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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皮三「我希望能永远保持错误的力量」

2014-12-07 皮三 一席

皮三,动画导演,新媒体艺术家。2005年创办北京互象动画有限公司,创意与风格既具有个性,同时也多样化,是中国独立原创动画的领军人物,代表作品有《哐哐日记》、《泡芙小姐》等。

「我希望能永远保持错误的力量」

皮三是一席第一百一十位讲者

2013.04.10 北京

(点击查看完整演讲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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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这个标题的原因,我想是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吧,因为我怕我说错了。

前不久我路过太阳宫,大家可能知道,太阳宫在四环边上,三四环之间,想起我刚来北京那段时间,太阳宫那个时候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现在都是高楼大厦,房子卖到可能每平6、7万,很贵很贵,但当时可能都是小平房,街上熙熙攘攘的,就是那种城中村的感觉。

1996年我刚来北京的时候,我每天都是和哥们儿,画完画就光着膀子在街上晃啊晃。因为那个时候搞艺术嘛,都是要来北京的,觉得来北京就是要像梵高一样,过那种特别艰苦的日子,那时候流行一本书叫《渴望生活》,就是我们都希望成为那样的,梵高还割耳朵呢,我们可能没那个勇气吧。

但是我觉得,那是一种幻想,或者说一种幻觉吧。后来我记得我在太阳宫的时候,我住在一个小院的西房里,那时候院里面都是大杂院,一个房间可能有个十几平米的样子,我那时候是在教书,教完书其他时间全部用来画画。

我记得,我左边是一个河南小伙,没有地域歧视啊,就是真事,这小伙在做洗洁精,大缸咣咣那声音特别大,完了右边是一对四川小情侣,他们每天打完工回来就做爱,声音比左边还大,还有院子里还放着歌,那年流行的歌叫九妹九妹。

我就每天在画画的同时,就是在和这些声音做斗争吧。就这样,但也没有觉得太苦。当时除了画画和声音斗争的这种困境,还有就是,外面的环境其实是充满了危险的,因为那个地方是城中村嘛,如果大家有生活经验,就是它在城市和乡村的交界处。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半夜上厕所,厕所是外面的公共厕所,屋里没有,我就看见一个男的抱着一个小孩,躲在那个特别脏特别臭的墙角那块儿,特别恐怖,我以为就像以前躲土匪一样,到后来才知道,是在查暂住证呢。

还有一次,我呼机上收到一个信息,是我家里的电话,我就去公共电话亭。到电话亭之后,我和我哥们儿等半天,前面有个男的一直说话,说了很长时间,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哥们儿就说,哎,哥们儿能不能快点儿,那个男的就从兜里掏出10块钱,kua这么一摔,说老子有钱,想打多长时间就多长时间。

后来我这哥们儿就火了,说你有钱你自己回家安个电话去,那人瞪了我们一眼,也没理我们就走了,我就接着打。打着打着,突然我那哥们儿说,哎,快跑,我回头一看,一看刚刚打电话那个男的,远远带着一群人拎着刀就过来了,把我吓得够呛。我俩就一路狂奔,电话也没打完,那边电话我妈还挺担心,我啊地喊一声就跑了。

当时就是那样一个生活环境。但其实我觉得现在想起来挺迟钝的,就是外部身体挺迟钝的,内心特别敏感,因为我可能我只想画画,只想画得特别好。但是我就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因为我刚来北京的时候,我觉得艺术特别纯粹,特别理想,但在北京待了一两年以后,突然发现自己内心不是这样的人。

比如说我在画画的时候,我每天想的都是我怎么出名啊,我怎么挣钱啊,我觉得我自己怎么这么功利啊,后来我问周围很多画画的朋友,发现都这样。这是一个方面,就是我对自己特别失望,我觉得我并没有那么单纯。

还有一个就是当时绘画的那个圈子,特别流行「符号」这一说。其实就是个标签的概念,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艺术上叫风格,在商业上可能叫品牌的概念。经常有人跟我讲,世界上这么多画家,别人凭什么记住你啊,你必须不停地重复自己,重复自己的画,让自己的画形成一种所谓的风格,才开始画。

