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田沁鑫「禅茶一戏」

2015-03-22 田沁鑫 一席 一席

田沁鑫,中国国家话剧院导演,北京大学影视戏剧研究中心副主任,清心文化艺术总监。中国戏剧界,坚持中国文化精神,坚持艺术品质不倒的一面旗帜。代表作品包括话剧《生死场》《狂飙》《赵氏孤儿》《红玫瑰与白玫瑰》《四世同堂》《青蛇》,音乐剧《电影之歌(2010版)》,昆曲《一六九九·桃花扇》,电视剧《生死桥》等。


「禅茶一戏」

田沁鑫是一席第二百六十一位讲者

2014.12.23 台北松烟诚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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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上面演的,是我一些光华灿烂的戏剧,我有七部戏到过台北,我2000年就来过台北,跟这个城市很有缘分。


我喝茶是从台北开始的,修佛也是从台北开始的,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大法王,他们叫我「小田」,说这个小田很愤怒,是个愤青,大陆话叫愤青。为什么愤怒呢,是因为在这个之前没有见过嘛。真的不认识,假的也没看到过,在这种情况下,那个法王说:诶,你们可以皈依。


这个皈依怎么皈依呢?说算个日子。然后一算日子就是8月15号,8月15号你们来皈依。我一听,哦,8月15号是我生日。我狮子座的,8月15号,跟拿破仑一天。我一想,哎呀,我是不是跟佛门有缘呀?


8月15号那天我就去了,去了以后就和法王在一起。当时那个气氛很庄重,我说我是不是真的是要信佛?我这个人比较认真,要信就只能信了。这怎么办呢这事儿?我就一直在那儿站着,当时还有林怀民老师的家里人啊什么的都在,大家都很虔诚。


我想了想,我就问了法王一句,我说:法王,您定的这个日子是我的生日,我是不是跟佛门有缘?法王看了看我说:跟这没什么关系,你随缘吧。那天就好像有人摁着我一样,我就皈依了。皈依了,就是在台北这个城市。


我还有一个爷爷也在台北,他平时都在美国。我在的时候他正好回来,他就送了我很好的紫砂壶,还送了我杯子。然后送了我三袋茶,梨山茶、高山云雾、冻顶乌龙,送了我三大袋子。


我当时没觉得是什么好的嘛,因为我们大陆包茶叶,我妈妈那时候爱喝,在北京爱喝茉莉花茶,所以一买就买半斤一斤的这样很大包的。所以当时这个爷爷送给我三大包的茶,我觉得这好容易啊,这三大包茶,就放到包里带回去了。


带回去以后,那我就要喝茶了嘛,不然的话很浪费嘛。然后就开始泡茶喝,一喝就喝了八年。喝了八年,到八年头上,才喝出好来。在之前就像牛饮一样,就是喝而已。


因为我是导演,我自己在傻喝的时候,居然影响了我的一些演员。那些演员也傻乎乎的,觉得导演这样好像很斯文呐,很有中国传统文化的气质,然后他们都会跟随,他们也整一些茶具什么的,跟我一起喝。


我刚才说这么多,其实是为了给大家介绍这个演讲为什么叫《禅茶一戏》。这个题目是因为我觉得,修佛以后对我的戏剧影响很大。是感谢,很感恩台北这座城市,给我的缘分。还有现在我喝茶喝得很有道理,也影响了我周边的很多人,给我的个人也带来了一个很开心的生活方式。


在我没有喝茶、研究佛学之前,我是一个北京人,北京是一个文化信息市场,还是非常广泛的一个都市,又是一个皇城。北京可以说是一块笃实的城砖,从朱元璋建立明朝,那时候还在南京嘛,然后到建文帝,后来有篡位的,都说他是篡位的朱棣,永乐大帝。


永乐大帝当时是建都北京,就从南京这个旧都,政治中心向北京迁徙。然后就在明朝建了大明的故宫。北京的故宫,盖琉璃瓦有十二道宫门的这个故宫,就是他当时兴建的。所以北京就很有历史,是像一块笃实的城砖一样的一个城市。


我家里是满族,皇太极领清兵入关,就是皇太极打到中原来的时候。满族还是在旗的,我是正红旗。我说个名人,老舍先生。我跟中国大陆很早期的作家老舍先生是一个旗的,都算是亲戚。我家里其实300年都在北京生活,应该算是很老的北京人了。


