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下班以后我突然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我要唱一辈子别人的歌吗?|叶尔波利&热依达 一席第986位讲者
无论我在哪里,我的梦就在阿勒泰。
刚刚和我一起唱歌的小仙女是我的女儿,她叫嫪拉。
我希望可以有一次和她一起在舞台上表演的经历,所以刚刚和她一起给大家唱了一首哈萨克族童谣《小羊羔》。
叶尔波利:
大家好,我叫叶尔波利,来自新疆阿勒泰。
我出生在一个音乐世家,小时候就经常看着家里人演奏。我爸爸喜欢弹曼陀铃、手风琴,还有冬不拉,我妈妈喜欢唱歌。
我爷爷演奏曼陀铃和手风琴也很厉害,他也自己作曲。同时,我爷爷还是很棒的驯鹰师和驯马师。
这张照片是我五岁的时候。从小我就很喜欢骑马,五岁的时候就是赛马冠军了。左边是我和我爷爷。
“歌和马是哈萨克的两支翅膀”,所以和骑马一样,我也是从小就喜欢音乐。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考上了新疆艺术学院。在那里,我第一年学了手风琴,第二年学了键盘类乐器。
有一天我老师问我,要不要晚上去工作。于是他给我介绍了一家音乐餐厅,让我去那里给各种歌唱家们伴奏。
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我去得很早。一进门就看到有好几个人在排练,有架子鼓、贝斯、键盘,还有电吉他,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乐队。当时我就觉得,哇,我爱上乐队的感觉了。
然后我就去问这个人是谁,他说马木尔。我就这样认识了马木尔,我的老师,他是一位非常厉害的哈萨克音乐人。
17岁那年,我从艺术学院毕业了,被分配到伊犁州歌舞团做冬不拉演奏员。
2000年,我们有机会去北京参加春节联欢晚会。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去北京,非常兴奋。看到天安门的时候我就哭了,电视里面看到的天安门我亲眼看到了。
春晚结束以后,我回到了伊犁。那个时候马木尔刚好在北京发展,他跟我说,他想搞个乐队叫IZ,做民族音乐。他问我,你能不能来?
我就跟他说,哇,太棒了。我也很想再去看看北京这座大城市,我就加入了IZ乐队,成员有张玮玮、郭龙、吴俊德等等。
▲ 早期IZ乐队
有一次乐队有个机会去深圳演出,那是我第一次去很潮湿的南方城市。飞机的舱门一打开,那种热浪直接就把我镇住了,我就在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演出完以后,我们去了海边,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大海。然后我们还去了一个叫根据地的酒吧,现场有好多乐队演出。
看到大海之后,我就想,这才是我想生活的城市,音乐很棒也很自由,我必须来这里。
演完以后,我又不得不回到了北京。但是过了一个星期,我偷偷买了一张火车票,跟马木尔老师说,我再去一趟深圳,大概一个星期就回来。他说,好的,你去吧。
我就背了一把吉他,好多乐器也没拿,坐火车直接去了深圳。到了深圳以后,我把北京的卡全部剪了,谁都找不到我了,马木尔也找不到我。
我在深圳待了大概十五年,这十五年里有九年都在跑场,用我们的话说叫干活,就是去酒吧驻唱。
有一天我下班以后走在路上,突然想了一下这个问题,我要唱一辈子别人的歌吗?因为我们在酒吧驻唱,唱的都是别人的歌曲,英文的、流行的,什么歌都要会唱。
我就突然特别难受,觉得自己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作品才行,突然觉得过去那么多年的跑场生活好像没有了意义,唱的都是别人的歌。
我一个朋友叫阿飞,是深圳旧天堂书店的主理人。有一天他跟我说,叶尔波利,你会不会弹冬不拉。我说我会,他说你上去来一首。
我想那个舞台可能不太适合冬不拉,因为那个舞台本来是演摇滚乐、爵士乐的,我要上去的话很多客人向我扔啤酒瓶怎么办?阿飞跟我说,没事,你试一下。
于是我就拿着冬不拉上台,特别担心地弹了一曲。让我没想到的是好多人特别安静地听完了,特别喜欢,弹着弹着我自己也投入进去了。
当时我就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我自己,那个担心是多余的担心,原来很多人很喜欢民族音乐。我好像突然醒过来了,我应该唱自己的民族音乐,应该创作自己的作品。
第二天我就开始组织自己的乐队,我找来了我的好朋友文峰、廖凯、小宇。我们就组建了“哈萨克精神”乐队,一起改编了很多哈萨克民歌。
▲ 哈萨克精神乐队
阿飞帮我们联系了很多演出很多音乐节,我们开始受到一些喜欢。演出多了,那个跑场乐队就停下来了,以做自己的作品为主。大家每天在一起即兴表演,一切都越来越好。
IZ 乐队出第二张专辑《影子》,我也跟他们一起排练、一起演出。后来在云南又认识了旅行者乐队的张智和吴俊德大哥,也经常跟他们一起演出。
