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女孩的苦难

作者 | 奚佑

“乌克兰美女”如此闻名，以至于在俄乌局势成为世界焦点之前，对这片土地的讨论，几乎全部聚焦在“美女”上。战争爆发之后，一些关于“乌克兰美女”的戏谑，在网络空间里膨胀。

这些戏谑的背后，是同情心的缺失，是对他人苦难的漠视，也是因为，很多人并不了解乌克兰女性真正的处境。

战火之下，随着人群转移至避难所的，有一群特别的乌克兰女性。在她们的子宫里，有一个尚未来到世间，不知战争为何物的新生命。但她们并非孩子遗传学意义上的母亲。

当地时间2020年6月4日，乌克兰基辅，27岁的奥尔加·科苏诺娃(Olga Korsunova)正在进行第四次代孕，她住在租来的公寓里（图源：人民视觉）

在这个被称为“欧洲子宫”的国家，生育有时是一门生意，在生意情形下，女性只是容器。据统计，乌克兰每年有2000至2500名新生儿通过代孕母亲的产道降临。法律环境允许、价格相对低廉，再加上乌克兰女性世界闻名的美丽和“传统”，每年，上千对来自美国、英国、爱尔兰、澳大利亚等发达国家的夫妻降落在基辅机场，开启一场以生育为目的的旅行。

商业代孕，表面上是供需的自愿对接，本质上则是强者对弱者的剥削。而乌克兰女性，在这一条横跨全球的产业链条里，位于最底层。

纪录片《乌克兰不是妓院》剧照

不仅如此，她们还被贩卖至欧洲红灯区，成为妓女和性奴。有的通过跨国婚介机构远嫁世界各地，成为男人心目中美丽且忠实的邮购新娘。

在平均意义上，乌克兰女性拥有出众的美貌，也因此经历着更加跌宕悲惨的命运。

“孵化器”

局势升级以来，乌克兰那些“生育诊所”的电话都铃声响个不停，多是越洋而来。那些美国、欧洲、澳大利亚的夫妇，迫切希望了解代孕妈妈的最新情况，确定孩子的安全。

根据欧洲人类生殖和胚胎学会的数据，乌克兰至少有33家私营生育诊所和5家政府经营的生育诊所，其中的大多数位于基辅。这里，也是俄乌军队激烈争夺的地方。

有澳大利亚媒体报道，在过去两个月里，乌克兰的代孕妈妈至少已经生下4名澳大利亚婴儿，3月至9月期间，至少还有15名婴儿出生。他们的父母都在为乌克兰日益恶化的局势担忧。一些夫妻已经飞赴乌克兰，为新生儿办理出生证明。可是，2月22日，澳大利亚关闭了其在乌克兰的大使馆业务，这些家庭无法为新生儿办理护照，只好留在那里。

据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2月25日报道，澳大利亚一对墨尔本夫妇称，因俄罗斯在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他们无法在乌克兰见到当地女性为其代孕的早产新生儿

澳大利亚外交和贸易部发表声明称，正在为少数因代孕原因访问乌克兰的家庭提供领事帮助，保证他们的安全，远离战火。

家庭，指新生儿及他们遗传学意义上的澳大利亚父母。不包括孕育了新生命十个月的乌克兰妈妈。

生育绝非一件自然而然、轻而易举的事。一位怀着孩子的母亲，需要经历长达15周的妊娠反应，这期间，恶心和呕吐的症状会持续整天，不仅仅是早上。生产时，要经历剧痛，还有难产和大出血的风险。产后，生育对盆底肌和阴道的损伤会影响母亲的生活质量，严重者甚至出现尿失禁、子宫脱垂等情况，这在生育多胎的母亲身上更为多见。

若非无路可走，没有那个女人愿意做代孕

那么，为什么乌克兰女人们会为了生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经历这一切？

纪录片《the new motherland》里，一位代孕妈妈讲述了自己的理由。她生活在卢甘斯克和顿涅兹克地区靠近边境的一座小镇上，家园在一次俄乌冲突中被轰炸摧毁，成为了难民。她和丈夫流离失所，陷入贫困。丈夫本打算去卖掉自己的肾，她偶然在网上看见代孕的征募信息，为别人生一个孩子，就可以得到让一家人活下去的钱。于是，她决心走上这条路。

