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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想用手术刀解剖自己的伤口,看看那些血肉模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李彬 一席第964位讲者

一席YiXi 一席 2023-02-16


李彬,插画作者。

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的本质,是由普通人微小的快乐和难以言说的烦恼构成的。所以在创作时我会刻意回避掉宏大的视角,而去选择那些不被人注视的小事,因为那里面藏着美和真实。



至少还有作品‍‍‍
2023.01.08 北京
                            



大家好,我叫李彬,是一个画画的。


这是我在12月16号到25号左右的生活状态。



跟身边很多人一样,我阳了,不停发烧、咳嗽,很难受。要是等会儿我讲着讲着不小心咳嗽起来,希望大家谅解。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一直想要系统地学习美术,但家里不允许,所以没有走上这条路。我大学学的是计算机,我不喜欢这个专业,就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画画上。


毕业后进了一家动画公司上班,但做那些幼稚又说教的儿童动画让我感觉很痛苦。一段时间之后,我就辞职做起了自由插画师。


现在想想,也许我应该感谢不喜欢的专业和不喜欢的公司,它们从另一个角度激发了我画画的决心。



成为一名独立插画师意味着收入的不稳定,同时市场对你的承认与否也决定了你能不能发展得更好。我就开始思考要怎么突破这个局面,我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画出一些很厉害的作品,让这个行业承认我。这样我才能继续发展下去,靠画画养活自己。


于是我开始创作这些和童年有关的画。我小时候有一个很好的伙伴,我们常常在一起玩。我想象着我们在树林里看书的样子,在草图上大致画出了我们的轮廓。



我开始很仔细地雕刻这张画,一根草、一片叶子都不放过,因为我真的想要证明自己是有能力吃这碗饭的。



差不多过了好几周,我终于把这张铅笔稿画完了,还挺辛苦的。



然后我把它扫描到电脑里,开始上色。这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还是跟草和叶子进行着长期抗战。



其实我大可不必这么用力过猛,但我心里总是有一个声音在说,如果我不把每一个细节画好的话,我就会成为一个失败的人。这种不自信的声音,很多年来一直都困扰着我。


当我终于完成这张画时,像打完一场仗一样筋疲力竭。但读者应该体会不到我的这种感受,因为我呈现出来的是一个很温馨的画面。我和小伙伴在一起吃着棒棒糖、看着书,很开心的样子。


▲ 《午间读书会》


然后我开始用同样的工作方法持续地进行这一系列的创作。我和小伙伴在池塘里捉鱼,还把荷叶戴在头上,用来遮住正午强烈的阳光。


▲ 《仲夏日之梦》


我们突然想去北极,就是小孩子经常会有的那种去远方的冲动。于是我们背上书包,装好地图,但刚走没多久就在路边睡着了。


▲ 《通往北极的路上》


冬天在雪地里,我们没有堆雪人,而是堆了一个雪鸭。我们还用石头给雪鸭做了一个项链,所以鸭子比我俩还兴奋,手舞足蹈起来,可能它觉得它也有了一个伙伴。


▲ 《大雪过后》


我们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们都变小了,鸭子变大了,成了我俩的坐骑。我们采摘着花蕊,因为听说花蕊可以用来酿酒。左下角的草丛里还有一次性的可乐杯,那是现实社会投射进梦里的痕迹。


▲ 《我的小小天堂》


我给这个系列取名叫「童年之光」,我希望童年可以像光一样照进我们的当下。但遗憾的是,除了童年真的有一个很要好的小伙伴以外,其余的内容几乎都来自我的虚构。


它们在现实世界里并没有发生,现实里只有一个焦灼的我,急切地想要通过作品来证明自己。事实证明我的方法是有效的,这组作品确实给我带来了一些新的工作机会,让我既可以养活自己,也积累了更多画画的经验。


我画了童话故事《尼尔斯骑鹅旅行记》《母亲的城堡》,还有中国民间传说故事《济公》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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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格列佛游记》,这个就比较惨。这个项目的编辑给我承诺每张图的稿费是500元,酬劳并不高,但我花了很大的心思去做。



对方却在我完成后全盘推翻了我的作品,说这个风格太成熟了,想要的是更加“儿童化”的作品。也正是这个失败的案例让我意识到,做项目前和对方谈预付有多么重要。


可能有些编辑会因此觉得我这个人视财如命,当有人在约稿前和我客套地寒暄:“李彬老师,我觉得你的作品都很有爱,你一定是个热爱生命的人吧?”


