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修复时光
蔡舜任:油画修复师,曾为国内外多间博物馆油画及庙宇彩绘文物担任修复工作及咨询顾问,第一位进入乌菲兹美术馆修复乔托画作的华裔修复师。
「修复光影记忆的旅者」
蔡舜任是一席第一百九十六位讲者
2014.05.25 上海
我想大家都很渴望成功的滋味,可是其实有时候,有一些从失败的经验当中学到的事情,可能对你一生有更大的改变。我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一直都是从错误之中,从挫败之中去学到一些慢慢修正我人生道路的经验。
大家也许会问,你为什么去学油画修复,你怎么知道油画修复这件事情?我们倒不如来想一想,为什么艺术品需要被修复?大家可能很难想象,其实艺术品跟人一样,它也会随着时间慢慢衰败,慢慢老化的,那么我是怎么样去知道艺术品会坏掉这件事情呢?
我19岁的时候,是一个非常想要成为大画家的热血青年。这是我十九岁的时候的画作,这个画作没有卖掉,就跟很多悲惨的美术系学生的遭遇是一样的。所以你最好祈祷你的房间够大,因为你画了这么大的东西,又没有卖掉,只能把它塞回去。
所以我的画作就拿气泡布捆一捆丢到了自己家的一楼,一放就放到了毕业,乏人问津。等到毕业的时候,我爸爸就打了一通电话给我说,让你读了四年美术也不知道你到底读了什么,最后毕业了还要给你开一笔钱,让你请个卡车把这些破东西载回来。这时候我急急忙忙把这个气泡布撕开一看,不得了,我原来靓丽的画作怎么了?
原来,因为台湾台中这个地方比较潮湿,所以气泡布一闷闷了三四年之后,我的画开始整片整片地脱色,然后旁边这个框也开始因为潮气的关系,上面很多物质开始斑驳,然后翘曲掉。你们有没有看到这个远远的地方,好像还有两个白点在那边,那是什么?不要怀疑,就是豆大的霉菌,正在很开心地生长着。
所以因为这样一个错误,我开始知道,原来艺术品也会坏掉的。所以我想,艺术品既然坏了,有没有办法修?在十几年前的环境里,对于艺术品修复的讯息基本上是很难获取,刚好我那时候的教授是蒋勋老师,他见多识广,告诉我说,在日本或者欧洲,对于艺术品的修复已经行之有年了,如果你对欧洲文艺复兴画作特别有兴趣的话,你要不要朝意大利或者是法国这个方向去找找看。
因为这样子的阴错阳差,我在毕业之后,当完兵,工作了一两年时间,就到了意大利的翡冷翠。所以今天毋宁说是要去介绍一下艺术品修复是什么,我倒觉得不如是借由修复的工作,带大家到世界各地去看看,因为我工作了大概快十年,这个工作带着我环绕了世界一圈。
1966年,翡冷翠,就是佛罗伦萨发生了一次很大的水灾,把整个城市里面的文艺复兴瑰宝都淹没掉。40年后,我到了那个城市之后,还有一大批一大批当时候损坏的东西需要修复,所以你们知道,从1966到1976年这个灾难的十年之间,当地有非常多的名画资源,可能你明天要去修一张达芬奇的,后天要修米开朗基罗的,大后天刚好排到拉斐尔的画。
当时这十年之中的这些青年,基本上都因为这个水灾的关系,学到了第一手最宝贵的修复信息,那么等我四十年之后去翡冷翠学修复的时候,每一间学院里面都会有七八十岁的老教授,就是当时候第一批的修复师,那他们其实基本上都是学院里面的宝。
这是目前这个翡冷翠的状况,你可以看得到,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城市,然后中间有一条绿绿的、不太干净的河流,Fiume Arno,就是阿诺河,从城市中间贯穿,把城市分为南北两边。
