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还在成长的烦恼| 赵易 一席第422位讲者

2016-11-29 赵易 一席 一席

土木工程博士赵易另起炉灶学动画时,已经三十出头。学动画十年,他独自一人在荷兰出租屋里,做了一部讲述中国人口贩卖的短片《八里沟》,三年半时间创作,一年半时间修改故事,画过六七个版本的分镜头,没有对白,尺度相当大,因为尖锐深刻地反映现实,被人称为动画版的“盲山”。《八里沟》入围了2016年第53届金马奖最佳动画短片。


总之这么多年过来了我终于也没有成为一个拥有我妈所理想的那种人格的人。我妈我爸虽然这么多年老是吵吵闹闹也还是生活在一起现在关系看着也不比别的老两口差。虽然我没娶着媳妇不过我也算终究没忘了娘吧。那一箱子被面也不知道被我妈收到哪去了我之后再也没见过也没听她提起过。像我这个年龄的人我觉得像我这样的情况应该会很少就是父母还在我的生活中扮演着这么核心的角色然后时不时地给我一种成长的阵痛。



四十岁还在成长的烦恼

赵易

 

大家好,我是赵易,刚刚大家看到的是我的动画短片《八里沟》。

 

我一直觉得一个片子做完以后,观众看到了,就不需要创作者再去解释什么了。所以这次我想了很久究竟要说什么,最后在一席的建议下,我决定还是干回我的本职工作,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因为很多时候,你如果去解释什么东西反而不容易解释清楚,但是你如果把它放在一个故事里,可能表达的内容还能更丰富一些。

 

电影,包括动画电影,其实都是叙事,电影工作者就是编故事讲故事的人。其实我是非常喜欢讲故事的,不过这次情况稍有不同,因为我要讲的是关于我自己的故事。

 

这就让讲述有点困难,而且这个故事时间的跨度也挺长,也比较繁琐。语言对我来说也不是非常擅长的工具,所以可能偶尔我要停下来想一想,或者是看看我手里的小抄。如果这样,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我已经在国外生活了17年了。在这期间,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甚至包括之前很久,我跟在国内的父母和家人都没有什么太多的交流,但是其实在我小时候,我跟我妈的关系非常好。

 

比如我最早的记忆。我儿时最早的记忆,就是有一次,我可能3岁多吧,从幼儿园里面偷偷地溜出来,走了几条街,去我妈的工作单位找她,就是因为我想她了,我想看看她在干什么。我到现在还能特别清楚地记得,当我妈的同事在走廊里看到我,然后把我领进办公室,我妈看到我的时候,她脸上那种错愕的表情,还有我心里的洋洋得意。

 

不过这个事件的结尾是,我妈又把我送回了幼儿园,然后离开,因为她必须要工作。我就被幼儿园的阿姨拉着,看着她的背影,大声地哭喊。

 

因为我小的时候没有人带,所以就被父母送进全托,每星期只有周末的时候才被他们领回家,这让我非常非常的不适应。结果就是在幼儿园,每天晚上我在自己的床上就整夜地哭喊,要妈妈,结果吵得周围所有的小朋友都睡不着觉。

 

我哥比我大三岁,那时候他在幼儿园的大班,幼儿园就把他的床挪到我的床旁边,这样好让他晚上帮着哄我。这些哭的事,还有我哥怎么挪过来的,我不记得了。

 

但是我还能记得一件事,比如说我们中午在幼儿园食堂吃饭的时候,吃到肉片什么的这类好吃的东西,有时候会把它省下来,偷偷地攥在手里,到晚上的时候,没人了,大家都躺床上,我跟我哥拿出来,如数家珍一样,互相分享。那个滋味太好了,我到现在都还能记得。




仔细回想一下,其实我儿时的记忆大部分都和我妈有关,我觉得可能和我妈宠我有关系,但是也是因为我觉得我妈这人特有意思,我特别喜欢观察她,了解她。

 

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我大概六七岁的时候,我妈要去参加一个活动,她要带我去,然后我想在家里玩,我不去。我妈最后几乎是哀求着对我说,来吧,来吧,有你在我旁边,我心里还能踏实一点。

 