我就会无情地回答:“你准备预付多少钱?”





 

我有一张画刊登在了一本杂志上,这个杂志就是《最小说》,我也是为郭某某打过工的人。

 

当时那本杂志找了好几个插画师,让我们任意地重新诠释一个文学作品里的角色。我选择了小王子,可能因为当时正好在看那本书。


我想象着在一个清晨,我的玫瑰开放了,我跪在地上,轻轻地闻着它。



有一个出版社的编辑偶然地看到了这张画,他联系到我,问我有没有兴趣把整本书的插图都做出来。我有点犹豫,市面上已经有那么多各种各样版本的《小王子》,我担心自己的只会是无数版本之中毫不起眼的那一个。


但考虑之后我还是答应了编辑的提议,因为经历了前面的种种锻炼以后,我有了一些底气,觉得自己应该有能力完成这件事。


于是,我把自己想象成小王子,画下了这些画。我生活在B612号行星上,每天早上醒来我会用扫把打扫火山,旁边有我看书的椅子,也有我睡觉的床,平底锅里是我用来当作早饭的星星。



我朝我的玫瑰挥手告别,鸟儿轻轻托起我的床,让我的离开更像是一场发生在清晨的梦。



当我在画这些画的时候,我真的很希望自己能诠释出别人没有看到过的画面。所以我把国王的星球设计成了一片废墟,这是对他迷恋权力的一种反讽。



虚荣者的星球由肥皂泡组成,因为虚荣是种看上去美丽却非常易碎的东西。



酒鬼的星球是一个贝壳,因为他一直很羞愧,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商人的星球是一口皮箱,里面装满了他自以为买下的星星的契约。



点灯人的星球由齿轮构成,他机械地重复着那些所谓的规定,不断地点亮又熄灭那盏路灯。



地理学家住在一个地球仪上,他追逐着那些枯燥的理论和死板的教条,却对爱与真实一无所知。



这是这本书最终的样子。我挺满意的,因为我用自己的方式把心里那个小王子的样子记录了下来。



这本书前后花了将近十年,就像书里所说的,我为小王子付出的时间,让他对我变得如此重要。




但是即便是再热爱的事情做得久了或者是它一旦沦为你的工作了,也会难免让人感觉到倦怠。出现这样的时候,我就会让自己试着去画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尝试一些更加多元化的表达。


我在一个无聊的下午把一张画的两面都贴上透明胶,然后放进洗手间的水池里。现实与虚构的壁垒好像被打破了,让我有了一种新鲜的体验。



我觉得这个实验成功了,于是重新画了这张画,然后又陆续画了很多张,它们记录了我小时候一天二十四小时发生的事情。


天没亮的时候我就已经下河了,因为那是最容易捉到大鱼的时候。



我和朋友打赌,看谁能在水里憋气憋得更久,当然是我赢了。



下雨之后,青蛙们都从草丛里跑了出来,我就开始戳青蛙。‍



雨停了之后,太阳又出来了。我坐在门口开始吹泡泡,吹出了这个星期最大的一个泡泡。



我想要运动了,就拿出呼拉圈卖力地转着,可能是想减肥吧。



运动完流了一身大汗,我就开始洗澡。这个澡盆是我当时用的肥皂盒。



洗完澡之后,我就开始吃西瓜。我觉得西瓜太美味了,就算吃成一个胖子也是很OK的。



路过镜子的时候,我觉得头发有点长了。于是我就拿出剪刀,自己开始剪头发,旁边的头发就是本人的头发。



我趴在地上,用彩色的铅笔画画。我想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我会成为一个画家吧。



我用手影在墙上,投下一只鸟的影子。我想着鸟可以飞,飞机也可以飞,为什么人不能飞呢?



