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县水库惊魂一夜
作者 | 南风窗记者 何国胜 李波
“淇水汤汤的淇县,古城朝歌,诗经里的地方,求支援力量!”
7月21日,在全国的目光都聚焦在郑州暴雨时,互联网上开始出现河南省鹤壁市淇县人的零星呼救声。因为担心淇县的声名太小,有人会在求救微博前加段类似的简介,然后再介绍灾情。
“整个县城已经全部被淹,山体滑坡、变压器爆炸、全城停水停电停网,没有足够的救援力量,灵山、云梦山、大石岩等山里的村庄都彻底失联了……”
至22日8时,鹤壁市近四天的降雨量已经超过郑州。而淇县近一天的降雨量也高达436.1毫米,面临雨情严峻的时刻。
上游水库泄洪,地处太行山旁,小县城淇县经历了在暴风雨中的飘摇时刻。
泄洪区的孤岛
夺丰水库平日是淇县人和外来者钓鱼、旅游的休闲之处。但7月19日起,天像是漏了窟窿似的,接连倾泻了两日的暴雨,此刻的水库,变成了威胁淇县人民生命安全的“深水炸弹”。
夺丰水库大坝(图源:受访者)
20日,夺丰水库水位升高到离193米的警戒线还有五六米时,就开始泄洪。但到21日晚8点左右,水库的水位不降反升,已经超过警戒水位线2米多。
当晚,淇县县委常委王文彬、政协副主席王俊红正在夺丰水库下方的庙口镇值守。晚上20时许,他们正在参加全省的电视电话会议,会没开完,电突然断了,随后网络和通信讯号基本中断,他们只能勉强发送短信。这时,黑黢黢的会场传来了更可怕的消息。
水库派专人前来告急。
原本两地各有一部准备应急的卫星电话,但当时连卫星电话也中断了。王俊红猜想是不是过低、过厚的云层阻挡了卫星信号,“那云层,感觉跟压到头顶上一样。”
王俊红赶紧跟镇政府开了紧急会议,打算按之前的预案紧急疏散下游沿岸群众。电话不通的情况下,他们给指挥部发了短信请示,同时开始派出所有乡镇干部去疏散群众。指挥部回了信息同意执行预案。
“已经开始安排。”指挥部刚回完这条短信,手机完全失去信号。
水库下方、正面临危险的庙口镇,彻底与外失联。
而水库告急的这一晚,20公里外淇县县城里的姚静也着急得睡不着觉。
当晚凌晨,她得知了家里70多岁的爷爷被洪水包围无法脱困的消息。爷爷被困在南杨庄村一处污水厂后院简易集装箱上。从凌晨3点开始,家人就在想方设法尝试救援,救援队试图划皮艇接近也失败了。到了天亮,眼见老人被困时间越来越长,姚静开始一直拨打各种救援电话,同时在网上发布微博。
当晚淇县城区受灾严重(图源:受访者)
同样是这一晚,位于县城东南部的石桥村骤然被猛涨的山洪围困。
21日凌晨三四点,石桥村突然断电了。村民端木心生担忧,虽然石桥村并不靠山,但是地处泄洪区域,上游的洪水源源不绝地汇聚到地势低处。洪水很快进到平房里,快速淹没了膝盖。
石桥村平时通往外界的一条主路、两条小路已然消失不见,被湍急昏黄的洪水所掩盖。水深能淹到胸口、脖子处,最深的地方恐怕要没过人的头顶。
这下,石桥村也成孤地了。
叫醒那些村民
雨越下越大。7月21日深夜,庙口镇的乡镇、村干部一起叫开一个个村民的家门。
停电又断网,在漆黑、无聊的暴雨之夜里,一些村民选择了早睡。“恨不得把门都给他拍烂了!他们在家里睡着了,雨大又听不见,(干部们)只能翻墙进去把群众叫醒拉出来。”王俊红听现场人员说,所幸村民们都很配合,转移顺利完成。
村民们被安置在镇里提前准备好的几所中学中,也提供了方便面、面包和水等必需品。
到了凌晨4点多,雨势更加凶猛,夺丰水库二度告急,水位已达到195.8米多。王俊红等人赶到水库时,巨大的水声和即将溢出水库的洪水,让人觉得格外恐怖。他们守在水库边观察,如果水位降不下去,就得再扩大群众转移的区域。
淇县大石岩地区受灾较为严重,多处桥段冲塌
根据鹤壁市气象局在次日10点半发布的降雨量信息,自从17日8时以来,夺丰水库附近的降雨量已达760.3毫米。21日晚8时至22日早上10点,夺丰水库附近降雨量249.9毫米。
那是提心吊胆的一晚,王俊红他们一整夜没合眼。王俊红害怕,因为水库一旦溃口,那将是巨大的灾害。
山洪,不停歇地咆哮着。
泄洪区的石桥村村民端木,彻夜盯着洪流,看它丝毫没有下降的趋势也感到害怕。“我害怕这些房子。怕房子坍塌,也害怕房子被山洪冲走。”
熬过了最可怕的黑夜,天亮了,雨小了,但是恐惧仍未消退。晚上泄洪的消息在村民间流传着,裹挟着对未知的忧虑,所有人都不知道夺丰水库下一步确切的安排。村里通知的大喇叭还没有响起。
端木给各种救援队伍的热线打过电话,但是电话要么忙线,要么无人接听。
淇县地势西北高,东南低。西北山区密布,暴雨加剧了山体滑坡的危险。而东南方地势低洼,很容易受到山洪灾害。
被洪水淹没的淇县
经过一夜暴雨、泄洪与山体滑坡的夹击,22日早晨,淇县已经出现多个村庄整村被洪水困住的情况。有的村庄村民们趴上屋顶,用塑料搭起小小的帐篷,在屋顶避险。断电、断网、电话信号不好,许多村民都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大部分的村民只能通过短信,与外界志愿者联系。
石桥村也是如此。端木告诉南风窗记者,该村有约3000人被困住,绝大部分人待在二楼、平房楼顶。石桥村老龄化较严重,村里许多老人都行动不便,没有电子设备,只能等他人来救。
而石桥村往东十公里,在西岗镇滞留避雨的刘萍同样在等待着。