所以我的语言方式很多人会很喜欢,觉得我的语言方式很有韵味。老北京是这样的,现在的北京人不这么说话了,没我说话这么随和亲切。我的语言方式很客气的,我这个人也不喜欢争斗,也很客气。我祖辈都是这样很客气地在京城居住,是贵族。后来大家都一样了,中国的事情大家也知道,后来都一样了。


一样之后呢,我小的时候就比较爱看戏。那个时候呢,北京都还是很穷的,所以那时候有自行车就很开心,我会骑着自行车到三六九城去看戏。三六九城就是,过去北京没有拆城墙之前,有个四九城,就是有九个大城门,到晚上的时候会集体喊号把它关上。


我会骑自行车到三六九城去看戏,我不知道我看了多少的戏。据不完全统计的话,应该是中国大陆的剧种,有三百六十多个剧种,还不包括歌舞啊话剧啊等等。所以我小的时候是看了很多很多的戏。


我妈妈是画画的,我也喜欢画画,但是画不成。所以我当时想要报考美术学院的时候,我妈妈说:哎,你的画太差了。你妈妈还要给你去求人,你也很丢人,不要去考了。就扼杀了我当画家的梦想。


然后我又喜欢戏,我就想考个戏剧学院吧,分数线也不高是吧。就上了个导演系,那么上了导演系我也很开心,因为我小的时候不愿意上台去表演。一上台表演我就紧张,不像现在这样,这么随意。


所以我就进了戏剧学院,学习成绩也很差,因为我听不懂老师讲。比如说老师讲节奏这个问题,老师提到节奏,节奏是有公式的,就像我们背数学题,或者背化学公式,它是有公式的,什么时间、地点,什么样的一个节奏下的,一个什么样的反应,产生了什么样的,这叫节奏,它是有公式的。


我很认真,但听不懂。我在排我的作业的时候,完全没有节奏。还有调度,调度这个词也是有公式的,谁和谁之间的距离,对手和对手之间的距离。舞台上是有九宫格的,如果有一个人从左面上场,那右面就要有几方压住左面平衡。左右平衡就是人眼的反应。


我听不懂,我都不懂,学习成绩就很差。之后就毕业了,糊里八涂地就毕业了。毕业之后我就想,哎呀,我干不了导演这行。我要到深圳一家广告公司去做广告。我很喜欢光华灿烂的那种新媒体,所以我很容易就考上了一家广告公司,还是很大一家广告公司,然后去创业。


1996年在深圳的时候,我为我们公司赢得了一单生意。是当时人民币98万的一单生意,给康佳集团做一个广告。结果一下子就在广告界很有影响,很有影响之后,又有人来请我做广告。但这个时候,因为深圳这一年的远离,没有戏看,我突然觉得,哦,我原来从心里面是如此热爱着戏剧。


有的时候人是糊涂的,就像一场爱情的失去一样。它在的时候你不觉得它珍贵,失去了你才会觉得它珍贵。那时我才从心里感知到了,其实是个自我的发现,就是我非常热爱戏剧。


那个时候我在深圳就看了曹禺先生的《雷雨》,结果看了以后发现全都看得懂。那么在上学的时候干嘛呢,上学的时候没有看懂,应付考试。在那个城市里面,由于远离,由于思念,而看懂了这个《雷雨》。而且我觉得我会排了,然后我就回到北京。


我很思念北京,回到北京以后我就自己拉钱,做了我人生的第一部戏,叫《断腕》。《断腕》当时我用的是一个非常有名的舞蹈家,叫金星,现代舞演员,我当时跟她一起做了一个很奇特的戏剧。




我认为戏剧是装扮,戏剧的戏,繁体字的戏乃虚戈嘛,虚戈就是装扮。装一个龙, 扮一个虎。所以我当时,很想做一个舞台上明场的性别转换。舞台上明场的性别转换,是我小的时候看戏曲,像京剧。


我看到一些男旦,那些男旦在侧幕条的时候,是男的。穿成女人的样子,但说话方式是男的:哎,你把茶壶递给我。但是一道侧幕条之隔他就上场了,他一上场,很妖娆,就变成了个女的。我小时候觉得好奇特哦。


我在做我第一部戏的时候,就很想做一个实验戏剧。我觉得性别都能装扮,那戏剧太伟大了,我就把这个装扮感在舞台上做了一下。所以我找了一个,刚才我说有性别转换这样经历的一个舞蹈家,来一起完成了这个戏。