为什么我最后选择去这个地方?因为它是文艺复兴的起源地,基本上这个城市里面不管士农工商,贩夫走卒,他们都只想着一件事情,他们向往着这个城市能够不断维持着三百年到五百年前的模样,所以你可以知道,你在这个城市里面,你可以学到最多关于修复的精华,以及文化和生活上的思考。
我到了翡冷翠之后,其实好玩的是,在学院里,我觉得我的时间紧迫,因为当我当完兵,然后又工作了一两年之后,当时我已经二十五六岁了,而我身边的这些同学,可能都是十八九岁的小朋友,所以我会觉得,我需要压缩我的生命跟时间去学习。
所以那个时候就有一个奇想出现,我能不能不要像一般留学生一样,我能不能够踏出去,就是离开这个学校?那我跟这个学院里面的这些老师教授沟通了很多,最后决定:重要课要来上,要达到一定出席率,重要考试要来考,因为还是要拿到文凭跟我父母交待一下。
总之,我跨出了这个学院之后,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我该怎么样去找工作。当时每天在上学途中,都会看到在翡冷翠街上有很多像修复工坊的地方,我就想说,我能不能自己用当时还很破烂的意大利文,写好履历,然后一间一间去发。
我就开始到每一个看起来像修复工坊的地方去,然后问他说,你们需不需要免费的学徒?第一个礼拜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被踢出来、被轰出来的,因为他根本搞不清楚你要来干嘛,不知道你到底哪里来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可能也从来没有遇过这样子的一个亚洲人。
但到了第二个礼拜以后,我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人的脸皮是可以训练的。你忽然不会再怕这些责骂了,你可以很顺畅地把这个履历拿给他,然后他把你赶出去的时候,你就跟他说GRAZIE,就是跟他说谢谢你。
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在大概过了快一个月的时间之后,我找到了我的第一位师傅。那时我非常开心,非常兴奋,但是可能我周边的朋友只有很少数会为我感到庆幸:你已经二十五六岁,然后找了一个完全没有薪水的工作,你有什么好开心的?
但是当师傅告诉我说,愿意让我当他学徒的时候,我心里的感动和激动是无法言喻的,就觉得一切妥当了,我已经可以走上修复师之路,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我的师傅,要开始学习了。
这是我的修复工坊,在这个圣灵教堂的钟塔下面的一个小阁楼里面。等到真正到了修复工坊,然后我跟我的师傅一对一,我就想说我一定可以学到精华,很快地就变成正职的修复师了。
等到了那边以后你才看到,我身边有两张这么大的画作,这旁边还有躺着一张跟立着这张是一样大的。因为我当时候的师傅叫Andrea Cipriani,安德里昂先生,他刚离开他的师父出来自己开业,雄心壮志之下接了几张大的作品,他一个人搬不动,所以要找一个人帮他搬东西,所以我就是那位去搬东西的人。
我第一个半年,大概六个月的时间,除了搬东西之外,我还做了其它蛮没有意义的事情,就是扫地跟捡垃圾,这就是我的学徒生涯的开始。每天都想要放弃,每天都觉得我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但是每天当我起床的时候,我就想说,好吧,还是去一下好了。
就这样一整天跟着师傅耗在他这个小小的工作室里面,过了几年之后,我反思之后突然想到,其实第一个半年很扎实、很无聊的训练,其实是一个非常有用的功夫,为什么这么说呢?