这句话对我是一种启示,从那一刻起,我意识到,原来不光我需要我妈,我妈也需要我。我虽然那时候可能不能理解我妈在社交场合的那种不安全感,但是我深刻地理解到,就是我需要去保护我妈,去帮助我妈。

 

我记得特别清楚的还有一件事,就是我妈念老师给我写的评语。每期末老师写的学生评语带回家,要给家长看,我妈总是迫不及待地,几乎是如饥似渴地拿过来,然后逐字逐句地大声地朗读出来,甚至可以一边念一边赞叹得啧啧有声,就骄傲得不得了。我站在旁边,全身都沐浴在一种自豪感里面。那时候让我妈骄傲,就是我做所有事情的方向和动力。

 

因为我爸和我妈的个性、背景都有不少差异,所以他们结婚以后老是吵架,可能是出于对我爸的失望吧,我这么揣测,我妈一心要把她的儿子培养成一个风风火火的、有闯劲的,特别有男子气概的这么一个人。

 

她对我做过无数的设想。她经常就冷不丁地看着我,说赵易,将来当个记者吧,记者好。或者说,哎你看,外交官多棒,赵易,咱们以后当外交官。——都是这一类的。具体的选择,可能就是完全依靠别的人可能无心说的一句话,或者是电视里面正在播报的什么内容而定,总之是非常随机的。但是我是每字每句都是非常认真地去听,认真地去记。

 

就是这样,我爸和我妈,还有我哥,我们四个人,基本上就是这么一个封闭的小家庭。因为在那个城市里我们没有什么太多的亲戚,所以在这个世界里面,这三个人几乎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我从小就没什么特殊的爱好,我对体育也不擅长,我也不喜欢棋牌或者游戏,那时候还没有电子游戏,我到现在也没有打过一次电子游戏。但是我从小特别喜欢绘画,小时候只要拿到粉笔,我就在地上画。后来有笔了,我在纸上画,只要我有工夫,我就画画,越画越高兴。

 

可是我妈从来没有说过,赵易,将来当个画家吧。我非常明白为什么,因为第一,我妈觉得搞艺术是个有点不靠谱的行当;第二,在她的观感里,艺术家也不是特别有男人味的那种人。

 

等到我初中以后,学习紧张了,我要是再涂鸦,我妈就透着十足的不满意,就说,又画,画那有什么用啊,作业做了吗?其实我现在回想,我妈的问话里面有一种征询的意思,我妈她是不懂艺术,但她自己也知道她不懂艺术,如果在那时候我能反驳她,也许我们可以展开一场讨论。但是那时候我也不知道画画对我有什么用处,于是就是默默地收拾东西,去做作业。

 

其实一直以来,我就发觉我跟父母的关系其实挺特殊的,我父母和我其实不太像是父母与子女,或者是长辈和小辈之间的关系,我觉得反而更像是平等的一种战友,或者是契约关系。这个心照不宣的契约是什么呢,就是他们负责照顾我的饮食起居,而我呢,负责令他们骄傲。

 

但是,这种权威性的缺失,在我的青春期的时候,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因为当我步出童年,开始要真正认知自我,认知世界,开始真的要想一想,我将来要干什么呀,我陷入了一种彻底的迷茫之中。我自己到底是谁,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一无所知,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幻想,都是误读。问题就是我不知道该向谁去寻求帮助,在这个时候,为我妈骄傲,已经对我的行为没有任何指导意义了。

 

就在前几年,我有一次还和高中同学聚会,跟他们聊天。有一个同学说,高中三年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三年,我听了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人和人的差别咋这么大呢。因为我回想我的高中三年,不夸张地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最混乱的日子。我只要一回想起高中三年,立刻就体会到那种没日没夜、无休无止的,令我烦恼的、纠缠着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

 

在这种心境下,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我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乖僻。尤其是在我父母面前,我也不知道哪儿,总是有那么多的情绪,像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在气氛特别紧张的时候,我妈特别爱这么训斥我,就是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啊。然后她又说,你现在就这样,你将来那还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啊。我对她这句话也特别反感,令我特别怀疑他们对我的爱有多少自私的成分。

 

因为我个性的改变,他们对我越来越失望,可是实际上他们对我的失望可能还不如我对他们的失望大,因为我对他们也是越来越失望。

 