结果我在做这部戏的时候呢,是我的第一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由于热爱而做的,还有一个呢,为了我一场爱情。我做戏很简单,不是说我真的能够有形式感,还是我有技术来表达我的第一次呈现,我觉得都不是的,而是因为当时有一场爱情失去了。


然后我失去爱情的那位,他的生日是9月23号。所以当时我就做了一出戏,在9月23号那天上演。很棒的一出爱情戏,但是他没有来看,好像在外地出差。后来他知不知道这个事情,我想看报纸可能会知道。


但是由此产生了我的第一部戏的表达,我才知道戏剧是可以表达自己的。这个阶段是我人生的个人的一个阶段,就是我认知了,哦,戏剧是可以表达生活的,戏剧是可以说出人心灵的秘密的。


在一个黑盒子里面,在一个假想的舞台里面,场铃收掉了,然后灯光在舞台上亮起来的时候,一个极处的舞台开始亮了。里面有假想的社会,假想的人际关系,假想的逻辑,假想的道德,一切都是假想的。


然后你要把它落实在舞台上,来和大家分享。因为它是全景式表演,不像电影,电影可以以情寄景。戏剧就是黑盒子,很物质,纯物质,有灯光它才有可能发生故事。那在这个舞台上是很容易说出人心灵的秘密的,这也是戏剧的特质。


而且活人对活人的表演,它是有共振的,有磁场的,有气场的。我第一次的表达就很成功,由于我的表达很直接,很真诚,所以第一次表达很成功。这是我说的,我发现和我的表达,这是我的第一个阶段。


那个时候的大陆是一个什么情况呢?没什么人买票看戏。1997年,大家还是那种计划经济的状况。所以都是蹭个戏啊,或者是谁给票啊这样看。买票是有,但是很少。我们就面临过一次,需要自己把投资还掉。当时是21万,21万人民币做的我那个大剧场的表达,后来还上了。演了14场,居然持平了,但是我个人赔钱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呢,由于我做的那个戏很漂亮,当时被北京的一个主流报纸评为“1997年最好看的三部戏之一”。面两个都是国家级剧院的,一个是北京市的,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一个是中央系统的,中央实验话剧院。我那部戏是一家公司自己做的一部戏,所以当时还是很受鼓舞。


然后当时的实验话剧院的院长就看了戏,看戏之后就请我到话剧院去导戏。我简单地说一下,我们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的学生,能够分到国家级的剧院这是很少很少的,是非常good luck,非常幸运的一件事情。我当然没有分到,我毕业之后就去玩儿去了。


但是我没有想到就是,我做的第一部戏,实验话剧院院长就找到我说,你要不要给剧院导一部戏呀。我说:好吧。这个剧院太棒了,我行吗?然后院长说:我看你这戏挺好的,你找我谈一次吧。后来其实我一直没有找他,每次都是他看见我,有些场合会碰到他。他看到我,邀请我,他邀请了我三次,但我一直觉得不太可能。


后来,我跟他达成了很默契的一次协议,我给实验话剧院导一个戏。我导的这个戏是萧红的《生死场》,这个《生死场》就更加奇特,是我在这个国家级的剧院里第一次导戏,而且当时很年轻,很多的老演员我都叫老师的。他们都觉得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孩子,在那儿导能导好吗?那么好的一家剧院。




但是我不负众望,导得很棒。所以我觉得,我是个天才,某方面。导得当时就是,像什么莫言这样的啊,张艺谋这样的,都来看戏。然后都找我谈事儿,张艺谋找我写剧本啊,莫言送我书啊,书上写「大才女」什么的。


我人生的第二个阶段,就是我到了国家级的剧院里面,来做专业的导演。而且一下子,我刚才前面说过我很认真,一下子直到退休,你都是这家剧院的导演。我现在还是剧院的一级导演,非常年轻被破格升为一级导演。


我第一次是由于发现我会表达了,那么我第二个层面的时候,是由于自己的喜欢。像《生死场》是我个人很喜欢的,喜欢了之后一下就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我就开始想要证明自己。证明什么呢?除了自己以外,证明自己的文化态度。里面有什么呢?里面有戏剧技术,我要让大家知道,我有文化态度,我有技术。然后我开始做,这是我的第二步人生经验。