纪录片《The new motherland》 剧照

乌克兰当地电视台曾经以应聘代孕妈妈为由，暗访代孕机构。女主持是基辅人，遭到了对方的怀疑，因为那儿“所有代孕妈妈都来自边区”。

是战火和贫困，让那些失去家园的乌克兰女性成为了孵化器，承受着剧痛，为那些生活在和平繁荣国家的夫妻服务，孕育生命。

拐 卖

中国社科院乌克兰研究室研究员赵会荣援引的一个惊人的数据是，过去30年，乌克兰人口减少了约1000万，是欧亚地区12个国家中人口下降最多的国家人口。并且，这种人口下降趋势至今仍未得到扭转。

与发达国家老龄化和低生育率导致的人口减少不同，乌克兰人口减少的重要原因，是跨境务工和移民群体的急剧增长。2018年，时任乌克兰外交部长帕维尔·克里姆金承认，每月约有10万人离开乌克兰，这正在造成巨大的人口危机。

乌克兰人口减少主要原因不是老龄化和低生育率

据乌克兰国家安全和国防委员会估计，2020年，4200万总人口中，900万乌克兰人一年之中会前往国外工作，320万人在国外有固定的全职工作。2019年，乌克兰跨境务工汇款高达160亿美元，占国家GDP的11%。

自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后，乌克兰取代了摩尔多瓦，成为欧洲人均GDP最低的国家。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数据显示，2018年，乌克兰人均收入2963美元，世界排名127位，介于菲律宾和老挝之间。

萧条的经济，紧俏的就业岗位，让背井离乡成为底层乌克兰人最后的出路。

与此同时，一条针对乌克兰女性的黑色产业链应运而生。

纪录片《千亿价值的性贩运产业》剧照

人贩们以介绍工作为由，将一些乌克兰女性贩运至海外，利用暴力威胁手段迫使她们从事性交易。前苏联国家的女性受害者数量如此庞大，以至于在世界某些地区，性交易被称作“娜塔莎”。

纪录片《千亿价值的性贩运产业》，拍摄了一名乌克兰男子解救自己被拐卖贩运至土耳其的妻子的故事。当制片方采访人贩时，他说：“和人打交道，必须懂得对方的心理，你得知道怎么引诱她们（被拐卖的女性）。她们连买基本食物的钱都没有，绝大多数人都想去海外工作。只要她们听到‘海外’‘赚大钱’，她们就上钩了。”

纪录片《千亿价值的性贩运产业》剧照

后来，这位人贩被警方逮捕，仅被判处5年监禁。

一篇关于乌克兰被贩运妇女的研究记录了其中一位受害者的故事。20岁的塔季扬娜，来自卢甘斯克区，因为当地经济很差，工厂都关门了，找不到工作，一位朋友介绍她去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富裕家庭当女佣。

当她抵达时，人贩将她的护照没收，并把她以7000美元的价格卖给一家妓院。塔季扬娜被迫在那儿工作，以偿还店主购买她的费用。

塔季扬娜设法逃跑，向警方求助，却因在妓院工作被判处了三年徒刑。

这些被操纵、欺骗和奴役的乌克兰女性，在欧洲各个国家隐蔽的红灯区，承受着极端的暴力剥削。

当地时间2014年12月16日，乌克兰基辅，一个名为“看不见的人”街头展览亮相基辅市中心。该展览旨在呼吁人们关注人口贩卖问题。120个剪影雕塑代表了自从1991年起被贩卖的12万乌克兰人，其中各有45%代表男性与女性，10%代表儿童（图源：视觉中国）

据记载，在土耳其，两名乌克兰女性被从阳台上扔下身亡，在塞尔维亚，一名反抗的乌克兰女性被当众斩首。她们激烈反抗，因此被人贩当作典型，残忍杀害，以警示其他受害者。一位刑事法医科学家接受《基辅邮报》采访时，还提到了拒绝与皮条客合作的妇女被肢解或谋杀的案例。

法医科学家说：“总体而言，乌克兰的经济形势给所有人带来许多困难……皮条客们利用毒品、酒精和贫困让女性受到他们的影响和控制。”