有一次,我忘了为什么,我在饭桌上气得我爸吃不下饭,我爸就重重地把筷子在桌子上一拍,然后我妈指着我对我爸说,你吃不下去饭有什么用啊,你揍他啊。我妈让我爸揍我,不过到最后我爸也没揍我,我爸从来没揍过我。虽然如此,我对我爸本来就不太多的尊敬,也还是越来越少。

 

可是尽管这样,我们的契约还是维持着,我的学习成绩一直挺稳定,然后他们对我的生活照料得无微不至。我高三那年,只要我在家复习,他们走路、说话都静悄悄的,就是怕打搅了我。

 

我们的高中离家里挺远的,晚自习回家都挺晚的,回到家就看到牛奶、核桃仁这一类补充营养的小零食放在桌子上了,洗脚盆、暖水壶都已经备好在床边了,就在等待着我。


我考上了一个远方城市的大学,是机械工程专业。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其实没有任何感情,特别漠然,因为我不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我该去预期什么。

 


在我登上火车之前,我回头向他们打招呼,然后看到人群里,我妈,从来不在人前落泪的我妈,因为强忍着而扭曲了的脸庞。大学里总是我妈隔三岔五地打电话到我的宿舍,我就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她,回答她那些好像永远也问不完的关于我生活和学习的问题。


大学毕业了以后,我留校工作了两年,然后又出国留学,到了欧洲的一个小国家,我妈的电话终于停止了,我得到了我期盼已久的自由。虽然我那时候已经步入成年了,可是从少年时候就变得沉默和拘谨,这些特性好像并没有要离开我的意思。

 

可能也是因为适应了这种状态吧,我在那么遥远的一个国度,讲着很多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的一个小语种语言,生活在不同种族的人群里那么多年。我在那里的生活学习,我几乎从来不跟我爸妈主动提起,就是他们问的时候,我简略地回答一下。

 

在我出国的第六年,因为我要回国开会,所以顺便就回老家去探望我父母。那时候我爸妈刚刚搬了新家,住进了他们崭新的客房,我是他们客房的第一位客人,和他们有点客气地说着话。我看着他们的生活,几乎已经找不到我曾经在他们生活中存在的痕迹。这是我想要的结果吗?当我选择远离,当我选择出国的时候,其实我要什么结果,我自己从来都没想过。

 

这次逗留还发生了一件给我刺激特别大的事:我偶然看见我妈在整理东西,一个大箱子,特别大,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全是叠着的被面。我妈有点不好意思,跟我说,这都是给你准备的。

 

原来从我小的时候,只要我妈在商店里看见她喜欢的被面,她就要买下来,攒着给我结婚用,做被子用。我看着那几十条一看就年代不一,花色图案早就过时了但我妈现在还珍藏着的她的战利品,我就彻底无语了。


晚上我坐在我床上,寻思为什么,一切都是这么沉重,我是应该感动还是应该什么。那时候我想,可能我爸妈不能给我答案,不是他们的错,可能生活有时候本来就没有答案。

 


在我出国后的第七年,我干了两件预谋已久的事,第一件是在夏天把我爸妈邀请到我住的地方,和我同住了一个月,顺便在欧洲小小地游览了一圈;第二件是在我博士毕业以后,随即到荷兰的另外一个城市,一个艺术学院报考了动画专业。

 

其实如果时光能倒流,我想我会选择早一点结束我的博士学习,早一点开始我的动画学习。因为我后来发现,其实搞动画也是一种青春饭,它其实是非常非常累的,而且对创作者的脑力和心态都有特别高的要求。但是在那时候,我最终还是选择把博士读完,拿到博士学位,因为觉得这算是对爸妈的最后的一个交代。

 

对于我这个决定,我知道他们肯定会焦虑,肯定会劝阻,但是最后肯定也会同意、接受,就像他们以前同意和接受了我所有的决定一样。我有一种隐隐的感觉,仿佛他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早就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在艺术学院里,我的人生开始了一个特别大的颠覆,我因为上学早,所以从小到大在班级里面都是年龄最小的那一个,结果到那儿,我和比我小10岁甚至12岁的欧洲孩子们坐在一个课堂里。

 