然后我的大环境呢,就是大陆的大环境,在1999年的时候,开始有观众看戏了,有很多人开始看戏了。但是看戏呢,也都是价钱很低,还有就是最好是送票。99年的时候最好还是送票,还没有完全的市场化。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特别多的票房压力,我做了《赵氏孤儿》。《赵氏孤儿》这部戏,真的是反响非常非常好,但是没有太多的人看。因为那时候我们开始卖票了,然后很多人想啊,卖票了,那就不要去看了。




我在话剧院导了三部戏,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讲,都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技术,证明自己的文化态度给大家分享,给大家看。我觉得有一点点走偏,就有一点走偏,就跟什么人较劲似的。其实你没有什么人可以较劲,你还是按你的表达去表达。


但是为什么要证明,证明给谁看?人都会有一个假想敌。我自己就想,哦,我这部《生死场》导得很漂亮,有一些声音我听到了,说,啊呀她就抄上了嘛。抄上了,这是北京话,是说她就赶上了嘛。我为了这个说法我就又去证明自己,这是受他人影响嘛,自己的定力就有一点点松动。


随着自己作为专业的话剧导演,不断地在努力,然后就到了我的第三个阶段。到第三个阶段就是人很困惑的阶段,随着几年的我们的努力,当时我们做戏剧不图名、不图利,就是图表达,图我自己喜欢。


然后到了我说的第三个阶段的时候呢,由于像我这样的导演独特的个性表达,使一些观众开始关注我。观众开始慢慢地有一些买票的趋势来看我的戏。然后这样的时候呢,再经过几年的挣扎和努力,慢慢的大陆的文化市场开始活跃,有一些演出公司应运而生。


在后来我的十年的生涯里面,这些演出公司就像雨后春笋一样地在长。很多城市里都有演出公司,然后随着演出公司的出现呢,它就大量地需要内容。这些演出公司要内容,剧场就缺乏了。


这时候大陆的经济也很好了,也很蓬勃,盖了很多的大剧院。各个城市都有很光华的大剧院。你也不知道那个剧院到底演什么内容,就像是我们搞了一个很棒的餐馆,装修得很好,然后全都装修完了,厨子是什么人,是哪个菜系的,都还没想好,只是装了一个大房子。那些剧场也是这样的,那些剧场就装大房子,真的很漂亮。


前一段时间我的戏《罗密欧与朱丽叶》,我做了一个落地本土化的故事,完全是中国的故事。那个戏演的场次不多,72场,但是走了35个城市。在这35个城市里面,每个剧场都漂亮,他们都在要我们的内容。那些大剧场我觉得都像是大胖子,你要不断给他吃东西,他才能消化,才能运转。


所以说,我就进入了我的另外一个,算是第四个阶段吧。我第三个阶段向第四个阶段走的过程中,我的困惑就开始产生了,就是我为什么要做戏。我做的这些戏本来是我自己喜欢做的,结果后来由于这些市场,由于这些请求,我曾经拒绝过30个公司或者剧团对我的邀请。


我拒绝,因为拒绝是很得罪人的。你拒绝了他们是为了保全你自己的表达,要不然你没有时间,你要在整个的商业流程里面去填充,去走这个流程。会严重没有时间休息,受到这种商业社会的挤压。


我以为这种商业社会是悄然而至,结果后面就像是潮水一样,一个大潮涌过来。那个潮水就像海啸,这个潮流说起来很简单,但是潮是什么?潮不是说慢慢涌上来的,潮水就像是海啸,两丈多高直接拔地而起。人如草芥嘛,那小草是不是就被吞噬了,连树都会被连根拔起,那何况人乎。


所以我们艺术家在这样的状态中就要去面对。所以我在第三阶段,在国家话剧院来证明自己和证明自己的文化态度之后,就开始转向了一个,没有过程地就转向了一个要填充很多的演出市场的这样的潮流中去。然后我就很累。我还曾经16天做过一部戏,做得差得不行,做得好烂的一个戏,我自己看都觉得,哦,这个戏好烂啊。


后来就怎么解释呢,就解释说什么是大众文化,大众文化就是狗屎啊。一坨狗屎,然后你要淋浴,没有水,你淋了一坨又一坨的狗屎。后来我说,哦,这就是臭本身。然后我就在自己的宣传材料上说,不要赖我,我所有的粉丝们都不要赖我,那个跟我没关系。我推卸一下责任,我说是因为大众文化对我的迫害。其实这个是很不负责任的说法。给自己找个借口而已。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快速地迈入了第四个阶段。就是我要如何找到我自己,再找到我自己。有两种困难,就是一你得罪人,得罪完了人的结果就是人家就会对你有意见。说田沁鑫,你找她,她就拒绝,找她就拒绝,这个人好难搞,这个人很差。你就要做得非常好,不然人家觉得你非常不合群。