当时,圈里有很多人就是专门画光头的,光头是谁,你们大家可能都知道。我还见过专门画白菜的,圆明园或宋庄的,还有专门画女解放军什么的,就像那个国画里面有人专门百驴图、百虎图那种特别怪的那种东西。

我其实天生是喜欢变化的人,我自己特别不愿意这样去做,我觉得我可能忍不住就要去尝试自己的感觉,但是在那种状态下,就是所有人都认为,那才是正确和成功的道路的时候,我心里特别纠结,特别难受。

我记得第一次做展览,我们四个朋友的展览。展厅就在公园里面,是四面的一个墙,一面墙挂一个人的作品,我是挂在左面那面墙,有一天看展览的时候,我们请来了业界几个大腕。

有一个我自己觉得画得特别好,也特别有名的哥们儿,大家就簇拥着他,挨面墙转。等转到我的画跟前的时候,他停下来,大家就不动了。我当时心里好激动啊,因为我刚出道,我说,呀,这个人一定很欣赏我的画,结果那哥们儿停下来就说了一句:这是几个人的画?

哎呀,我当时绝对崩溃,因为这种话,在当时那么强调符号和风格的时代来说,基本上就是说你是个傻逼,你不行,你怎么能画这么多方法呢?我当时真的就因为他这一句话,失眠了好多天。现在想起来很可笑,但我当时确实好多天晚上睡不着觉,我说我还能不能画了,我到底适不适合在画画的路上走,特别纠结。

我的《太阳宫之夏》,其实就是我刚到北京的前两年,其中一年我就画了这一张画,其实很简单的一张画,就是我翻来复去磨,我就是觉得我一定要定一个风格,然后定了这个风格以后就可以一直这么画下去。就这么急功近利,但就是画不出来,那时候非常痛苦和脆弱。

1999年到2000年的时候,我有一次在家里,发现我老婆在那儿做动画。她是在一个外企给别人打工,就是做flash动画。我当时一看,就觉得眼前一亮,我说,哎,这完全是一个新的世界,对我来说,我从没有见过用这么简单的方式能做动画。

这有点像当年的DV。DV一出现的时候,就出现了很多搞影像的年轻人,成为一个潮流。当年flash动画出现的时候,我觉得其实也一样,就是出现了很多年轻人很兴奋地就上网去做flash,那时叫闪客。

我现在回想起来,闪客其实是中国原创动画的开端吧。我为什么这么说呢,我觉得因为他们是来自民间的一种真正的创作力量。其实我们也知道,中国动画曾经有一段辉煌时期,但其实你要了解的话,应该那是国家发起的,国家组织最好的资源和资金进行了创作,所以我觉得闪客时代,对我来说意义非常重大。

我当时一看flash,一下子就放弃了画画了,特别特别果断。其实那个时候我刚有点,怎么说呢,名利双收,有了点儿小利,就是我刚刚卖了两张画。画廊的人因为别人买了我的画嘛,他就想让我一直画下去,他们好炒作这些画,好赚钱嘛。他们就觉得,一是我把他们的生意砸了,二是觉得这个人好傻呀,刚挣了钱你怎么就这样。

虽然那时艺术市场还没有特别火,但是我那时候放弃,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些因素。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我就是比较利索。如果说我想通了,我就马上就可以放弃掉。我以前抽烟,一天三包,然后7年前有一天晚上,我突然想开了,我就戒掉了,从那天晚上到现在为止我一根也没抽过。

我现在回想起来,做动画相当于就是一种解放吧,也就是说,我一下子找到了状态,一下子找到了方向。这种解放不像原来在画画圈子的时候,我做什么别人都说,你没有风格。这个地方没有人说我,因为这个领域其实大家都是刚开始,我相对来说获得了自由,我也可以随便做不同感觉的东西,胡搞胡做都可以,也没人管。