我想着想着,妈妈就叫我吃晚饭了。但是我又不小心把饭碗打翻了,一想到碗里都是自己很喜欢吃的东西,我就哭了起来。



妈妈为了安慰我,拿出她在冰箱里藏起来本来想给我庆祝十岁生日的

蛋糕。于是,我就这样提前度过了十岁的生日。



我翻出了之前没有看完的一本书继续看,我觉得这本书很奇怪,它叫《小王子》。它开篇的第一段就写着:把这本书献给这个大人从前当过的那个小孩,所有的大人最初都是小孩,只是很少有人会记得。



这个台灯是我当时在淘宝上买的那种小书灯,一个可能十来块钱。我躺在枕头上,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



我想着还有多久我会长大呢,成为了大人的那个我,还会记得今天的这个我吗?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一眨眼二十年过去了。躺在那个地方做梦的那个我,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最终有没有变成让他失望的那种大人。但是我很想认真地对他说,我永远会记得那些小事,那些成为大人之前,我想记得的小事。




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的本质,是由普通人微小的快乐和难以言说的烦恼构成的。所以在创作时我会刻意回避掉宏大的视角,而去选择那些不被人注视的小事,因为那里面藏着美和真实。


「角落里的人」


在三十岁以前我的眼里只有自己,三十岁以后,我逐渐看见了身边的人,那些在角落里的人。我是在过马路的时候看见他的,他的身边没有顾客,就那样坐在三轮车上望着天空发呆。


我忍不住想,他的车后面那么多花草,要是卖不掉的话该怎么打理。那段时间我自己的工作生活也不顺利,所以忽然觉得自己和他很像,我们都很迷茫,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回到家,我把他画了下来,还在他视线的不远处画了一只若有若无的鸟,象征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希望。这是我画的第一张「人间日常」。


▲ 《卖花人》


中秋的晚上,门卫大爷抚摸着一只流浪狗,他说:“你也没回家啊?”我感觉到某种生活的落差,我们每个人的头顶都是一样的满月,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团圆。


▲ 《中秋》


下雨天,一位女性外卖员在路边停下了电动车。她发现下水道的井盖旁长着一株野花,她想着:“怎么长在这里,差点就碾过去了。”


她觉得自己和那朵花很像,她们都生长在一个默默无闻的角落里,但只要有一点雨水和缝隙,她们就会认真开放。


▲ 《没有名字的花》


电影院里,他牵着他的手,心想:“要是看完电影也能这样一直牵着手就好了。”当看完电影离开影厅,回到那个太阳底下的世界,那里可能并不欢迎他们。


但即使不被阳光祝福,我也希望你们能用黑暗保管好自己心中的光明磊落。


▲ 《太阳之外》


随着这个系列的逐步深入,我不再只满足于谈论生活中美好的那一面。我需要下潜到深处,我要去观察那些很少见到光的部分。


「城市病」


我觉得每个人都会有一些晦暗苦闷的情绪,我们都会难过,焦虑,尴尬,虚伪,我想把这些情绪呈现出来。


我有时想找个人说话,又不知道找谁,看着通讯录里一个个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心想和谁都不是很熟。总觉得认识的人好像很多,又好像谁都不认识,我大概是变成无聊的大人了。


▲ 《通讯录里的朋友》


有段时间我在用交友软件,但我发现没什么人搭理我,所以我就在想:“怎么不回我消息,是嫌我个人资料里的照片不好看么?算了不管了,换个人聊吧。”


这种躁动又寂寞的情绪在午夜空荡的房间里尤其强烈,我觉得这是一种属于午夜的病。


▲ 《午夜病》


有时会接到朋友的电话,叫我去那种很多人的聚会,但我不喜欢那样的场合,所以在电话里说:“哦,他们都在啊,我还有事就不过去了,你们玩开心。”


但实际上我只是躺在床上刷剧吃薯片而已。我就像是被真空包装隔离起来的无菌体,躲避细菌似的远离一切麻烦,依靠距离和空间才能生存。


▲ 《真空人》


「漂泊的人」


作为一名合格的北漂,我对“漂泊”这件事也深有体会,我观察着城市里很多没有根的人。


我去一个朋友家做客,到了饭点她就蹲在床边给我们做晚饭。我其实觉得有一点难过,因为那种隔出来的出租屋里没有自己独立的厨房,洗菜刷碗在这里其实是件尴尬的事情。


但也只有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房间似乎不再只是房间,它变得有点像家了。


▲ 《家》


我住过一个老小区,过道堆满了邻居的杂物,墙上也印着很多乱七八糟的电话号码。我的账户里没有多少钱,所以看到门上贴的电费单时就想,等下周发了工资再跟网费一块儿缴吧。


我有时觉得自己一生都是个外地人,既不属于早已陌生的故乡,在外又居无定所。


▲ 《外地人》


他们爬上了景山公园,在这里可以看到整个故宫,女孩就说:“我来北京快五年了,每次爬到这儿,我都觉得这里才应该叫望京,而不是我上班的那个地方。”