第二点就是,由于你推了这么多的戏,你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有的商业上面需要回报的公司请你的时候,你想在里面搞艺术。你想在里面搞艺术,最后搞了一个不伦不类。就是我自己推卸责任说的,我排过一坨狗屎这样的戏。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的心灵就受到了挑战。我仔细想了想就是说,我为什么而做戏的事儿,我有没有这个定力?在目前这样的时代里,找到我自己,然后我怎么样做?哎呀我怎么样做,我极度困惑。


所以在我有一个戏搞得很失败的时候,我搞的很多戏都很成功,我就宽慰我自己说,人不见得都成功。失败一两部,OK,没关系。我是这样宽慰我自己的,但我内心其实很难过。


这个时候我第一次接触了汉传佛教的僧人。北京有一个广化寺,那寺庙里面有一个大和尚,我因为朋友介绍去见了他。见了他之后呢,这个和尚很有趣,他说着一嘴流利的普通话,他是山西人,带一点点山西晋普。


因为那个时候,比如说我们要见藏传的师父,一是从藏地到汉地时间会隔得很久远,再有一个你每次见他,你都要很快地三分钟五分钟聊完,后面有排队,很多人去见他。师傅有的时候汉语又不好,你就很难得到更多的智慧和知识。


后来我认识了汉地的汉传的师父,结果发现汉传的师傅能一半天儿给你讲。我觉得太开心了,那时候我带着我很多的困惑和师父攀谈,其实我个人认为自己还是喜欢研究佛学的,但研究得不深入。我其实祈求自己能够有更好的定力,我希望得到智慧,是不是我执太强了,希望得到智慧也是一个我执,是不是也需要放下?我现在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是我见到了这个汉传的师父以后,我半年是在寺庙里面的。我在那个寺庙的半年里呢,和师父攀谈,和很多僧人在做功课的时候,我写出了我认为近几年来排得最好的一部戏,就是李碧华的《青蛇》。




徐克导过这个电影,张曼玉和王祖贤演的。是20年前他导的这个电影,20年后我做了话剧的《青蛇》,当时李碧华说,导演,这是20年前的一部作品。她说我希望您能够帮我把作品再提升一下。


那么提升的一个办法就是,我知道它里面有一个很数理的空间结构,就是三度空间。明代的冯梦龙写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有了这样一个人佛妖三界的故事,到现在有六百年了。那么,600多年的历史里面,这个故事经过历朝历代知识分子的演绎,在民间广受欢迎。后来有电影啊电视啊都在拍,但李碧华这部《青蛇》是用青蛇的视角,来看待白蛇传的故事。


所以我跟僧人接触之后,我才有了能力在一个更高的层面上来做。我这部具有东方禅意诉说的一部白蛇传的故事,演出之后也是一票难求,就后来演到上海是加座,加座十场。在上海演十场,十场都是加座的。我这部戏演到任何城市都是满的,观众非常非常喜欢,很多女观众都在哭。


我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在哭,因为我做戏从来没哭过。我是一个,你看着好像挺随和的人,其实我很理性。我很理性就是,我的作品我从来没有哭过。我们演员有时候哭得满处找纸,他哭成那个样子我都会喊,比如说你演完了停,你刚才哪个地方是有问题的,都是这样比较理性的。


那一直就这么理性也很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觉得我负这个责任嘛。大家在一块凑在一起不容易,如果我非常感性跳跃,逻辑思维混乱,那我带着集体往一个瞎道上奔,那不太好,所以我就得负这个责任。这部戏只是一点点禅意的诉说,而带来了一个不一样的分享,一点点。就是替法海这个禅师翻了一点点的案,扳正了一下法海是个老妖僧的形象。


其实法海是唐代高僧,俗名裴文德,他的父亲裴休是唐宣宗大中年间的当朝宰相,是国家总理。裴休是个大居士,笃信佛法。裴休送这个三岁的儿子,代生病的皇子出家。当时裴休捐建了位于湖南省境内的密印寺,密印寺的方丈灵佑禅师,赐裴文德法号叫法海。