在网上那种状态其实也挺自由的。那时候大家就是自发地聚集在一些论坛下面,做完作品就发上去,它有一个排行榜,排行榜你可以能排得高一点,我比你高一点儿,大家就特得意,完了就是互相在论坛里说啊,很简单的一个状态,也没考虑到什么美术史啊,或者是特别宏大的事情,也没有考虑到赚钱,就是自发地玩儿,但是我觉得那个状态特别好,就是胡玩。

所以那个时候,我做了第一个作品,叫《赤裸裸》。其实现在我看起来,做得很烂,我不建议大家以后上网搜这个作品,很烂,但我现在看起来是自己还特别有点感触的,当时我刚学会软件做的第一个作品,只不过这个作品的风格就是用我以前画画的办法,因为我对软件还不太熟,画得不是很熟练,但是它运用镜头的方式完全是天马行空,就是瞎搞胡搞的。

做完发这个作品的时候,我就给自己起了个网名,叫“皮三”,就是我名字里的“波”字拆开,然后再翻过来。其实这是小时候别人嘲笑我给我起的一个外号,我就自己嘲笑自己,我就叫做皮三。

我现在觉得,放弃绘画转入动画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找到了表达自我的一种方法。比如说,我以前就是在那想跟你说清楚,完了我就比划,怎么也没法表达我自己,我突然好像就一下子被人灌了脑袋,学会说话了,哇啦哇啦说得特别开心,就像现在这感觉一样,我觉得很自由,特别痛快那种感觉。

虽然我现在看起来,绘画还是非常牛的一件事。因为绘画是要在二维世界里做出极大丰富性的,它需要一种克制和平衡,也需要很多很难的技巧,你同时要具备技巧和判断力,但我觉得那个东西不适合我,我觉得我更适合表达时间性的东西。我那个时候我突然发现,哦,原来我是适合表达这种东西的一个人。

而且我还喜欢跟看作品的人进行互动。比如说我做出个片子来,很多人可以在网上看,比如说当时做赤裸裸,叫地板赤裸裸,我做出来之后,网上很多人评论,说这个东西怎么怎么,有骂的,也有夸奖的,夸的一般我都不理,骂的就跟别人对着干,很爽。

我就是感觉,哎,你知道你的作品发生关系了。以前在绘画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挂在画廊里,别人跟我有关系,那么我觉得这是可能更适合我吧。我觉得很多人可能也不愿意这样,那我就可能愿意这样。

我后来才发现,我做不了那种特别晦涩、特别抽象的东西,虽然那东西可能是有学术价值,也有它的非常重要的意义,但我觉得,它只是帮我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而做动画那种快乐其实一直延续到现在,我觉得都还在。

接下来几年,我在网上就开始做东西。但是那时候做的不是动画,而是用动画的方式做了一些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甚至在我做了一批作品之后,我找了一个朋友说,帮我做个展览吧。他说你那是什么东西,我说我这个是艺术,他说你这个也叫艺术,你这个不就是网上那些小玩意儿?可是我说,那就叫艺术。

后来别人就管我叫新媒体艺术家,所以新媒体就是胡做八做的,这是我的《皮三七日》。你看底下那个按键,那个雪花点下面有那个7个小方块,其实就是7天,每一天是一个我的生活片段的动画,你可以拽那个不同的颜色组合成不同的片段,但是组合的时候它会发生点小改变,有点像小游戏。

右边这些就是当时的一些截图吧,就是这个这7天里面的真实生活,而且都是主观视角,我每天看到的我的生活、我住的小屋里我的那个状态,这样的作品我就没法管它叫动画,或者叫一个什么东西了。

我还有个作品叫《deading.com》,死.com。这个作品其实是个网站,就是你登陆这个网站以后,你可以注册一个ID,当时刚刚手机可以连上互联网,我就用了手机这个媒介,你可以用手机注册,注册之后你就可以选择一种死亡的方式,就是我可以帮你死。