可能我们很多人都像她一样,只是站在某个地方,望了望北京,过了几年就默默离开了。我们都是在旁观着一座城市的伟大,却可能永远不会真正地属于它。


▲ 《望京》


他蹲在路边跟父母打电话:“早饭吃了的,最近每天三顿都很规律,不用了,这个月钱够花了,放心吧。”在异乡的这些日子,很多话我们都选择不说了。


我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和家人通话的方式,扮演成更好的那个版本的自己,把真实的自己藏进了那些没有说的话里。‍‍‍‍‍‍‍‍‍‍


▲ 《没说的话》


2022年,我收到过一条私信,是一个读者发来的。他说自己被公司外派到了非洲工作,结果没多久就开始了全球疫情,他也被感染了。他说他躺在异国简陋的病床上,一直用手机反复看我的「人间日常」,说这些画支撑着他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


我其实是有点诧异的,我觉得我的画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后来我好像有点想明白了,其实我们在生活里的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被看到的,没有人真的在意我们怎样度过每时每刻,没有人在意我们会不会孤独,会不会痛苦。


那个读者之所以会被打动,大概是因为从我的作品里看到了某种和他自己人生的相似性,他觉得自己被看到了。而被看到,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它让过去那些好像不值一提的日子也变得有了意义。


「万物隐喻」


有段时间我在想,或许我们身边每样随手可见的物品身上,都藏着某种隐喻。这是一碗泡面,我觉得方便食品是某种城市关系的天然隐喻,它快速,高效,又没有什么营养。


▲ 《情热速食》


这是一个芭比娃娃的包装盒,左边是和职场相关的道具,右边是和主妇相关的道具,她想:“只要把什么都做到完美,人们就会喜欢这样的我。”


但她不知道的是,当我们披上一件件得体的外衣,学着扮演好各种角色,可能一不小心就会忘掉本来的自己。


▲ 《完美人生》


香烟和啤酒是职场人最好的朋友。男人望着远去的纸飞机,对电话里的人说:“今天我又想辞职了,然后每天可以做自己的事情,现在都没有时间,而且在自己的工作上,感觉真的没有进步。”


我们总把离开两个字挂在嘴边,是因为不喜欢自己原地踏步的样子吧。


▲ 《在原地》


这个时钟里面住着我的外公外婆。我觉得那些去世的人并没有真的离开,他们只是住进了时间里。在那个地方,外公依然会唠叨:“不把豆茎择干净的话,四季豆炒出来就不会好吃的。”


外婆说:“行啦,不用你说也知道。”但她没有看见外公身后的手,正用力阻挡着不断下落的时针,他想让时间过得再慢一些。


▲ 《住在时间里的人》


「新世界」


在这个疫情的时代里,我也试图去记录我们的生活到底起了哪一些变化。公交车上,前面的人一咳嗽,我在后面就只想把窗户开得更大。


▲ 《新世界》


尽管我们依旧购物,吃饭,准时上下班,却都明白有些东西和过去已经不再相同。


我在楼下的公园看见了她俩,不停地蹦上蹦下,让那个灰扑扑的公园又有了生气。虽然她们都戴着口罩,看不见彼此的脸,但应该能感觉到,对方是笑着的吧?


▲ 《面罩之下》


我觉得电视剧里常有的那种邂逅或者一见钟情的场景应该不会发生了吧?当男男女女们擦肩而过,他们只能看见对方一半的脸,这让他们找到人生另一半的几率,应该也降低了一半。


▲ 《一半》


看着落叶,环卫工人又开始发愁,他想,好快啊,又到每年的这个时候了。自然界并不在意人类的纷乱,它不管环卫工人要清理多少落叶,不管有没有疫情,它只会在意四季的轮回,因为它遵循的是属于万物的步调。


▲ 《万物法则》


在过去的2022年里,我觉得很多人过得非常辛苦,我想记录人们疲惫的样子,所以画了这样一组睡着的人。


在通勤路上睡着的人。



其实这张画有一个Bug,就是画上的人没有戴口罩。因为我真的觉得除了在现实生活里要戴口罩,画画的时候还要给他画口罩,我自己感觉都要窒息了,所以我就没给他们画上口罩。