这是我在大概五年之后,来到荷兰国家级的修复中心里面去工作。我后面这一张画作大概有五公尺长,然后大概三公尺多高,我跟荷兰修复中心油画部门的总负责人,就是我身边这位,两个人可以搬着这张画作,立着搬走两百公尺。
所以当时你基本上学到的不再只是搬东西,你学到的基本上是持拿文物,就是当一件五块钱的东西拿在你手上,跟一件五千万的东西拿在你手上,那个感觉是很不一样的。
那所以其实在一开始这半年,我被训练出了基本功夫。但那是后话了,开始的时候我对师傅是非常抱怨连连的,就想说,我这么优秀的一个英才,从亚洲跑来这里找你,居然叫我来这里帮你搬东西,想不通。
那另外一件事做什么?捡垃圾,捡什么垃圾,就是当他在做修复的时候,他就会一直丢东西出来,我就在他后面捡东西。他常在意大利修复的画作,可能就有三四百年了,在这个画作后面他修复的一些材料,可能也有一百年两百年的历史,所以你必须要分辨,他丢出来的东西,哪些是可以收起来、有用的,哪些就是垃圾,真的要丢掉的。
例如像油画修复里面常常会做后面的relining,等于是一个新画布的裱贴,下面这张画布,原本那张大概是400年前的画作,后面这张新贴上去的画布,当时我们推断,大概也有200年的历史。
所以这样子200年前的画布,我们刚好可以拿来补18世纪或19世纪时候的画作,如果刚好纹理、材质、特性都差不多一样的时候。
这张是另外一张大概18世纪时候的画作,我们就拿这张两百年前那张画布撕下来,撕下来大家看起来像垃圾的东西,刚好就做好了这个补缀,所以你们可以看得到这是一个过程,然后最后在完成的时候基本上你这个画布这个新旧的交接处已经看不太出来了。
然后这是我当时的师傅,他非常悠闲地在做这个全色的动作,我还是在旁边扫地,没有其它事情可以做。半年过去之后,我终于得到了他的信任,有一天早上,我看到他在画柜里翻来翻去,翻出一张画作。
我心里想,时来运转了,熬了半年终于熬出头了,师傅终于让我修东西了。等这张画终于拿到我面前的时候,我非常伤心,怎么这么丑,怎么我第一张修复的画作就是这么丑?但是师傅只冷冷地丢了一句话,Leo,Leo是我的意大利文名字,因为你只有四流的技术,所以你只配修四流的画作,好不好?
当时我很生气,可是其实你后来可以了解,手艺,在尤其是我认知的意大利工坊这个教育体系里,它是非常严格的。那我能做什么?其实我不是在做大家想象当中的,拿着笔啊,再画上那些破掉的地方,就可以开始做很漂亮的全色、补色的动作。
我在安德里昂那边工作了快三年,直到我要离开他的时候,我只做了一件事情。除了前面说的搬东西、扫地之外,我做最基础的肌理重建。油画上面都有很多的肌理,久了以后会斑驳,那斑驳之后,我们不能用这个油画颜料直接把它补回去,我们一定要先用白浆这个浆料,然后制作出肌理之后再覆盖一个保护层,上这个修复颜料。
例如像手这个部分,大家可能会想,这个破洞的地方我填满了,然后后来填色上去就好了,但是不行,因为如果你一开始把颜色画上去了,在某一个角度看的时候,画面会直接反光。你该怎么做?
你们看到这个画作大概也有一两百年了吧,有很多破烂的肌理部分,我们把肌理重新做出来,所以在这个短短的可能只有1.3公分的地方,你拿着可能只有一根毛这么细的笔,然后做出周边的这些肌理,把它复制出来,让这个破碎的地方跟周边做连结,盖了一层保护层之后才能够在上面上色。这个功夫是一般人根本看不到的细节,就由我这个最卑微的学徒来做。
好,那各位再看一下,等过了几个月之后呢,我居然可以驾驭这件事情了,你可以看到,这块深红色的地方,连毛刷都可以一根一根一根地接起来,再覆盖上颜色之后,你就完完全全看不到修复的痕迹了。
又过了两年,我一直没有在做新的事情了,只是越做越大片,这就是我的学徒生涯。直到我毕了业之后,已经在学校拿到文凭,然后又通过了托斯卡纳大区的修复师认证,拿到认证之后我就回去问我师傅说,为什么我在学校里都已经可以修一张画了,在工坊里面还是做这样子的事情?