不是真死,是一个虚拟的死亡。因为我当时特别好奇,人在真实和虚拟的死亡之间有一个什么心态,到底他认为什么是死亡,或者ID会不会死,就是出于我当时的好奇心,我就做了这个作品。

这个作品的工作量非常大,我要总结人类死亡的很多种方式,完了还要找很多图片,很多资料,包括技术数据。我借了好多书,什么法医的书我都看,当时做完之后,大概一年多,我觉得还有点流量,还有几万人也玩我这个东西,紧接着就被查封,被禁止了。

我打电话问别人禁止的原因,后来我听他们说,是有人举报。他说一个小伙子,别人给他注册,注册完就忘了。然后有一天上班的时候,他在地铁里就突然收到个短信说是,你明天就要死了。这个小伙子就生气了,完了就告了,告了就给查封了。

我很多作品都被禁止了。可能就是因为我总做那些错误的事情,我就做着玩嘛,然后关了就关了呗,完了我就又继续做新的。当时用QQ的聊天工具,我也做过作品,就是我用我见到的所有好玩的东西,也有动画的东西,包括现场的影像。

上海双年展我的一个作品,就是一个我在睡觉的影像打到房顶,声音如果突然特别大的话,他就会睡得不安稳,来回动,如果喊一声,嘿,他就哄地坐起来,我就是那样的一个状态。

当时做了很多,你也可以叫影像装置。现在都开始命名了,叫影像装置、网络互动,什么行为艺术之类的。这种心态我觉得就像我画画的时候,我觉得我总有一种捣乱的心理。

其实我小时候很听话,就是长大了开始慢慢捣乱,就是想自己跟别人,或者跟自己对着干的感觉,尤其是我不喜欢正确的东西,尤其是披着那种正确外衣的东西。那么大家都会想,这似乎是在指官方,而我恰恰认为,有时候这种东西来自于民间,或者是来自我们自己。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举个例子吧,独立电影。因为我也帮独立电影做过一些动画单元的策划活动,我说独立电影这个词的时候,很多人都会脑袋里马上会想到地下的,黑色的,或者说边缘化的、底层的这些关键词。

我觉得这种东西就像是一个概念一样贯彻到每个人的脑子里。但是我在看作品的时候,我就看得很奇怪,因为很多导演他在拍的时候,他们会拍出很多像大片一样的镜头,我敢保证,如果他们有钱的话,他们一定拍得会像大片那样的视觉效果。

而且很多导演他们动用他们的语言结构,包括剪辑方式,就是官方那种方法,他们下意识就这么去做了,我觉得这是特别让人可疑的事情。我觉得如果没有独立思考的话,如果我们只是凭着勇气和正义这种心理来做这个事情,我觉得其实是没有价值的。

在我看来,因为你没有想象力,没有创造力,你没有为这个行业做出一些变革和革命,没有带入自己一些新的想法,在我看来,虽然你很正确,但是对我来说我觉得是没有意义的。所以说我的态度是,正确和正义是每个人的事,但却不是艺术家的工作。我觉得艺术家的工作,其实就是做错误的事情。

回到我做那些乱七八糟东西的时候。到2004年,我已经成为圈子里人们所说的新锐新媒体艺术家吧,就是会有一些身份。因为这个艺术圈非常小,所以说没有人了解,但是我会参加各种双年展或者国外的展览,因为展览人们都是会需要一个新的符号来给这个艺术家。

我那时候突然有一个特别郁闷的感觉就是,我发现我自己很多想法,都是迷恋于技术,因为以前从来没有不懂技术,后来你看我刚才讲的那些东西,你们会看到很多都是有点新技术的概念。我突然发现,我很多想法都是被技术控制的。

这相当于什么呢?比如说我在这跟你们哗哗哗说说说,说得很开心,突然发现我的嘴巴是被一个机器控制的,我那种感觉是非常后怕的,想想,哎,我刚才说了什么,我最早要说什么,我都忘了。完了我一下就停下来了,有展览邀请我也不参加了。