这是趴在办公桌上睡着的人。



因为下班太累,点了外卖,但是却在外卖前睡着的人。



在自己的外卖小车上睡着的人。



在行李上睡着的人。



在孩子的小床前睡着的人。



让你扫码,自己却睡着了的人。



「创作是我的武器」


有的时候看到一些令人难以消化的社会新闻时,我也想要发出我自己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创作就变成了我的武器,它让我在动荡不安的时代浪潮里不至于迷失自己的内心。


手机使用者的一根大拇指,就能够操纵手机里的人头顶的铡刀。我画这张画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在网上看到一个人正在经历严重的网络暴力。


▲ 《审判者》


我想通过这张画让大家看到网暴发生时的状况,每一个手机的使用者都可能在某次网络事件里变成围剿别人的刽子手。


当时有一条留言让我还挺意外,他觉得拿手机的这个人,是按住了绳子让铡刀无法落下。我自己都没有想到这张画还能这样看,我觉得这个说法还挺温暖的。


婚礼上交换戒指的仪式变成了佩戴手铐的仪式,但女孩还毫不知情的样子,笑着说出了我愿意。


▲ 《永不分离》


其实我身边很多女性都对离婚冷静期这件事感到不安,不安的来源是和某人进行高度的绑定以及难以脱身。


酒瓶不断往酒杯里倒入红酒,就像上级往下级的头脑里灌输着一些思想,酒杯上浮现出了一张张低眉顺眼的脸孔。所谓教化,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 《教化》


男人贪婪地吞噬着手机屏幕里溢出的赞美,仿佛这就是他赖以生存的唯一方式。但我们真的需要这些吗?还是说这只不过是被软件设计师们构筑出来的一种成瘾机制呢?


▲ 《饥饿》


口罩除了挡住病毒,可能也挡住了话语。口罩外充满了各种声音,口罩内是无声的世界。


▲ 《净化》


那些官僚体系下一层层下达的指令,最终会落在哪里呢?不管落到哪里,在最底端层层叠加后导致的压力,都会带来一场灾难。


▲ 《压裂》


郑州洪水爆发的时候,人们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全,用塑料桶救起了一个小孩。于是我画了这张画。‍


▲ 《平凡之光》


我没有画出人们的五官,因为我觉得他们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平凡却充满了勇气的人。




我在几年前有幸听过法国漫画家波顿老师的创作课,他在课上讲过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他说:“在创作时,你们要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的边缘,脚下就是漆黑的深渊,不要停止凝视它,它会告诉你真正害怕什么,也会告诉你真正在乎什么。”


当我凝视自己的深渊的时候,我看到了这样一些画面。


高中时,父亲严厉禁止我画画,他还跟我的班主任打了招呼,让他随时盯着我。班主任一边撕着我的速写本,一边说:“瞪也没用,你爸要我见你上课画一次就撕一次。整天不务正业,自己成绩差就算了,别带坏其他想学好的同学。”


▲ 《爱的模样》


或许有人会说我爸这样做是为我好,那为什么坐在课桌前的那个我,眼睛里都是恨呢?


我出生在一个充满家庭暴力的家庭,父亲经常打母亲,也打我,所以我从小就很困惑,父母这样生活在一起,真的有意义吗?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被打翻在地的鱼缸里的一条鱼,我感到难以呼吸,甚至无法生存。


▲ 《上岸的鱼》


我还为我的父亲画了一些故事。疫情之后的这几年我都没有回家,那天正好是母亲六十岁的生日。我躺在床上想,既然我人回不去了,那我就发个红包祝贺一下吧。



但是我还是太天真了,过了一会儿,母亲就给我打来了电话说,谢谢儿子,但是你爸爸要我把这个红包给你退回去,他让你把这个红包发到家族的那个大群里。


我就觉得虽然我们隔了一千多公里,但是那种很熟悉的感觉还是扑面而来。


我坐起来说,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难道我发了这个就代表我出人头地了吗?你让我爸不要去搞这些东西,让他找一点正事去做吧。我就把电话挂掉了。