师傅说,Leo啊,你知不知道你是一位画家?我说我知道,师傅接着说,所以你身上有非常强的创作欲望,你知道,我必须要用这个方式,把创作欲望从你身上拿掉,用这种非常刻板的方式,慢慢慢慢一点一点地磨掉。
我对意大利人讲话是怀疑的,就是基本上他这样讲我会半信半疑,然后我就问说,有没有其它原因呢?他说还有啊,因为这个工作非常累,所以呢,等到你以后有学徒的时候,你再叫他做这个事就好了。
总之,我抱着疑惑离开了他,但是我实际上真的得到了非常好、非常扎实的基本功。所以我很快去了New Orleans。大家可能会想说,你要去纽哪里工作,一定会想到你去纽约去了,光鲜亮丽的,结果不是,我跑到了美国最南边的New Orleans,也就是新奥尔良去工作了。
为什么?我又在追着水灾跑。2005年的时候,卡特琳娜飓风毁掉了新奥尔良大半边的城市,过了两年之后,快2007年中的时候,这个城市的市政建设恢复到一定程度之后,我大概已经可以估计到,要开始修一些艺术品了。
所以那时我就去应征,并且马上就通过了资格审核。我觉得都是这好像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一些地点,因为我自己本身非常喜欢爵士乐,那大家也知道,爵士乐的发源地就在新奥尔良。我到那边去除了工作之外,每天就泡在爵士吧里面。
那这是我住的地区,我寄这张照片给我爸妈看,他们就说,你去那里干嘛,你到那边到底要做什么?他们没有办法想象我又去了哪里,我又在做什么,所以其实我在欧美做修复这十年,可能只有最后两年我父母比较不担心,其它时间都很担心这个儿子到底在国外做什么事情。
这是我在新奥尔良的小房子,我在那里做修复。在大概半年一年的很短时间内,我就修了大概三四十张的画作。
其中有一张画作,业主拿来给我的时候,他一直告诉我说,Leo, this is very very very beautiful,记得,三个very,非常漂亮对不对?但是我拿到的时候,我还是要跟他确定一下,This is very very very beautiful?Yes, very very very beautiful.但我心里还是很怀疑,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们就先把画框直接送给画框修复师修复。其实修复是分得很细项的,就是你以材料来分的话,基本上可能有织品、家具、兵器、油画、壁画等等,分起来可能二三十种的修复,画框就有专门的画框修复师,但是他直接把画框判死刑了,无法修复。
那我能把这个画作判死刑吗?我心想这画怎么这么黑,拿到的时候还有一股异味,因为它是在水灾的时候漂到水里去,油画画布如果漂到河里去,它其实就像一条桌布一样,反正水来它也吸,油来它也吸,什么脏东西来它都吸,放在那边放了两年没有人修它,所以我真的很好奇它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
那既然决定要修它,就要开始做资料的收集。我慢慢从一些信息里面发现,它的确是一张还不错的肖像画作,所以我们开始做溶剂的测试,要清洗它之前要先做溶剂测试,先从周边不重要的地方,开始一点一点地去做测试,慢慢清洗出来。
你看,一张品相还不错的17世纪初画作慢慢出现了,但是因为这种古董油画基本上每几十上百年可能都会经过一次修复,上一次修复使用了非常糟糕的材料,让它里面的肌理破损得很严重,所以最后它只能留存下来可能不到60%的面积,我们要想办法,把它布破掉的地方把布补回来,肌理失去的地方把肌理补回来,颜色掉的地方把颜色补回来。
所以我们慢慢来看一下这个过程。等到那个破布,然后一直到恢复到它上了框的时间,大概一个半月到两个月,每天大概修复6-8个小时,慢慢慢慢地做,中间那个过程可能要讲八天。