法海法号的含义就是,当以宽广博大的胸襟执行法德正业。金山寺是始建于东晋明帝年间,有很多的历史典故和民间传说,然后有大小观音洞,还有白龙洞。当年的法海,由于禅房破败,没有地方禅修,法海就到了这个洞里边。


据传说与一条白蟒同栖同修,后来这个白蟒一看家里来人,这个人也不走,这个白蟒就没事情做很不开心,传说中白蟒就出洞伤人。然后法海就驱赶白蟒入长江,还有一个说法就是,法海恭请白蟒入长江转化蛟龙。


这唐代的诗还是很大的分别的,在白蛇走过的路上挖到了一桶金子。当时这个兴建于东晋明帝年间的金山寺很破败,法海一看这个金子数量很大,就上交了朝廷。朝廷一看,这个家伙很有公心嘛,就把这桶金子赐给了法海,让他来兴建了金山寺。


金山寺现在位于江苏省境内,是很大的一座寺庙。那么它怎么就和这个蛇神结了这点缘分,我觉得这是因果吧。我知道了这个故事,也知道了法海禅师的真实情况之后,我觉得因果是一个很独特的存在。


像大家看到的情况,我们开场的时候做了一堂法事,结尾的时候第二堂法事,就这样演出了。结果我们把这个法海,在没有损害这个妖精的情况下,那个妖精还是美丽的仙女一样的好妖精,这个结构起来就很难了。然后我们又把这个法海塑造了一个好和尚的一个形象,很纠结的好和尚的形象,然后就演出了。




演出以后由于我们的语言非常落地,因为今天是个互联网时代,那么在今天这样的时代里边,那么我很感谢我自己的这个禅修的生活,然后带给了我的一个精神上的帮助吧。我虽然是没有开智慧,但是我觉得有一点点的帮助对我,所以我能够做《青蛇》这样的戏。


在寺庙里很安静的环境里写下了一出跟情欲纠缠很有关的,跟一部经书叫《楞严经》有关的这样,释迦摩尼佛开释他的弟子的这样的,关于欲望的,关于情欲的,这样的一部很有禅意的一部作品。所以受到了很多观众的欢迎。


我呢,也由本来我做戏都不太考虑票房的,但是后来在12年到13年过度的时候,就是评价我是中国戏剧舞台上的票房冠军。那是我以5426万一年的成绩就得到了一个票房的冠军。然后怎么得到的我也不知道,我也没算过这个钱,这钱也跟我没有关系,可能跟各种演出商有关系。


然后这个就想一想,从我的个人的这种经历,我在挣扎的过程中,我在寻求精神指引的过程中,我的戏剧其实是,按理说我这样的话,我应该是很清净的。但是居然我的戏剧会演到比如说5部戏演到5个城市去。有时候几乎同时在演,居然是得到了这么好的一个票房的一个成绩。


我想了一下可能里面还是有一种非常关怀的,非常关怀的一种态度。就像我自己的初衷一样,就是说我做戏因为我悲伤,我的悲伤就是我并不想生活在这个时代,但是我爸我妈也没商量,就把我生在这个时代里面。


然后我自己,我想选择,我喜欢大漠孤烟直的秦朝,或者是春秋战国,春秋无义战期间,或者诸子百家争鸣时期。但是我不能生活在那个时候,比如说唐宋元明清我都可以选择,但我都不能选择,我只能生活在这个时代。


我喜欢科幻,我也不能生活在未来时,那么现阶段我的肉身,还是几十年寒暑,还是生活在我眼前看到的这个环境里面。那么我觉得戏剧是很棒的一个道场,就是戏剧它可以能够把你的表达,把你的认识,把你喜欢的事情,落实到舞台上,跟大家分享。


所以我觉得随着科技的发展,现在这个互联网时代,从互联网时代到可能未来的科技时代,石油、高科技、电子能等等等等,这些的发展。但是戏剧我觉得还是存在的,因为戏剧是活人和活人之间的一个交流,这个显得弥足珍贵。戏剧,在科技面前显得弥足珍贵的原因就是,活人的表演,全景式的表达。


那么所以说,我经历了到第四个阶段的时候的尾声,我有了一点点的升华,我希望我的人生进入第五个阶段,就是我真的有一天得到一个智慧的帮助。我并不是说得到智慧,我觉得这是我执太强,就是能够有智慧的帮助。