我在艺术学院最大的收获,是我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在不同时代的不同国家的风格迥异的动画电影,这让我对动画这种艺术形式产生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原来动画是这么自由的一种自我表达的工具,我可以全靠我自己单枪匹马地去创造一个世界,而不用借助任何其他人的力量。我太喜欢这种自由了。而且在这个世界里面,我可以把观众接进来,然后让他们和我一起去体会我的感情,或者是高兴,或者是悲伤,他们都能和我产生共鸣。 


当我的影片投映在大屏幕上的时候,我觉得整个剧场的观众他们的心都被我攥在手里,就是和我的心是联结着的。不过这当然可能也是我的幻想,尤其是当我看到台下星星点点的手机屏幕亮起来的时候,这个幻想就马上破灭了。不过,幻想就是电影工作者的特权,所以我还可以再继续幻想。

 

慢慢地,我也开始跟我爸妈说一下我现在在忙碌的事情,跟他们说说我的感受,可能完全都是一些小事。他们也许既不理解也不能给我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是我觉得我想跟他们说说。

 

在艺术学院四年,毕业了以后,我在一家媒体公司工作了一段时间,然后终于有机会可以开始我自己的创作。从那以后,几乎每年我都会抽一段时间带着工作,回父母家,跟我父母同住。

 

那时候是我出国的第13个年头了,我已经36岁了,没固定工作,没钱,没车,没房子,没家庭,所以我早已经不是我父母骄傲的资本了。反而是上学时候成绩一直平平的我哥,他的工作和生活都挺稳定挺好的,现在成了我爸我妈整天把我哥挂在嘴上了。

 

我们很久不在一块生活了,所以住在一起好多事还是要重新磨合。有时候我妈看我不顺眼了,也就调侃我几句,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很轻松,因为我终于不用承担任何我爸妈的期望。但是仍然,只要我坐在电脑后面开始忙着我的事的时候,他们说话走路,又都开始小心地,轻轻地,仿佛又回到高中时代那种感觉。

 

有一次我妈从我旁边经过,看到了我为影片做的人物设计,她的评语是,怎么画得那么难看。我听到了以后,心里非常高兴,因为要是我妈认为难看了,那就对了,我就是要这种丑,就是要这种有力度的丑,其实只有丑得对了才是真正的美。

 


我跟我妈说,我要讲述的是一个关于农村被拐卖妇女的故事,我妈听了以后,看着我,扑哧一乐。我后来听到我妈跟我爸说,哎,他一个光棍,还知道农村被拐卖妇女的故事。

 

我尝试着跟我爸妈解释什么是独立动画,也解释不清楚,其实因为我发现连我自己也说不太清楚,但是我要非常小心地避免用“艺术”这个字眼,我只要一提“艺术”,我爸妈就会不由自主地恐慌,因为在他们的潜意识里面,这就是吃不上饭的代名词。

 

我当时博士毕业以后选择离开去改行的时候,为了减少他们的担忧,我骗他们说,没事,将来只要我愿意,我只要跟我们系里教授说一声,随时都可以回来,结果他们就相信了。时隔这么多年,到现在我妈还时而跟我说,要不你跟你们教授再说一声,回去吧?

 

可是还有一次,那时候我在欧洲,我在读着我妈每天在微信上给我转发过来的养生秘籍,在中间读到了一段她写给我的话:大意是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什么也不用担心,将来就是我跟你爸的退休工资,也能养活得起你。

 

很多时候,其实我觉得我对他们比他们对他们自己还了解。其实我早就知道,如果我真的是衣食无着、流落街头的时候,他们肯定不会不救我。

 

大概两年前吧,有一次我跟我妈聊天,我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她说我从小就是一个怪小孩,我从来没听过我妈对我这样的评价。我当时一听,情不自禁愣了,因为我知道我确实是一个怪小孩,其实我一直就知道可能我走的路,还有我的生活的道路,就是和别人不太一样。

 

还有时候,我爸妈提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送进全托这件事,他们的内疚之情溢于言表。他们说,你小时候真的是特别敏感,我们还让你一个人在这么小的年纪去适应环境。总之在这些时候,我就觉得,其实我父母对我的了解可能比我认识到的也要深。

 



2015年,我的项目经过三年半,这么长时间以后,终于要完成了,最后的两个月还是在我父母家度过的。影片最后的工作主要是关于调声音的,因为这个动画虽然没有对白,但是它有很多人声,是找了欧洲的演员配的,结果做出来一看,觉得还是有问题。主要就是不够,就是很多以前以为觉得可以不发声的地方,现在一看还是应该有声音,但是这时候就只能靠我自己想办法了。