所以当时我有三个乐队,我自己的演出、马木尔的演出还有旅行者乐队的演出。虽然很忙,但是挺开心的,觉得自己的梦想好像实现了。
后来,我妈妈的身体不太好,有一次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把骨头摔断了,我就回去照顾妈妈了。过了一段时间,她好了以后,我就又去了深圳。
过了一年,妈妈又摔了一次。阿勒泰是冬天特别漫长的地方,妈妈在家里没有人照顾。
我想我在外面奔波那么多年,万一妈妈身体不好出了什么意外,我肯定会很后悔。于是我就回到阿勒泰一直陪着妈妈,几乎很少出去演出了。
回到阿勒泰以后,我也没有浪费时间,出了我的第二张专辑叫《阿勒泰》。
阿勒泰有很多诗人,他们一直歌颂阿勒泰这片土地,山水精灵的地方。然后我就在想,我的家乡那么漂亮、那么美丽,我去了好多地方,好像还是自己的故乡最好。因为我无论在哪里,我的梦就在阿勒泰。
回来以后,我还在阿勒泰乐团担任double base。伊犁哈萨克自治州有三个地区,阿勒泰地区、塔城地区,还有伊犁地区。自治州成立61 周年的时候,举办了一场非常盛大的阿肯阿依特斯。
哈萨克族有很多传统节日,阿肯阿依特斯是其中之一,节日当天会有赛马,有摔跤,还有阿肯弹唱会等各种活动。
阿肯就是诗人的意思,阿肯弹唱都是即兴的,不是那种弹着冬不拉就直接唱诗了。他们有时候会用唱诗的方式斗嘴,下面的人看得也特别开心,很有意思。
在那场阿肯阿依特斯,阿勒泰、塔城,还有伊犁三个地区的乐团都会去演出。我就是在那里认识了我的爱人热依达,她当时是塔城歌舞团的库布孜演奏家。
我们结婚以后,她来到阿勒泰生活,我们一起创作了《塔尔图》这张专辑,我觉得这张专辑特别美。
当时旅行者乐队的张智和吴俊德跟我签了同一个公司,叫草台回声。我们约着一人出一张专辑,我就和热依达一起创作完了这张专辑,把作品都弄好了。
他们叫我们去北京录音,但当时我爱人肚子里有孩子,大概有8 个月。我特别担心坐飞机会影响到孩子,他们说那你别来了,直接从云南租了个车把设备拉到了阿勒泰,就在我家里录音。
但是我的爱人怀着孕肚子很大,录音的时候特别困难。孩子老踢她的肚子,我们就把好多东西放在乐器下面垫着,很艰难地录完了。录完了以后他们说要起一个名字,我们想了各种名字都不太适合。
然后我爱人跟我说,我们这个孩子可能很快要出生了,我们的各种排练她也听到了,要不这张专辑就是我们送给她的礼物,也是我们送给观众的礼物,我们哈萨克语叫塔尔图,就是礼物的意思。
《塔尔图》这首歌曲是用冬不拉和库布孜合奏的,听起来像是在用这两种乐器对话。下面我们为大家演奏这个曲子。
热依达:
大家好,我叫热依达,来自阿勒泰。我也是哈萨克族,现在是阿勒泰歌舞团的库布孜演奏员。
我出生在塔城的一个音乐世家,我父亲是哈萨克族著名的音乐人,作曲家、冬不拉演奏家,他一生写过100多首乐曲。
两个哥哥也是哈萨克族很棒的音乐人,这张照片就是我和我父亲还有两个哥哥在一起演奏。
本来我的专业是手风琴,但后来我哥哥告诉我,学手风琴的人太多了,不好找工作。他建议我去学习哈萨克族的传统乐器库布孜。我就去伊犁州歌舞团培训库布孜专业,一直演奏到了现在。
库布孜是一种传统弓弦乐器,是哈萨克族最古老的乐器之一,自哈萨克霍尔克特先辈时代流传至今。
在传统乐器中,库布孜拥有雄浑的音色和神秘的外形,大自然中各种鸟类的啼鸣、狼的号叫、水的流动、风的呼啸等等,都可以通过库布孜来演绎。
库布孜是通过一体的桦木或者杏木通过掏空等工艺制成,共鸣箱上半部分开放,下半部分抻骆驼羔皮或者羊皮。琴弦与弓弦是用马鬃或马尾毛制成的。
库布孜的两弦音高相差四度或五度,通过左手指甲盖推弦,右手拉弓来演奏。由于没有品丝,只能通过耳音和感觉去寻找音符,所以需要很长期的刻苦练习才能掌握其演奏技巧。
正因为练习库布孜很难,所以现在学习库布孜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少。
来到阿勒泰生活之后,我也非常想念我的故乡塔城,所以我就写了一首库布孜独奏曲目《思念》,现在为大家演奏一下。
叶尔波利:
接着讲我的故事,我从深圳去了云南,又从云南回到了阿勒泰,这样的经历带给我对时间的一种很特别的感受。
从深圳那种速度特别快的地方去了云南,我觉得云南好慢好慢。有一次我从云南回到阿勒泰,我一看阿勒泰更慢,好像直接暂停了一样。
因为之前我特别喜欢深圳那种快速,所以回来之后,我会慢慢让自己去体会那种时光静静流淌的感觉。
我也开始慢慢喜欢上这种慢的感觉,我和热依达会常常拿着乐器去草原上,去有山有水的地方,然后开始即兴演奏,就好像用乐器和自然对话一样。
所以这种慢也给了我们很多灵感,让我们有很多时间和自然相处,在自然里生长出更多的作品。于是,我就写了《时间》这首歌。
时间不会在原地等我们,珍惜当下吧!谢谢大家。
文字版内容根据试讲有所增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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