郑州特大暴雨中的生死救援
作者 | 南风窗突发报道组
雨，终于停了。7月21日午后，郑州大部分地区已经“雨过天晴”。
这场持续了近三天的特大暴雨，千年一遇的水灾，围困了这座人口超过1000万的城市，洪水涌入街道、地铁、医院、商铺，也淹没了周边的村庄、道路。据官方数据，截至7月21日早7时，全市受灾人口3.6万人，紧急转移近20万人，造成了12人死亡，5人受伤。
大雨虽然停歇，积水尚未退去，生死一线的救援，还在持续。
被困的列车
列车K507是19日下午4点多离开郑州的，如果顺利的话，一天后，李艺童将完成这一趟漫长的旅程。
不多时，车没有离开郑州范围，便骤然停了下来，随后一路走走停停，直到18点，火车彻底停下。此时，窗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
郑州东站旅客滞留（来源：新华社 李安 摄）
最开始，大多数人没有当回事，但年轻的乘客从手机里看到了气象部门发布的暴雨红色预警，渐感局势不妙。有消息流传开，前方出现了滑坡，但李艺童还是乐观的，她心想这可能就是“一次短暂的强降水”。
根据气象部门的数据，18日18时以后，河南郑州出现罕见持续强降水天气过程，全市普降大暴雨、特大暴雨，累积平均降水量449毫米。与此同时，郑州市所辖的郑州、登封、新密、荥阳、巩义五个雨量站日降水量超过有气象记录以来极值。
此次河南特大暴雨过程国家站破记录情况（来源：中国气象爱好者）
K507列车上，不安的情绪已经开始蔓延起来。一觉醒来后，列车依然一动不动。
20日，情况朝着李艺童难以想象的局面发展下去，李艺童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物资也少，要排着长长的队伍去领取，有些乘客排到的时候，东西已经没了。焦躁不安情绪持续发酵，乘客与列车员爆发了多次争吵，还有的乘客要求下车。
据李艺童表示，“乘务长无法联系到上级，不知道我们的路况无法做出下一步工作安排，也联系不上救援队”。
李艺童在东北读大学，来郑州中转，没能买到卧铺，只买了张坐票。平时一向冷静的李艺童也有些崩溃，车厢起哄时，她手开始发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K507不是唯一被困的列车。
20日下午四点左右，北京到贵阳的火车Z149在河南广武站停了下来。25岁的王奕是车上一名乘客，他告诉南风窗记者，列车忽停时，车厢里的乘客还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列车广播通告“水患原因”，这才知道，他们被困在了灾区。
滞留列车的乘客在车上充电（来源：郑州铁路）
王奕从车厢看出去，列车位于较高的高地，没有洪水漫过来，但随着滞留时间拉长，车厢内变得越来越闷，信号断断续续，持续约有5、6个小时，人们只能干坐着或努力入睡，一边陆续有乘客询问探听外面世界的消息。天亮后，看得见外面下着雨，“也不是特别大，但就是一直下着不停。”
据统计，K226、K925、K330等10多辆列车也相继于19日下午被困，缺水缺食物。
滞留旅客排队领取物资（来源：郑州铁路）
7月20日，郑州市政府已宣布，自17时起将防汛二级响应提升至一级状态。
郑州市政府提醒，此次郑州遭遇的是百年不遇的强降水，形势严峻。21日早上，河南水利厅消息又称，这是“重现期均超5000年一遇”。河南已进入水旱灾害防御I级应急响应。
不仅铁路运输被暴雨围困，市区出现严重内涝，铁路、公路及民航交通受到严重影响，洪水灌入地铁，造成大量乘客被困车厢。有地铁乘客表示，昨天晚上水位便已漫过了胸腔、肩膀。
2021年7月21日凌晨4点，根据“郑州发布”公布的消息，困在郑州地铁五号线的500多名乘客中，12人经抢救无效死亡，5人受伤。
互助互救
龚先生的妻子预计在21日正午12点分娩，比预产期提前了一周。
20日晚11点30分左右，正在上海出差的龚先生接到电话，得知怀孕的妻子见血了，郑州暴雨倾盆中，妻子的分娩要提前了。
一同被困在郑州市惠济区家里的还有龚先生的丈母娘和2岁的大儿子。他们拨打了多次110、120与119皆占线，不少医院都被淹没了，离家最近的大桥医院也无能为力，救护车均已派出。
群众乘坐救护车转移（来源：新华社 李嘉南 摄）
龚先生只好将视线转移向朋友圈和微信群，他在小区业主群里发布信息求助，不到2分钟，就有一位邻居李先生提出可以开自己底盘较高的车送龚先生的妻子去医院。
零点30分左右，妻子被送往3公里外的大桥医院，“医护人员是足够的，医院也没有停水停电。”
从20日深夜到次日早上，龚先生先后定了21日清晨的航班、高铁，均被取消，21日上午，南风窗记者联系到龚先生时，他正被困在上海虹桥机场，虽有忧虑，但好在“妻子现在情况稳定，她想等我回去再生。”
7月20日受水灾影响停运车次信息（来源：郑州铁路）
被困在火车的乘客们，也开始在网上发布求助信息，等待着救援物资的到来。
Z149列车上，王奕看到了灾难时几乎一切可能出现的自发互助互救。一名中年男子腿伤复发，众人到各车厢去寻找医护专业的乘客前来帮助；等待的过程中，此趟列车的车头被调去紧急救援，为了让空气流通，列车员把平时紧闭的车窗车门打开，守在门口。
