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晖,这次没讲张曼玉

2014-08-08 一席 一席


1988年,还在上学的沈黎晖组建了清醒乐队,舞台上,他是摇滚乐队的主唱。他成立的摩登天空唱片公司,一度面临破产。虽然仍在不断拿奖,但公司就剩下三个人。过去的7年,他把草莓音乐节的品牌深入人心,在唱片已死后重塑全新的大众音乐消费模式。


以下是7月6日,沈黎晖在一席上海的演讲摘录。


沈黎晖.「欢迎来到真实世界」



我中学读的是北京特别次的一个中学叫四十中,有句话叫“臭北海,烂四十”。我觉得太没劲了,有个认识的同学考进了北京市工艺美校,因为我从小学画画,所以我有美术基础,他跟我说你一定要考美校,美校每天都有黑灯舞会,还有很多人跳霹雳舞。


我当时特别喜欢跳霹雳舞,后来我就跟我们家里人说,我要上美校,然后我们家人同意了,所以我就上了美校。美校确实很精彩,那个学校让我接触到了很多第一次,我原来学的美术就是到印象派为止,而到美校以后我们可以看到包括超现实主义、神秘现实主义等等。


在美校我还组建了清醒乐队。其实组建这个乐队的目的特别简单,就是泡妞。但在美校的时候没钱,我说要给学校的舞会伴奏,说服学校的团委买了乐器,结果一次都没有伴奏成,然后我们天天在学校四楼排同一首歌。一年以后我们终于写了几首歌,在我们班开了一个演唱会。这个演唱会开之前,黑板上本来全是字儿,演唱会结束之后黑板上字儿都没了,人挤人全蹭干净了。这就是清醒乐队的开始。



美校毕业以后我托我爸的关系去了海政歌舞团当剧场里拉杆儿的场工,后来又去了中国录音录像出版总社去做唱片设计。因为做唱片设计,所以认识了一帮做印刷的人,我当时感觉做印刷很赚钱,所以我就跟我的一个做印刷的朋友说,如果你能帮我找一印刷机,那我就送你一台900块钱的厦华Walkman,那时我工资一个月才180。


结果这事他真给搞成了。我也接了中录一个给刘德华印封面的活儿。因为我们谁都不懂印刷,那台机器烂透了,根本印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后来倒腾来倒腾去,我拆东墙补西墙,最后结账发现我们欠了二十多万。那是在92、93年吧,我差不多20岁,就欠了二十多万。


当时好像我账上有7万块钱,7万块钱能干什么呢,我说我的摇滚梦想还没实现呢,我是拿这7万块去还债,还是再干点什么?然后我就决定说,好,我要录一张唱片。


但当时我们乐队并没有排练出10首歌,只有两首歌还比较成熟,我说我一定要出唱片怎么办,那只能出一张合辑。然后我们找了一帮我认识的乐队,当时有石头乐队,当时还叫粉雾乐队的天堂乐队,我们做这个合辑其实目的是捧我们自己。


1993年的时候我们录了这张合辑。出版社说给我15万的预付,我告诉那个印刷厂,我欠的钱都可以还给你们,他们也不太相信。后来那个叫《摇滚94》的唱片卖了十五万张,清醒在里面有两首歌儿:《石头心》和《需要》。



之后那两三年我继续做印刷,然后把欠债全都还清了。印刷挣了一些钱之后我说,我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真正的摇滚梦想了,我要给自己的乐队出一张唱片。出唱片需要一间公司,但一间公司不能看起来只有一个乐队,那会让别人看起来我们像一个自费的乐队,所以说我们必须还要签两个乐队。


当时我唯一认识还没散的两个乐队,一个叫新裤子乐队,一个叫超级市场,他们都是我同学,比我小三届。于是我们就签了新裤子,然后新裤子就特别兴奋地对外宣布说签约了,朋友问你们签什么公司了,他说,哎呦,签了一个印刷公司,挺不好意思的。


摩登天空一开始势头特别好,因为我们有清醒、新裤子和超级市场三个乐队,我们的第一张唱片卖了很多。当时我不知道我哪儿来的勇气,我跟发行公司说我所有的加工费都我付了,因为我们录音很费钱,在96、97年的时候花了七十多万制作费,就是到现在,我也很少花七十多万去做一张唱片。



那张唱片卖得不错,新裤子卖得也很好,超级市场评价也不错,然后我们就觉得我们可以改变世界,我们什么都可以做。我们觉得当时的音乐杂志太差了,于是我们就做了一个杂志叫摩登天空杂志。当时我们公司在一个地下室,地下室里有很多人,那些人白天睡觉,晚上坐在办公室玩儿,好像就没什么人干活。


杂志开始的时候特别成功,做了三期以后我们就膨胀了,印了很多杂志,觉得都能卖掉,其实后来退回来很多。突然有一天我弟弟跟我说,你知道吗,我们现在没钱了,还是分开吧,我说那好吧,一算我们赔了两百多万。那是2000年左右,我们赔了两百多万。


那个时候我非常失落,因为跟你第一次赔二十多万的时候心情完全不一样,赔二十多万的时候你没有名气,你什么都没有,然后赔两百多万的时候你可能还有点小名气,别人也认识你,显得还挺热闹的。但只能接受这样一个现实,那怎么办呢?