我就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停下来很长时间,停了好几年,包括中间做了一些广告,做了一些别的东西,就没有做作品。后来我才想,如果我觉得我要做,我必须要保持一种错误的力量,就是保持一种怀疑的态度。

这是我第一次怀疑。我觉得这个时代有怀疑的态度很容易,但是你怀疑别人容易,怀疑自己特别难。因为我们本来中国就是人和人之间基本上没有诚信的社会,我们很容易下意识怀疑别人,但是怀疑自己的话,我觉得是需要一种态度的。

我经常会做很多事情的时候,分阶段我就会停下来问自己,我说你最初做这个事情,想要得到什么,或者说,你做这个事情最终想要得到什么,或者说,你是不是认为你现在做的事情是绝对正确的?

我每次都会这样的,我觉得一问这个东西,我就很清晰了,我觉得,哦,可能,貌似我自己觉得很正确的东西,我觉得我该怀疑,该停下来。当时我自己的答案就是,我要建立一个世界,一个与现实世界不同的、平行于现实世界的一个世界。

我用最朴素的方法来说出最简单的声音,后来就有了这个哐哐动画。这个东西怎么做出来的呢?最早的时候,我就是在纸上我就画了一个对话框,我就无意中在那边开会的时候,我就画个对话框,然后我就突然我觉得,哎,对话框这个东西,是这个时代挺牛的发明。

怎么说呢,就是我们把文字图像化了。你知道吧,因为框一圈,从头上探出来,这个东西就可以在动画、漫画里面出现。其实就是文字图像化,这是这个时代的特点,我当时就想我说,能不能底下加个身子,加个腿,就成了一个人。

后来我就这么做了,就是成了这个哐哐。当时我就是想表达一种简单和自由,就是甚至有点“二”的那种精神,其实是一个个体和巨大的体制对抗的东西,后来我觉得用一个小孩和一个成人世界对抗更好一些。

然后我采用了一个我小时候比较熟悉的状态,其实我是70后的嘛,但是我也利用了点我们公司80后的想法。后来哐哐有段时间挺火的,就是虽然没挣到钱,起码很多人喜欢。

做完哐哐之后,挺长时间我们就做了别的项目。这个时候我就在想,我说我一定要坚持往下做,就在去年的时候我们又开始做哐哐的一个长篇电影,叫《睁眼瞎》。我准备花一年多的时间做一个80分钟的长篇,我用很少的钱,尽量自己用公司的盈利来做这个项目。

我们制片人就说,哎,你能不能别干这不靠谱的,就是那种不挣钱的事。我说,你就再给我一次犯错误的机会吧,就让我再错一次,我觉得我还是得做,那么我希望明年的时候,能在电影院里或者在别的地方看到,就在互联网上发我也无所谓,大家可以免费看。

哐哐做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就想,我说我能不能因为它已经走入一个比较正常的渠道的时候,我想我再做个新的作品,那我周围很多人就说,啊,你保准又做一个线条的、一个暴力的,或者是一个怀旧的或者是一个对抗的东西。

但是其实我每次做一个新东西的时候,我都会想保持一种最原始的状态,就是比较简单、充满敬畏,还有比较犹豫的状态。年轻的时候,我觉得每个人都对抗权威,因为我们跟权威是对着干的嘛,天然就是一种否定的态度。

慢慢地自己变强了,或者是你不够强,但是你开始把自己保护起来的时候,你自己就成了自己的权威了。这个时候一定需要否定的勇气,去否定这个东西,因为我总想用办法来复制成功嘛,还有人说什么商业模式,上市,我每天都听别人跟我讲这些东西。

我觉得创作上有模式是很糟糕的东西,生活也是这样。比如你谈恋爱的话,如果你一直按着模式谈恋爱的话,往往很痛苦,我觉得你只有否定掉或者忘掉你上一次失恋的经历,你才能开始一段新的恋爱,你才能认识一个新的姑娘。否则的话你永远想着这个对比,觉得她没有我上一个姑娘长得漂亮,这个心态就谈不成恋爱。

