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用手走路的人：老是静静地坐等，谁给我这样的好生活？
用手走路四十年，吐尔汗巴衣·吾格斯巴衣的双手。
天山网特稿 记者赵勇摄影报道
两只橘红色橡胶手套保护着的手，爬行在黄叶飘落的察布查尔原野上。
两只有力的手掌令他身体悬空后，他就挪动双腿，然后重复下一次动作。
远山覆盖着白雪，这使这个前行的农人显得更加低矮渺小了。远远看上去，他就像一只跳跃着的兔子以慢动作向前。他这样走在回家的路上，打算去照顾他家的牲畜。过去四十年里，他一直这样走着。
他叫吐尔汗巴衣·吾格斯巴衣，今年四十三岁，住在阿克亚尔村。这个小村子离新疆伊犁州察布查尔县县城三十公里。
他的十个指头短而粗糙，手掌僵硬坚实，掌心是一层老茧，表皮裂着，像戈壁滩上干裂的河床。但是这双手像一个永动机一样，源源不断地为他一家的生活提供动力。
在三岁时经历一场高烧后，他的双腿失去了行走能力，然后他就用手代替脚来行走。
他用这双走路的手拥有了自己的牲畜：九头牛，二十只羊，五十只鸡，此外还有两头毛驴。这使他的家庭摘掉了贫困户帽子。
喂牛、喂羊、喂鸡，吐尔汗巴衣一天基本上不会让自己闲着。
“世界上没有容易的事情。”吐尔汗巴衣悬在半空，就像定格了一样对记者说，“痛苦不能打败我。”
当他知道自己的脚一辈子也不能走路后，他哭过。他爬行到了小学毕业，然后学会了放牛放羊，甚至学会了骑马。而父母，希望他成年后能够娶妻生子。
吐尔汗巴衣参加过几次婚礼，就那么巧，每次都遇到一个叫亲曼古丽的姑娘，古丽眼睛高度近视，婚礼上他们总是最孤单的两个人。有一次，吐尔汗巴衣抓住机遇对姑娘说，我会让你过好日子。于是两个年轻人就结婚了。
吐尔汗巴衣的全家福。
他们不得不同父母住在一起，他们努力想办法把日子过好。他帮别人放牧、剪羊毛，她跟别人掰玉米棒子，甚至还远去博乐捡棉花，他们拼命赚钱。冬天太难过了，因为没有活可干，没有活干就没有收入，但他们不愿意向父母张口。吐尔汗巴衣骑着毛驴在天黑后上山，山里有一家煤矿，他可以捡拾运煤车掉落的小煤块去卖。
七年前，政府给他盖了三间房，还分给他十五亩口粮地。大哥给了他一头牛。一个亲戚以总共两千块很便宜的价格卖给他一头怀孕母牛和一头牛犊。六年前，他家被政府确定为贫困户。中央宣布，必须在规定的时间里让贫困户脱贫，“一个也不能落下”。
吐尔汗巴衣告诉记者，他不喜欢贫困户这顶帽子，“因为我有尊严”。
他每天想着富裕的事。摘一箱葡萄挣两块钱，两口子赶紧去，妻子站着摘高处的葡萄，他呢，蹲着摘下面的。两人配合得很好，别人一天摘二十箱，他俩摘五十箱，每天正好挣一百块钱。
二零一二年初，吐尔汗巴衣找到村委会主任，很诚恳地表示：“我一直在干着呢，能不能给点帮扶？贷点款？”
“政策能贷一万，可你怎么还？”村委会主任哈米提·米吉提很担心。吐尔汗巴衣蹲在地上，更加迫切地说着想法，假如拿到贷款，如何去养鸡养牛，如何去赚钱，赚了钱就还贷。
哈米提主任听了半天，最后决定做他的担保人，他说：“政府定这个政策就是帮助大家脱贫。如果你实在还不上，大不了我贴上一年工资。”
吐尔汗巴衣兴奋地拿到了一万贴息贷款，还款三年为期。他用这笔钱买了牛羊和饲料。每天早上，他撑着一双手忙乎，拾掇牛圈，挤牛奶，喂鸡，打扫院子，晾晒饲料，秋冬时节就卖掉新生的牛犊和羊羔。
吐尔汗巴衣有钱了！一叠一叠的钱！
去年八月，他骑着驴去还钱。
“你真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哈米提主任高兴地说，“如果贫困户都像你这样，哪里还有贫困户？”
有钱可以任性！两口子今年还包了五十亩地种红花。农忙时，两人抢完自家的活儿后，再去别人地里打零工挣钱。
“过好日子，要靠自己。这样活得很踏实。”吐尔汗巴衣说。
吐尔汗巴衣和他的毛驴，毛驴是他去远一点的地方的坐骑。
前些日子，乡长告诉吐尔汗巴衣：“有一家企业知道了你的事想帮你，你看需要啥？我去沟通。”
“我现在特别想有个围墙，有个大门，明年能盖个棚圈。”
吐尔汗巴衣对公司负责人说：“你们帮助我，我也不能等着帮，一半的钱我出。”
公司领导说：“算了算了，这么麻烦，两万块钱帮你干了。”
记者来到吐尔汗巴衣家的时候，院子里二十多名工人正在忙碌，搅水泥、搬砖头、砌围墙，吐尔汗巴衣帮不上忙，正兴高采烈地盯着看热闹。一位工人对他说：“别着急，等太阳落山了，围墙、大门就都弄好了。”
家里有一个帮忙给工人做饭的亲戚，向吐尔汗巴衣要钱买材料，吐尔汗巴衣掏出五六张百元大钞递给亲戚，转过来笑着对记者说：“现在好了，口袋里钱有呢。”
“哎，吐老板，你赶快把木头找上来，工人要做木板子呢。”有人对吐尔汗巴衣开玩笑，他听到后咧嘴笑了，皱纹挤满了眉梢。
吐尔汗巴衣用手走路四十年，使得胳膊粗壮有力，工人们调侃父子俩，扳手腕谁能赢？
窗台上的海棠开着花，炉子上的奶茶壶在呲呲作响，炕上铺着地毯、褥子、花毡，墙壁上贴着一幅塑料画，画上是姹紫嫣红的郁金香，吐尔汗巴衣十四岁的女儿古丽娜尔趴在书桌上写作业。
“丫头去年捡了十天红花，自己赚钱买的书桌。”吐尔汗巴衣说，“牛羊有，热热的房子有，一儿一女有，好政策多得很，我满足得很。”
古丽娜尔在乡里上初二，短跑是学校第一名；儿子加尼巴衣十六岁，在县城上高一，自学绘画在县城比赛拿了第二名。两人的学习都好，都想当老师，一个想教体育，一个想教美术。
儿子周末回家，吐尔汗巴衣就守在路口等。他跟记者开玩笑说，“没有容易的事情。一个人如果老是这样静静地坐在这里等，谁给这样的好生活？”
他的儿子加尼巴衣不太爱说话，他给记者翻开了一篇他写的诗，《我的父亲》：
我父亲是一个坚强的人
每一次遇到困难的时候
父亲都告诉我们
要坚持，要突破困难
美好的日子在我们前面
你们是我们的希望
记 者/赵勇
编 辑/王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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