这是修复完成之后的时候这些细部的部分。大家看一下这个项链,那个业主可能每一两个礼拜就会突然想到,很紧张来看他very very very beautiful的画作,然后他最喜欢跟我玩的游戏,就是猜我这个项链哪边是我修的,但是他每次都猜错,因为看不出来。
那大家再看一下,在非常困难的颈项的部分,因为你做画就很困难了,更何况你是在做修补。所以,不能急,然后要慢慢针对文物的特性,了解它,跟它对话,从它本身上面找到信息,找到你修复的一些条件,慢慢复原它。
所以我觉得,这幅画对我来说是一幅非常非常重要的画作。这也是我从开始修复开始,可能学了四五年下来修得最困难的一张。也因为这一张画作的修复,让我得到了另外一个机会。
我后来又选择再回到了意大利,然后读我的第二个学位,就是另一个硕士学位。当时我因为就是艺术史教授的推荐,进入了意大利,也可能是全世界最知名的修复师,Stefano Scarpelli的工作室。Stefano的工作室里面,基本上只有意大利国宝级的画作,比如波提切利的画作,达芬奇画派的画作,或者马萨乔的画作,甚至乔托的画作。
当时我就带着这个小公主的案例,告诉他说,我想要来你这里工作。Stefano其实不看我的学历,也不看我资历,只看我这张小公主的修复过程,他只问我一句话,他说这是你自己修的吗,是你一个人做的吗?我说是的,他就说,好,你可以来了。
他已经告诉你,你的手现在可以碰这样子等级的文物了。所以当我进到Stefano的工作室的时候,这是他的工作室,非常像一个小小的、非常精美的画廊。我在这里第一张碰到的画作,是圣洛兰佐的布施,是由意大利非常有名的巴洛克时期画家Bernardo Strozzi所画,现在收藏在美国圣路易美术馆里面。
我拿到这张画作的时候,先待了两个礼拜,没有做任何事情,因为我看不懂。从二级画作、三级画作,直接跳到一级画作的时候,你会发现里面有太多细致的部分,慢慢在Stefano的教导之下,我才找到了真正能够前进的契机。
这幅画修完之后,如果你们有机会到美国圣路易美术馆,就会看到这张画作。那也是因为这样子的关系,我才能够慢慢地跟着他,学习到了更多的专业知识,直到我进入乌菲兹美术馆,我应该是第一位进入乌菲兹美术馆,修复乔托画作的华人修复师。
面对着乔托那张700多年前的画作,那就是另外一个境界,真正最困难的部分还是只能由有三四十年经验的Stefano来执笔,我们只能做旁边的辅助工作,但是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个非常特别的经验了。
各位可以看一下,这是修复之前和修复之后的对比。
在意大利的经验之后,我又来到了荷兰,在荷兰的国家修复中心工作。在荷兰我住的地方比较远,我在那里基本上每天骑脚踏车来回20公里,但是因为修复工作的习惯,让我已经养成了这样子一个态度,就是我每天必须完成我想完成的事情。
大家可能会说,不会啊,蔡老师,你在那里很好啊,荷兰多漂亮,刚刚那个风景,每天骑脚踏车非常惬意。对,但这是春天跟夏天的时候好不好,大家也想一想 也会有秋天跟冬天的时候吧,所以这就是我冬天骑脚踏车的时候看到的景象。
我每天骑,没有中断过,这是那一天就骑到了上面是雪,下面已经冰封了,我的60年的脚踏车已经没有办法再动,然后我走路拍了这张照片,我大概每天就是这样子去工作的。
在荷兰,我修复的基本上是阿姆斯特丹美术馆、阿姆斯特丹皇宫里这一些国宝级的物件。我对这一幅群魔乱舞的画作印象非常深刻,这是那张油画,然后它挂在阿姆斯特丹皇后的寝宫里面,你们可以想象,一个人晚上睡觉,居然要看这种画。
荷兰人还跟我开玩笑,如果修不好的话,皇后会修理你的。各位看一下,这是非常非常精致的画作,可是不是太好伴入眠的画作,好的,那我也常需要,帮一些神像烫头发之类的,然后这里有一个St. Joseph,也会乖乖地看着我,在帮他修他的手指啊什么等等的。