过了几分钟,母亲还是把这个红包退了回来,我就假装没有看到它。之后的几个月,我都没有再和家里联系。


可能我永远都无法成为他们想要的那种孩子吧,就像他们大概也无法成为我想要的那种父母,所以我们算扯平了吧。



但我还是觉得挺遗憾的,因为就连是生日的这一天,也能成为互相伤害的一个日子。



我还画了一个故事叫《幸福之家》。



那一年我回了一趟家,是在疫情之前。大年三十晚上,我跟父母一起看春晚。其实我早就已经不看春晚了,但是难得回去一趟,我就还是陪着他们看。



但实际上我是在用平板电脑自己在那画画,然后我爸突然跟我说,你往“幸福之家”那个大群发一个红包吧,给长辈们拜一个年。他说,你就发五十块钱,然后分二十个红包。


我说,五十太少了吧,五十块钱一个人能抢多少?我爸就说,你画画挣那么点,不要在我面前装大方。然后他想了想,可能觉得确实有点少,他说那你发八十吧。



我没有听他的话,还是往那个大群里发了一百块钱,分了十个红包,然后大家就开始抢。



我妈就在微信群里说了一句,晓文你不要光抢红包,你也发一个红包。然后我爸突然炸了,他可能觉得我没有给他面子吧,没有按他的那种方式发红包,他就开始骂我和我妈。


然后我妈也开始吵:你听不出来我是在开玩笑吗,老都老了脾气还这样,你身边都没有人搭理你了。



然后我爸就骂了一些很难听的话,我妈也不想再跟他吵了。过了一会儿,我爸自己也住嘴了,可能是意识到毕竟我难得回家一趟,他就继续包汤圆。



其实从记事以来,我家里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父母亲经常大吵小吵,还会打架。



我小时候还会哭着阻止他们,但是渐渐地,我就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我觉得我不想参与这种混乱的局面。


我现在已经不管这些东西了,逐渐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更加成熟的机制,那就是保持礼貌、保持微笑,这样的话他们应该就会比较少烦我。


我妈说,快十二点了,你那个画画完了吗?我说我已经发到那个群里了。



我爸就在那突然说,你们俩一天到晚就看着手机,眼睛迟早是要瞎的。然后他问我,你要不要吃汤圆?吃的话我去给你煮。但是我不想再跟他说话,我就说谢谢。


外面放起了烟花,我妈说,已经大年初一了,你快去洗漱吧,明天还要早起。



我其实觉得在老家的一切都不会改变了,也永远不会改变了,永远都会是这个样子,然后新的一年就这样开始了。



我洗漱完毕,在床上玩手机。我又打开了那个叫“幸福之家”的群,发现在我发的新年贺图下面,我爸说了一句,上面的画代表我们一家人对大家的祝福,祝大家新年快乐。还有一些亲戚,在后面给他点赞。



其实我挺无语的,我觉得这种表面的和平和美好,只会代表内部是更加不堪的。才刚过大年三十,我就已经很想离开那个家了。



我觉得家是一个只有在远方的时候,才会去怀念的地方。



我把画的这些故事发到了网上,有一些人留言说,你为什么要画这样的故事,你为什么不多去理解你的父母,你是不是内心有一点阴暗?但是我觉得这是不公平的,我当然知道我们应该理解父母,但是为人子女难道就不值得被理解吗?


我就是想让人们看到,当一个家庭的房门关起来以后,它的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我就是想用手术刀来解剖自己的伤口,想要看看里面那些血肉模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其实真的不是不能画简单愉悦的画,但无视黯淡得到的明亮毫无意义。


所以在「人间日常」里,既有残酷的画,也有温暖的画。我觉得残酷应该是温暖的底色,有了两者之间的对照,温暖才不会显得轻飘,残酷也不至于那么彻骨。



从最初想用创作证明自己,到现在我或许只是想用创作来记录自己独有的生命体验。我记得有人问过《江城》的作者何伟,你把你经历的这些事情记录下来,有什么价值?何伟说,我觉得记录这个行为本身就有价值。


我喜欢的一个纪录片导演也说过,如果一件糟心的事不能转化为作品,那它就只会是一件糟心的事。所以,不管怎样,至少我还创造了这些作品,那这个结果对我来说也不算太糟吧。


回看过去有时会让人痛苦,但当我们凝视深渊,不是为了跌入深渊,而是为了看清自己经历过的种种的伤疤和羞耻,看清自己真正害怕什么,在意什么,然后更有尊严地活着。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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