邮购新娘

将乌克兰女性视作梦中情人的男性，遍布全球各地。于是，被称作“邮购新娘”的业务，在乌克兰土地上蓬勃发展起来。

一家名为AnastasiaDate的乌克兰在线婚姻交易公司，2013年的收入为1.4亿美元，在经济窘迫的乌克兰，这是一个惊人的利润。它组织起成千上万乌克兰和世界各地的女性，与世界各地寻找妻子的单身汉聊天和面对面约会，而男人们为他们与女人聊天的每一分钟付费。

在平均意义上，乌克兰女性拥有出众的容貌

该公司在宣传语中称，迎娶一位乌克兰女性，就像是“和一个模特约会，但她有着你祖母的价值观”。

甚至有宣传页赤裸裸地写着：乌克兰女士美丽动人，并且仍然持有传统的家庭价值观，在恋爱关系不追求男女平等。如果一个男人决定娶一位来自乌克兰的女士，他可以继续担任一家之主，乌克兰女性更有可能在家庭中扮演支持和关怀的角色，将所有的统治权交给男人。

纪录片《乌克兰不是妓院》讲述了乌克兰的女性的故事

英国记者Shaun Walker曾调查探访这一产业，据他观察，来到这里约会的男性主要来自美国，也有英国人、意大利人和沙特人。

纪录片《单身汉的异国相亲之旅》里，当一位乌克兰女人问对面的美国男人，为什么来这里寻找妻子时，这位在美国当警察的男人回答：“男人可以在乌克兰找到他们想要的女性，在美国，女性占支配地位，她们把约会当作一场游戏。乌克兰女人更加会照顾家庭，更加实在。”

当然，事实也许并非如此。并非所有乌克兰女性都“远离女性主义价值观”，而是她们中的一些人深陷贫困，为了逃离，不得不表现出符合对方要求的品质。

她们第一目标是：出国。一位参与跨国相亲派对的女性说，嫁到国外，离开乌克兰，才是“过上好日子的机会”。

大概率，在这场战争之后，为了活下去，人们离开这里的想法会更加强烈。

2月26日，成群结队逃离的乌克兰人，从波兰边境口岸梅迪卡陆续进入波兰。一名波兰女子在波兰边境口岸梅迪卡举着牌子，上面写着可免费送人前往其他地点（新华社记者 周楠 摄）

2014年以来，乌克兰与俄罗斯的贸易关系持续恶化，贸易损失共约500亿美元，国内生产总值损失约2%，俄乌贸易在过去6年中下降超80%。后来，在2016年，欧盟与乌克兰签订自由贸易协定，成为乌克兰最大的贸易伙伴，占比超四成。

局势当前，对于乌克兰来说，欧盟和俄罗斯这两边的贸易伙伴似乎无法兼得。无论如何选择，都意味着将失去一笔数量惊人的对外贸易额。

纠纷引发战火，战火创造贫困，贫困剥夺了乌克兰人民掌握自己人生的权利。而乌克兰女性别无选择，成为容器，被拐作奴隶，嫁为温柔体贴忠心于家庭的美丽新娘。

当地时间2022年2月24日，乌克兰基辅，一位乌克兰女性在街头嚎啕大哭（图源：视觉中国）

人们需要预见，战争不仅仅剥夺着双方士兵和民众的生命，还剥夺着未来很久一段时间里乌克兰人的正常生活，成为笼罩在乌克兰女性身上一片难以驱散的阴霾。

身在和平环境、处于正常社会境遇的人们，应当对乌克兰人民寄予同情。正如中国驻乌克兰大使所说，“乌克兰人民很困难，也很难受。我们要理解他们的这种心情，不能刺激他们。我们要拿出中国人民一向具备的友好和理性”。

2022年南风窗杂志全年订阅

点击图片即可享受限时特惠

    编辑 | 陆茗

排版 | 八斤

更多推荐

热文

围观

故事

商城

杂志

滑动查看更多

南风窗新媒体 出品

未经授权 禁止转载

欢迎分享至 朋友圈

投稿、投简历：[e-mail]

广告、商务合作：

 nfcnewmedia

2022年  祝你万『是』皆如意

点击图片即可购买

记得星标！点点在看让理性的声音传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