我觉得创作其实是不能有一种模式来复制的,后来就有了《泡芙小姐》。泡芙出来的时候运气挺好,因为它给我带来了一些收入,就是也赚了钱了。很多网上包括杂志上会说,泡芙给互联网动画带来一种新的商业模式,因为我们有植入,有授权。

其实我不懂商业,因为我是导演嘛。但是这个项目,我想我自己理解的商业就是有独特性吧,就是说因为我觉得这个产品的独特性,让它能够通过某一种方式来赚钱,那就是它的宿命。所以我觉得不是非得按照传统的动画的路子走,非得做少儿动画,或者非得做一个什么东西,我觉得那就是一个所谓正确的观念。

大家看我的作品都是不太容易被归类的,比如说泡芙,有的人说这是个动画,有的人又说这个是一个情感剧,都市女性情感剧,那我根本不关心它到底是什么,我只关心它具不具备独特性或者,能不能吸引比如现在流行那种跨界的说法。

什么叫跨界啊,就是说你一个做音乐的人,去设计一个球鞋你就叫跨界,我特别讨厌这个说法,我说,跨界不是说我跨到那边我就叫跨界,那么我那只是说我改了个行,或者说是我用带了点新思维去玩票,一个新的专业。

我觉得我所认为的跨界,更重要的是站在一个中间的地方。就是如果说有界的话,我觉得是自己始终站在一个危险的地方,就是我一直让自己处在这样的状态,永远是一种不安全的状态。

做哐哐的时候我有一种不安全感,我做泡芙的时候我还是一种不安全感,就是说一个不确定的地方,我才有新的可能。但是这种否定和怀疑,不是和自己对着干,比如说我非得怎么怎么样,比如说听完一席讲座之后,听完我这个演讲以后,然后辞职了,不干了,非得去那个西藏,去旅行或者去出家。

我觉得很多年轻人都这样,我觉得,其实所谓的那种否定和那种错误的力量,应该是在日常生活里和自己较劲的一种感受,就是让我的思想站在一个错误的和危险的地方。因为我的思想站在一个危险的地方,我才能激发出我的创造力,我觉得这才是我说的错误的力量。

去年我给一个大学带过一段时间的课。电影学院,本来说不想说学校的名字的,坏了,就不说是哪个专业了,不是动画专业,真的不是。我带课的时候,给学生出了个题,然后学生就说,老师,这个能获奖吗?我说我不知道,他说,老师,这个做完之后能赚钱吗?然后我说,我也不知道,他说,那我们做这个干嘛,问得我也不会说了。

因为我没有这个经验,我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当然我也能理解,现在这个社会特别残酷,比如说我们年轻人,买房子那么贵。像我们年轻的时候,有勇气就行了,现在得需要钱是吗,看个电影都得花那么多钱,但是我觉得他们这样有个问题就是,他们在不停的算计和等待中,其实就消耗了很多时间。

这是我很担心的一件事。但是我也没法说服他,我当时不太会能用一个东西来说服他,我觉得,年轻的时候唯一的资本就是可以做很多错误的事情吧,就是一些看上去没有用的经历。

比如说,以前我还学过跳霹雳舞,霹雳舞那个经验其实最后我在帮我一个朋友拍一个片子的时候用上了,我当一群众演员,跳了老半天。你那些貌似没有用的经历,我觉得总会有用的,那些所谓错误的过程,其实在你的命运中,它会设计成你在人生过程中的某一处合理的应用。你放心吧,反正我的经验是这样,我觉得不会白干的。

我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做动画呢?有时候我一想,我说动画你看它是什么,它是有绘画,有设计,有表演,有影像,甚至有些行为的东西,还有些技术的程序的东西,那么它其实就是处在不同的领域的那种交叉点上,这个地方是一个最模糊最说不清楚的地方,也是一个最容易产生可能性的地方。动画对我来说就是种武器,我通过它,我觉得我就可以保持一种错误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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