这快十年的经验下来,我做了非常多的修复案件,慢慢从学徒变成了一位专职的修复师。在2010年的时候,我被荷兰政府指派参加上海世博会的荷兰馆,担任上海世博荷兰馆的修复师,这又成为了一次契机。
这是当时候的荷兰馆,我在里面修一间时钟店。这其实是荷兰的一个装置艺术,把它整箱从荷兰运来中国上海,然后在我上海世博的一个馆里面,把全部126件材料完全拼装起来,保护好,然后等半年之后,我再把它完整地拆卸下来,分装好再寄回荷兰去。
也是因为这个关系,我有机会回到了亚洲,我看到了在亚洲,在大陆,在台湾,其实一样都有着艺术品没有被好好保存的问题,我发现,在这里,在欧洲学习了大概近十年的这些专业也可以帮助这里做一些事情,所以我陆陆续续开始修复了一些亚洲名家的画作。
这是周春芽的Green系列,从这个紫外光里面你可以看到,颜料开始有一些变质变色了。这是在修复完成以后的效果。
我也修复了台湾的名画家前辈画家陈澄波,那最近在大陆这边也有他的巡回展览。
亚洲进步得非常快,所以很多老的东西,属于文化文物的东西,被破坏的速度超乎想象。我回到了台湾之后就在想,除了这些西画,我能不能够帮这些文物做一些事情。
各位看一下,这是在台湾的时候,尤其在南部最老的城市台南,然后有非常多藏家收了非常多老旧的门神,他们把它抢救下来了,因为他们害怕让国家去处理这些对象,因为一定会处理到坏掉,这十几年来其实在台湾的所谓的修复或者整复,其实可能就是直接地把它重涂或者重绘掉,或者是你觉得这个庙宇太麻烦了,还要把它慢慢修复,倒不如把它打掉,盖一间一样的东西,就叫做「修旧如旧」了。
其实这不是一个非常好的方法,你们可以看得到,大部分修复完成的门神这个部分,都是这样子斑斑驳驳,破破旧旧的,可能大家都会觉得说,因为它是古迹,古董了,可是你想一想,刚刚你们看到的这些画作,其实都有四五百年的历史,但是这样子的门神可能才几十年而已,所以它修复完成的时候,为什么不会是漂亮的?
所以我们一直在研究,其实你真正应该恢复文物旧有原貌,并且让时间淬炼的痕迹保留下来,那当我拿到了这样子老旧的门神的时候,我们开始用比较高阶的红外线,去为它做科学的分析,然后开始慢慢和一些专家一起研究,慢慢处理它。
一扇门,光做一个清洁,就要做三四个月。三个修复师,每天工作6个小时,然后用很畸形的姿势去处理它,你们可以看得到,我们大概就是站着也刮,蹲着也刮,然后躺着也在刮东西,反正就是每天不断地循环。
但我们在清洁表面时用的是非常细致的吸附方式,慢慢把它的表层脏污,还有老旧的保护层给去除掉,尤其金箔上的这个墨线是非常难保存下来的,那我们基本上修复完成之后,95%以上都可以留存下来,你们可以看得到,我们修复完成的门神跟之前的例子完全不一样。
那最后我们这是在全色的这个部分,一点一点,你全色的痕迹绝对不会出现,当然你也不可以在旁边签名:蔡舜任修,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等门神修复完成之后,它变得光鲜亮丽,因为可能以前这块土地上还没有对文物采用过这种态度。
今年年初,我们在瑞典斯德哥尔摩参加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一个国际研讨会APR,Architecture Pattern Research Conference。当时这些西方的顶尖修复师齐聚一堂,而我们的展出,也赢得了非常多的回响。
我今天非常高兴能够以在欧洲的修复经验,跟各位分享,我想在中国一定有着更多更多的文物,急需要各位关怀的眼神去保护它。在这个快速演变的时代里面,我不在乎你真正拥有多少文物,而在乎你能保留下了多少文物,我想,这才是真正能够让我们的文化延续下去的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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