当时摩登天空就像一个声音的博物馆,签了很多很酷的乐队,但是那时根本没有任何商业机会,因为唱片从卡带介质到CD介质,行业在走下坡路,然后从CD介质到互联网,音乐就免费了,免费就彻底没我们什么事儿了。但是我们还是坚持了下来,坚持的方式就是天天躲在录音室然后听乐队录音,看编曲,我觉得呆在录音棚特别享受,其实也是种逃避。


那时我们每天都会收到歌迷的来信,那时候正是写信的年代,新裤子发一张唱片可以收到8000封来信,8000封信给一张唱片——在今天是不可能发生这件事情的,还有很多不认识的陌生人会造访我们的办公室。


有一天我收到一封信,那时候我还坐公共汽车回家,正好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打开的这封信。我看到信里写:可能我不知道不了解你现在的情况,但是我隐隐觉得你可能会有点儿难,但是这个世界需要你们做这些事情。当时我就在那个路口流泪了,可能感觉特别委屈吧。


后来我们去找了一些摩托罗拉、诺基亚这样的跨国公司,给他们做音乐服务,然后通过这些服务们赚了一些钱,开始还债。等我们赚了第一笔钱回来,我们又买了很好的录音设备,改进了录音棚,当时我们公司的人说,你怎么又开始干这个?我说我也不知道我该干什么,好像我们做音乐也是一种本能吧。



等到了2006年的时候,我说,我要做音乐节。然后我们公司的人都疯了,说你知道音乐节是多少人干的一件事情吗?我们当时有个宣传总监立马就辞职了,他可能想,哎哟,未来一年简直要疯掉。


我说我知道啊,2003年我去了瑞典,去看了一个叫Hultsfreds的夏季音乐节。那个音乐节给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音乐上节上有很多的摊儿啊,甚至还有发廊,开在森林边,还有湖,让你觉得这件事真的是非常美的一个事情,所以我跟我们公司人说,我要做音乐节。


我们在2006年筹划这个音乐节,结果这个音乐节2007年办成了。第一届摩登天空音乐节2007年国庆节在海淀公园开了起来。我还记得音乐节那天早上起来我打开对讲机,听见对讲机里面一片鬼哭狼嚎,说我们所有的证件,大概四百个证件放在帐篷那儿,一个票贩子上去一把就把两百个证件拿走了,然后对讲里全疯了。


后来我们就在现场逮到了长得像民工一样的人,戴着演员证,那个证可以带很多人进来,门口乱成一团,对讲里面也乱成一团,我说不管了,反正我对讲也不听了,我啪一关,我就在一个屋子里,爱怎么着怎么着吧。过了大概两三个小时以后我去看,外面一片祥和,各个舞台都响着,乐队还在台上演。


最后结果又赔钱了。但这次所有人都说,我们明年再来。为什么?因为音乐节它会让人有巨大的满足感,它会满足你所有的虚荣心,因为那么大一活动,那么多人来。2008年摩登天空音乐节开始赚钱了,因为2008年是奥运年,我们取消了所有的海外乐队。2009年摩登天空音乐节虽然赔了钱,但我们那一年做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我们做了草莓音乐节,就是这样一件事情让我们翻来覆去。


2008年底我们看了一个场地,就是通州运河公园的那个草坡,我们看上了那个场地,我们爱上了那个场地。在一个地沟油小饭馆里面,我们说我们要做一个新的音乐节,叫什么名字呢?我们就起了草莓这个名字,在一个地沟油饭馆儿起了这个小清新的名字。


过去这么多年里面,我们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遇到了很多挫折,也遇到了很多惊喜。我上初中的时候,我们街的街角有一个音像店,天天在放一个叫张蔷的歌手的歌,她是我小时候的偶像,我怎么也没想到,多年之后,她签约成为了摩登天空的艺人。


我最后想说,我们的这个世界真的那么真实吗?就是当我现在在这儿讲这些的时候,就好像看一个电影一样,就是我们每个人的经历,好像都有很多记忆,但记忆真的可靠吗?就好像音乐节,一个音乐节可能有十几万人来,一个音乐节要付出巨大的工作量,可是当一个音乐节结束的时候你会觉得非常超现实,因为那个舞台拆的速度比搭的速度快太多了,所以当你去看舞台的时候,所有的人全没了,你不相信这事儿真的发生过,十几万人在这个地方来过吗,舞台消失得特别快,非常的梦幻,非常的超现实。



其实我想说,现实的世界可能真的是一个虚拟的世界,一个游戏的世界,我过去经历的这么多年,我的感触就是我们应该享受这个游戏,因为我们是游戏里一个非常微小的部分,或者说我们这个世界也是游戏里非常微小的一小部分。既然如此,那就过好现在,享受游戏,假装在游戏里玩得特开心,欢迎来到真实世界,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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