然后我就想,那我现在的生活和我的工作既然是分不开的,因为我非常忙。我非常忙,然后总是在做戏,我很想生活一下。但是我发现我的生活和我的工作是分不开的。当我想到了这个生活和工作分不开的时候,我有一天就想明白了,我说那不如把我的生活方式带入到我的工作中去。


所以我就开始在我们中国国家话剧院的排练场里面喝茶,然后这个茶是茶道的,茶道的这种茶,很棒。我们剧院只有我这么一个导演,我们剧院有七个导演,只有我这么一个导演是这样喝茶的。大家呢也就算了,也不说她什么了。本来我们剧院认为这是艺术的圣殿呀。艺术的圣殿,大家进到圣殿里面一定要很虔诚的,这个家伙怎么在那吃吃喝喝的。


但是,这是我的生活方式啊。我觉得,既然在一个挤压的城市,都市我觉得越来越挤压。然后生存的空间我不能说是狭小,但是我觉得我们的这种各种压力,各种挤压,会越来越影响我们。所以,我想时间就成了一个很珍贵的东西。


那么既然我的生活和我的工作是分不开的,那么我就要把我的生活方式来放到我的排练场里面。所以我在我的工作的地点,我突然知道了佛教里说的一句话,两个字叫「自在」。我一直觉得我不是很自在,然后我如何能让我真正地自在起来,自在就是你在家什么样在工作环境什么样,你跟任何人说话都是你自己,都是你的表达,这就比较自在。


后来我想到了这个事情,当然我现在还没有完全做到自在。但是我有一部分开始自在起来。既然我的工作生活都分不开,那我就OK,那我就认了。然后我就要把我的很自在的表达放到我的工作表达里。


结果我发现有一个很好的现象,就是我的演员开始很松弛了。因为我原来跟他们说,你们表演要松弛,你们不要很紧张。我说你们很紧张就是会在台上,你一个被吓坏了的人看了,台下被吓坏的人很长时间,这种戏剧能好看吗。你应该很自信,你应该有信念感,来的都是朋友,来看自己。


然后我跟我的演员在说,松弛。可是我的演员表现出来的是松懈。松弛和松懈是有区别的,很有区别的。但是那时候我就自己幻想,哎呀,我说我也不是超人。就是如果有一天我修行到了,就是我坐在那里,像大师一样坐在那里,没说话,演员就会演了,哎哟这简直太棒了,但功力不够,做不到。


但是后来我喝茶之后我发现,我们很多演员跟我一起喝茶,喝茶的时候他们自己就很松弛。我还排了一部就是我们,皇冠出版社的张爱玲先生的《红玫瑰与白玫瑰》。我演到两厅院,很受欢迎。我那个戏也是,演到哪满到哪,很好看的。


然后我当时在排《红玫瑰与白玫瑰》的时候,实际上那个很难,结构起来很难。但是当时我是一点半排练,但由于我比较松弛,我的演员三点才到,迟到,然后迟到了也不跟我道歉。反正就迟到了嘛导演,然后我也没什么埋怨的。


这部戏的演员有几个是大陆很家喻户晓的明星。他们很有钱,现在大陆明星很有钱,然后他们就买很好吃的蛋糕,说这个今天买的是丹麦的面包师做的什么。反正每天都买很棒的吃的,然后我们有喝普洱茶的煮茶器,然后还有咖啡机什么等等,都在我们排练场里出现。


最荒诞的就是,他们曾经把自己的狗还带到排练场里来,所以我们排练场最多曾经有过三个狗在玩儿。但是就这样,居然那部戏排得非常的好看。后来我就发现松弛的力量,是很松弛,太美好的一件事儿了;不紧张,太美好的一件事儿了;自在,哎呀,太美好的一件事儿了。


虽然我没有那么高的佛学的知识,但是我觉得禅意,可能就是那一点点沁人心脾的,一点点的小智慧。那所以说,我现在目前,在向第五个阶段转型的时候,我希望我能够,既然活着,又不能自杀,又不能出家。那么活着,意义是什么,对吧?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一些东西。


那么能够让我留在这个世间的就是,我觉得戏剧是挺快乐的一件事情。然后我能找到我的快乐,然后在我的快乐的时候不要受各方面的阻力。然后更加勇敢,更加勇敢地面对这个世间。我希望我能,能有勇气走好我的后半生,做更好的戏给大家。


我说完了,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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