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年前的今天——1992年3月23日,哈耶克去世。重发旧作,以示纪念。哈耶克特别敌视的一个词,是“社会的”。
“我本人对‘社会的’一词的用法如何从感到有些厌恶的态度变成一种公开的敌视,使我将它视为一种现实的危险,我在此解释一下原因或许不无益处……”
他专门用一整篇文章来探讨这个这个词汇,并且一开头就感叹:“除了在哲学和逻辑学领域,恐怕极少存在着用一整篇论文只去探讨一个词的含义的情况。”
哈耶克所不满的是:“社会的”是一个天然的褒义词。“社会的”等于道德的,自带正义光环。英文social和汉语“社会的”固然有些差异,但是也有着重要的相同点,否则老辣如冯克利这样的翻译家就不会这样译了。在汉语中,让哈耶克“公开敌视”的social有三个对应的词:一是社会的,二是公共的,三是人民的。我们也许已经注意到:不管什么东西,前面加了“社会”(或“公共”),就变成了道德的,正义的,极度重要的。比如社会利益、社会责任、社会公正、社会服务……“社会责任”一词在这些年来尤其流行,媒体特别喜欢强调企业不仅要追求“商业利益”,也要兼顾“社会责任”,这让人莫名其妙,难道企业追求“商业利益”不就是在肩负“社会责任”吗?难道努力服务消费者不就是在尽“社会责任”吗?经济学家张维迎就曾严厉批评过“社会责任”的说法,他说,企业好好赚钱,就是在尽最大的社会责任。张维迎的原文是这样的:“利润,是社会考核企业,或者说考核企业家是否真正尽到社会责任的最重要指标。”(《市场的逻辑》)
哈耶克愤怒的是“社会的”这个词占据了道德高地,义正词严却又面目模糊,谁也说不清它是什么意思。其实,汉语中以“社会”为前缀的词汇也同样面目模糊,多少人的利益算“社会利益”?什么叫“社会责任”?“社会公正”是什么意思?多大的问题算“社会问题”?还有,“社会良心”是谁的良心?哈耶克把“社会的”这个词“视为一种现实的危险”。这种警惕我们心领神会。我们注意到:“社会的”(或者“公共的”)好像天然的高于“私人的”、“个人的”,天然的可以要求后者为了它而妥协甚至牺牲。“社会的”、“公共的”一定高于“私人的”、“个人的”吗?“社会的”、“公共的”一定比“私人的”、“个人的”更道德、更正义、更正确吗?“社会的”、“公共的”就不会是丑恶的、错误的、贪婪的吗?就不会像怪兽一样吞噬“私人的”、“个人的”吗?哈耶克亲身经历了社会吞噬个人的时代。他在举世左转的时代写下了《通往奴役之路》,也写下了他对“社会的”的警惕。
听起来含义模糊的“社会公正”一般指向的其实是“分配公正”——就是今天的各路政客和公知们大力推销的“解决贫富悬殊问题”的灵丹妙药。这一点在哈耶克的时代和今天没有太大变化。他在许多篇文章中都对这个概念进行了批判。如果把他的理论换成简单粗暴的表达,那就是:“去尼玛的社会公正。”让我们来看哈耶克本人是怎么说的:
让每个人自由的选择职业,自由的打算生产什么或提供什么服务,这与分配公正是不能并存的。 只有在没有个人自由和个人决定的制度中,分配的公正才有可能普遍的得到实现。
分配的公正不但要求取消个人自由,而且要求贯彻一套不容争议的价值,换言之,即实行一种严密的极权统治。
那些渲染贫富差距悬殊的媒体人,那些鼓吹政府有责任进行二次分配的公知们,那些梦想人人收入平等的脑残们,实在是有必要听一听哈耶克的批评声。
哈耶克最打动我的,是他作品中呈现出的两个关键词:无知和局限。一位前辈曾经告诫我:不要批评别人的无知,这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但经济学最重要的意义之一,就是提醒人们人类的无知。无论曾经的苏联拥有多少专家,无论今天的世界拥有怎样的“大数据”和“云计算”,无论经济学“发展”到怎样的地步,我们面对由无数行动的人所组成的复杂的市场,每一个个人(包括经济学家和企业家)、每一个组织(包括政府)都是相对无知的,都只能掌握(作为一个整体的市场的)片面的信息,如果试图用集权的方式去控制市场,那就是忽视了自己的无知,就是把盲人摸象当成了运筹帷幄。忽视自己的无知,迷信于“科学和理性”而去干预甚至控制市场的各种政治实验,给人类造成了无数的灾难,以至于“亩产万斤”居然可以和饿殍遍地并存。经济学的意义之一,就是提醒我们铭记自己的无知,提醒我们在复杂多变的市场面前心怀谦卑。如果人们“奋其私智不师古”,“敢叫日月换新天”,迷信权力借助“科学”就可以通过干预甚至控制市场来实现“社会公正”、“收入平等”等一个个美妙的口号,奴役之路就近在眼前。我不喜欢奥巴马、希拉里这些政客,不喜欢他们每次信誓旦旦的宣称要解决各种问题和提出的一个个宏大的计划。站在权力巅峰的人容易忘记自己的无知和局限,站在权力的山脚下仰望他们的民众也容易忘记人类的无知和局限。在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和不断膨胀的大政府让蔑视经济学原理的人们增加了干预经济的信心。各种干预经济的律法和政策层出不穷。为什么哈耶克的声音在今天听起来仍然让人心有戚戚焉?也许是因为他所感受到的那种“现实的危险”,从未远离我们。读一读哈耶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