 

男声还好解决,关键是这个女声就有点棘手。我看我妈在那儿坐着,我过去试探着说,妈,你帮我个忙吧,你能帮我配点音吗?但是非常出乎我的意料,我妈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一点都没有勉为其难的意思。

 

我跟我妈解释,你看,是这么一个场景,这个人物的包袱一下子被人抢走了,然后她又吃惊又有点生气,就发出了一个声音,您给我来这么一声吧。结果,我妈的发挥还真的是挺像那么回事。就这样,在我妈的房间里,我用非常简单的录音设备就把所有的声音配全了。最后我这个电影就算正式做完了。

 

后来有一次我妈跟我说,哎,你知道吗,其实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一名配音演员。我说为什么。我妈说,其实我小时候也喜欢表演,但是我觉得可能我当不了演员,因为我长得不好看,但是我声音好听啊,而且普通话很标准,所以我觉得可能配音演员还有希望。

 

我一直以为我妈是一个艺术绝缘体,没想到她还怀揣着这么一个奇怪的艺术梦,而且还把她的处女秀给了我的作品,在她70岁高龄的时候。

 

但是我爸妈他们没有看过《八里沟》,也没有看过我任何其他的动画。我当时从艺术学院毕业的时候,同学的爸妈跟我聊天,他们问,你爸妈对你的作品有何感想。我只能告诉他们,我爸妈没看过,他们也不想看。当时看到的所有人都很惊讶,都不知道该怎么搭这个话。

 

我爸妈他们不看我的电影,确实因为他们没什么兴趣,但是我觉得还有一个潜台词是,他们信任我,他们觉得不需要去看,只要我认为值得去做的事,他们就支持。

 

从我的角度讲,我觉得这样也挺好,因为我只要一想到让我爸妈像普通观众那样,通过我的作品去和他们交流情感,我觉得有点别扭,尤其是如果这些情感里面有痛苦,我还是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觉得欧洲的父母确实是很难理解这种中国式的家长和子女的关系。

 

总之,这么多年过来了,我终于也没有成为一个拥有我妈所理想的那种人格的人。我妈我爸虽然这么多年老是吵吵闹闹,也还是生活在一起,现在关系看着也不比别的老两口差。虽然我没娶着媳妇,不过,我也算终究没忘了娘吧。那一箱子被面也不知道被我妈收到哪去了,我之后再也没见过,也没听她提起过。像我这个年龄的人,我觉得像我这样的情况应该会很少,就是父母还在我的生活中扮演着这么核心的角色,然后时不时地给我一种成长的阵痛。

 

有人说,你跟别人比没有意义,你比昨天的自己更好才真的是有意义。如果要这样说的话,我是应该为我的这种不成熟而感到不幸呢,还是应该为我还在继续进步、继续成长而感到庆幸呢?如果我一辈子都不会非常成熟,一辈子都要这么继续地成长呢?

 

不过我知道在某些方面我是幸运的,我能在动画这个我这么喜欢做的事儿里面找到一块属于我自己的小天地,然后给我的人生一个回旋的余地。我也是非常幸运的,因为我的家人一直对我不离不弃,默默地守护着我。



 

这一切虽然都是我的回忆,但是依照我的个人经验,回忆有时候也是非常靠不住的,尤其是关于你自己,或者是骨肉至亲的回忆,总是特别主观,有很多选择性的,而且我只要去复述,就是一个再加工、再创作的过程。

 

所以我的故事,我宁愿您把它当作一个故事来听,我希望这个故事还不至于太乏味,如果有片刻的工夫您觉得您的心和我是连着的,作为讲述者,我也就满足了。

 

谢谢一席,谢谢你们。


插图/赵易动画作品《在水上》



不思凡:我想做暴力,那你能不能再暴力一点

翁劼:中国第一部电影级武打定格动画的诞生

皮三:我希望永远保持错误的力量


热门演讲,请点击 阅读原文


一席|人文•科技白日梦

微信ID:yixiclub

长按,识别二维码,加关注

Read more
Read more
Pageview
Loa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