21日中午一点左右，列车终于有重动趋向。列车员来告诉乘客，前方此路不通，这趟火车只能原路返回，王奕路过黄河段时，看见浑黄色的水平面已趋于平静，部分庄稼与村庄被淹溺，“从没见过这么宽的黄河。”王奕与朋友忍不住慨叹。
不间断的救援还在传递、连线。
被困在郑州北站的女孩发给南风窗记者一段视频，候车厅内地面干燥，没有嘈杂与喧闹，二十余人安静地坐在地上，服务台、售票柜皆空无一人。多数人不敢频繁使用手机，只能以表面的平静安慰自己，互相依靠、鼓励着，等待着真正的救援。
机场旅客滞留（来源：河南日报）
“得救了”
天亮了，20多个群聊仍在闪烁，一夜不眠。
郑州暴雨，让疫情之后许多寂静了一年多的微信群瞬间忙碌了起来。
“求助！”
“孕妇孕妇孕妇”、“有小孩”、 “已经昏迷”、“被困火车”、“房屋倒塌”、 “24小时没有吃饭”……
这是一个洪灾救援的微信群聊。
（向上滑动查看）
郑州各地救援微信群信息（来源：微博网友）
一条又一条的求助信息不间断地被扔到这个300多人的大群中。同时在另一个40多人的小群里，有志愿者将其逐一核实，再把它送到下游的志愿者手上，大家再将其按地区整理，制成表格发给当地的救援队。
目前，总的求助表格已经被写到了第851栏。
水灾凶险，绝大部分的求助背后都是三五成群、结伴相依的困境。而郑州之外的热心人，也迅速集结在一起。
大舒是一个97年生的哈尔滨女孩，大学毕业刚刚两年。7月20日（昨天）晚上临睡前，她在朋友圈刷到郑州地铁5号线的视频感到揪心，看到有人在去年疫情的救援群里号召“一起救援郑州吧”，她立刻就加入了。
很快，大家做好了分工，四个步骤，先从抖音、微博各个渠道搜集救援信息、再审核真实度，然后按地区分类汇总，最后对接当地救援队。
（向上滑动查看）
河南消防发布的救援信息（来源：河南消防）
不知来由地，这个群很快扩增到了300多人，还有人不断地扫码进群。
大舒负责前端的审核工作，她在救援群里发一个招募令，需要志愿者做一个什么工作，5分钟内就会收到十几个好友申请，“大家非常积极，响应速度非常快”。去年救援武汉时的那种团结感、和面对灾难的无力感，交替向这个女孩袭来。
已经够有条不紊了，但还是难。
“这24小时不断有人打电话进来，正在等待救援。”有志愿者打通求助人的电话，对方着急说道。
他们一行十三人，被困在郑开大道的银泰玻璃厂门口，已经有人高烧昏迷、也叫不醒，大家最开始在车里躲避，如今已经弃车而走。
车辆在郑州市街头被淹（来源：新华社 朱祥 摄）
碰到类似的较紧急情况，大舒会直接联系专业救援队的工作人员，但是暴雨影响了手机的通讯，对方的电话时断时续，而且经常正在营救中，分身乏术。
7月21日下午2点，大舒又接到一个紧急情况，“一百多人被困在一座高架桥上，有老人有小孩，无水无粮，桥下积水已经淹过脖子。”她四处求人联系救援队，请对方有进展务必通知她。
3点左右，“桥上人员得救了。”一个好消息传来，大舒立即又去忙别的救援。
暴雨导致多人被困高架桥，消防人员紧急救援（来源：央视新闻）
再碰到一些重大的求救信号，大舒通过朋友转发给军方救援队和政府救援力量。
暴雨之下，“子弟兵”们再次冲向高危一线。
21日凌晨2点左右，中部战区已向郑州派出部队官兵和民兵力量3000余人、装备80余台，在10个地域同步投入抢险救灾。另外，河北、山西、江苏、安徽、江西、山东、湖北7省消防救援水上救援专业队伍也派出1800名指战员、250艘舟艇等物资和装备赶往河南，开展防汛抢险救灾。
七省集结，驰援河南（来源：海客见闻）
驻豫火箭军某部相关人员告诉南风窗记者，在今天上午，该部近200人携带皮划艇、救生衣、锹、镐等必要救生器材完成集结，奔赴郑州抢险救灾。
第一站是郑州市儿童福利院。在今天中午时，已经完成儿童福利院500多名儿童救援转移。
今天下午2时许，驻豫火箭军正在奔赴新的受灾地，目的地之一是郑州阜外华中心血管医院。
驻豫火箭军奔赴救灾一线（来源：驻豫火箭军宣传部）
郑州阜外华中心血管医院的危急情形，在今天中午时分登上热搜。受困的网友表示，医院从昨晚1点钟断水断电，一直持续到现在。被困的患者和家属约有1000人，他们急需救助。
据该院的患者家属向媒体反映，该医院停水停电，急需食物、供电器等物资。患者家属称，医院里还有很多刚做完心脏病手术的病人，ICU的机器尚能运转，医院已停止手术。医院一楼有雨水倒灌，积水有1米多深。
截至目前（下午3点），郑州阜外华中心血管医院的危急情形仍未解除，电话无法接通。
郑州阜外华中心血管医院停水停电急需物资，医院一楼积水1米多深（来源：新京报我们视频）
因为信号时断时续，记者与受访者的通话也不停地间断，对方表示，救灾的步履不能停下，驻豫火箭军正在奔赴此地，与记者之后再沟通。
（文中部分采用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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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赵义
新媒体编辑 | 何子维
排版 | 张茜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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