早在7月21日下午,淇县气象台发布红色暴雨预警信号时,刘萍和三四个工友正一同从河南安阳市驱车回淇县老家。傍晚5点左右,他们刚过淇县东部的西岗镇,就发现寸步难行。大水阻断了通往淇县县城的路,车子再往前开,恐怕就要熄火了。
刘萍只能调头回西岗镇上。一行人被当地热心村民暂时收留了下来。他们尝试与老家的人通话,但没有信号。大雨困住了他们。
22日上午,她终于联系到了家人,彼此互相简单地报了平安。她家八口人都很安全,待在地势高的二楼。亲人熟悉的声音,是这个特殊时期最大的安慰。
刘萍得知,淇县有很多地方都停电了,有一些村庄被洪水淹没了,但人员已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刘萍从留宿的村民家中望出去,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大片的农田都浸没在昏黄的水里。她最希望的是能够尽早赶回家。“这儿的好多村子都不是太发达,发声渠道不太多,但也需要更多的关注。我希望大家能多看看小城市,有更多力量来救援。”
淇县人民们不断在微博上、在抖音上疾呼。这个古老的县城得到了一些关注。
当晚发布在微博的关于淇县的求助信息
姚静说,她父亲在村里的救援队成员,负责去援助云梦山区域的一些村庄。22日上午,姚静通过街道办联系上了父亲。她了解到,当地应急举措做得还不错,家里有倒塌风险的村民都被村里组织转移了。但是由于山里泥石流太严重,淤泥遍地,救援队很难到达受困村庄,救援人手也存在一定短缺。
缓 解
22日早晨7点左右,夺丰水库状况终于缓解了。
水位停止上升,并回落到撤离群众时的水平。王俊红感叹道:“好在之后(情况)不错,真是老天爷开眼了。”
天亮以后,淇县雨势也减弱。王俊红站在水库大坝边,看着洪水从泄洪口冲出,激起的水雾像一阵浓烈的黄烟。她仍感受到惊心的感觉。
水库的水位没有再涨,但依然在警戒线之上,沿线的村民仍然无法回家。但让王俊红觉得幸运的是,由于庙口镇地势相对较高和对泄洪沿岸群众的及时疏散,这场突然的极端暴雨目前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水库泄洪,激起的水雾像一阵浓烈的黄烟,幸运的是,目前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图源:受访者)
当晚,夺丰水库下游、思德河及魏庄河庙口段等重点区域内共有760户群众被安全转移到学校、卫生院等集中安置点。
上午10点多,王俊红的手机恢复了2G信号,失联一夜的庙口镇跟外界也有了联通。“失联了一夜,弄得哪都着急,”王俊红说,因为一夜无法联系,省里上午还派了一队人过来看情况。他们对王俊红说,以后的应急预案要把紧急通讯的事情考虑进去。
从夺丰水库冲下的洪水一路横冲直撞,拔起树木,还打弯桥上粗重的铁栏杆。王俊红告诉南风窗,多年来因为干旱,村民们把干枯的河道开发成了庄稼地。但没人想到,干枯河道上的庄稼也在一夜间被洪水冲毁殆尽。
下游平缓低洼地带,还有更多的难题待解。网络上,淇县多个村庄村民被困的消息不断涌现,包括下游端木所在的石桥村、姚静爷爷所在的南杨庄村等。王俊红后来还听说连县政府大楼的一楼也被淹没了,工作人员转移到了更高的楼层。
大楼里满是淤泥(图源:受访者)
而22日傍晚,在让端木担忧的夜晚降临前,一队水路救援人员也开着卡车来帮助转移石桥村村民。端木被转移到6公里外的三海村,目前暂住在亲戚家。三海村地势较高,疲惫的端木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晚。
“刚到这里也蛮惨的,还是断电,道路泥泞。”端木说,目前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够援助水、食物等物资。
随后,让姚静松一口气的好消息也来了。
她从家人口中得知,在当地村干部和几位亲友的营救下,被困一天一夜的爷爷终于脱险了,目前身体无虞。尽管救援的细节她并不清楚,但是安全无疑是当下最要紧的事。
到7月23日,王俊红也给南风窗记者发来了好消息。
虽然水库还在泄洪,但水位已下降,不再漫流。救援队已经往受灾最严重的土门村、形盆村送饮用水,村民已经开展自救,清理家中淤泥。那些图片上,洪流已经变小,更多的是泥沙。
庙口镇目前正在组织清理河道(图源:受访者)
但姚静还是在网络上活跃着。
她曾在邻近的新乡市读书。截止7月24日,“新乡卫辉暴雨”“新乡急需皮划艇冲锋舟”“新乡告急”等消息连续登上微博热搜。
她同样担心着新乡的灾情:“我知道我们这儿已经这么严重了,但新乡更严重。希望能有更多专业团队参与到新乡的救援行动中。”
(刘萍、姚静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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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季洁
排版 | 文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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