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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怡颜悦:有勇气不去掩饰尴尬,你才能说出一些真相 | 枝桠第三季11

一席YiXi 一席 2024-01-05

颜怡颜悦,1995年生于江西南昌,脱口秀演员、编剧。




▲「一席·枝桠」S03E11 颜怡颜悦 正片01


▲「一席·枝桠」S03E11 颜怡颜悦 正片02



 01 
身为创作者,
我们时常会感受到挫败和迷茫

一开始进入脱口秀这个行业,我们并不知道要面对什么,也不知道被关注意味着什么。我们对那种关注的感知是特别肉体化的。

有一次我们接受采访,很多记者冲上来,把话筒递到我们面前,有些直接把麦克风夹在我们衣服上,甚至夹在我们头发上。我们瞬间就被机器包围了。许多闪光的机器对着你,你得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而我们对自己的界定,更多是创作者,不是艺人。因为按照我(颜悦)的理解,艺人是商品,是一种固定的形态,创作者则在不断地变化。

这段时间,我们平常不太出门,就在家里写小说,想写一些有幽默感的严肃文学。对,我们是分开写的。

年纪越大,越是只能写打动自己的东西,而没办法写我认为是一流的或是别人认为好的东西。能打动我的就是有幽默感的严肃文学,那种能够真正体会到失败和差异的东西。这可能是喜剧给我们带来的影响吧。

这其实也跟女性主义高度相关。我们老在谈论女性主义,于是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它已经得到普及或者比较成熟了。结果却发现常常被现实打脸,我们经常会被放在一个无法言说、无法让别人理解的处境之中。

这种处境会让我们陷入“喜剧”的场景——身为创作者,我们时常会感受到挫败和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精准传达想传达的。

创作者是世界上最虚弱无力的人,常常要面对失败和孤独。他们喜欢抽身在世界之外,觉得自己可以不受影响。他们的内心充满着巨大的自我,却依然会在意别人的表扬和认可。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想着说教别人呢?他们通常不过是把自己的笨拙展示给其他人看。


 02 
我们不知道怎么对抗,
只想把失败和尴尬展示给大家

刚进入这个行业的时候,线下脱口秀野蛮生长,男生很喜欢讲吐槽女朋友买包之类的段子。我们没办法讲这样的段子,只好一边在公司潜水,一边探索自己想做什么。


那个时候,女性主义还没有普及,我们经常处在需要自证的状态,遇到了很多不理解,也不太能和观众产生共鸣。这些都让我们非常受挫。你能感受到其他人看你的目光,他们会首先对你做一个预设,他们不期望你成功,不期望你说的东西有任何价值。

我们所有女演员得到的最多的评价,就是关于我们的妆发。那种挫败感并不是来自观众对你妆发的不认可,而是源自一种深刻的孤独感——他们无法到达你的内心,你也无法到达他们的内心。

后来我们开始尝试别的创作方式,我们观察到的一个现象就是:当一位年轻女性还没有在一个领域取得一定地位的时候,如果她要做出一点东西,经常会被识别为“小妞XX”。

比如我们一般会收到两种评价:一种是“这不都是女孩子生活中那些无所谓的小事吗”,所谓的“小妞文学”,不重要,没人想看;另一种是,稿子写得这么好,一看就不是她俩自己写的,小女孩不可能对生活有这样的感悟。

主流社会创造了一个情境,所有主流人群在其中都生活得特别舒服,感觉如此正常。而你却感觉如此异常,没有办法说出那根扎着你的针是什么。在这样一个被创设出来的荒谬情境中,你看到的世界是扭曲的。这种感觉会一直深刻地影响你,成为束缚你手脚的东西。

我们试图表达我们生活当中的痛苦,却能明显感受到传统叙事中宏大视角的一种蔑视。某种层面上,我们不知道怎么对抗,我们的兴趣就在于把我们的失败和尴尬展示给大家看。


 03 
有勇气不去掩饰尴尬,
你才能说出一些真相

后来上节目,开始创作喜剧,我们遇到了很多困难。

比如我们俩的音色不一样,音量不一样,如果要顶上去,声音弱的人就会破音。我们做了很多细节上的调整,把作品特意打磨成歌词一样的节奏,接一句还是接半句效果都不一样。讲的内容也要相应调整,要讲跟两个人都有关的事情,不能只讲跟其中一个人有关的,这样观众才不会觉得别扭。


(颜悦)觉得,现代喜剧就是关于失败的。你承认你会失败,所有人都会失败。你有宏大的梦想,但你为这个宏大的梦想做出的微小努力,它微不足道,因为离梦想太过遥远,以至于显得有点好笑。这就是喜剧,也是喜剧的美妙之处。

我们从来没觉得有人摔跤是好笑的。不少喜剧课程第一课就告诉你,大家看到有人摔跤、有人出丑,第一反应就是笑。可是我们却不会笑——完蛋了!我们是不是对喜剧有什么误解!

直到后来我(颜悦)在齐泽克的书里面看到了一种说法,直接就被它刺中了。他大概是说,一个人摔跤的时候会说“哎呀”,但没有人的时候你不一定会说“哎呀”。这声“哎呀”是说给别人听的,甚至不是具体的人,是说给这个世界的。

为了掩饰尴尬,你将那声“哎呀”献祭给所有高贵的人都觉得体面的那套官方体系。

但是,喜剧也许就是抗拒说“哎呀”。摔倒的时候,我不要说“哎呀”,我不要掩饰我的尴尬。因为有勇气不去掩饰尴尬,你才能说出一些真相。

最开始刺激我们想做这一行的是囧司徒的《每日秀》。和冯内古特一样,囧司徒也被称为“美国的良心”,因为他们说真话,并且能说出洞见,给我们带来了非常大的震撼。

后来我们又看了路易·C·K的《百年酒馆》——除了“巅峰”,找不到别的词可以形容这部剧情喜剧。很多人看了这部剧以后会觉得“谁骗我说这是喜剧”,因为它没有回避痛苦。

里面所有人物的设定,要么是年轻时出轨导致妻离子散,要么得了绝症,要么得了秽语综合症,见人就狂骂,总之里面每个人都处在极端痛苦的处境之中。路易·C·K在这些设定的基础上创作了一个喜剧。

很多时候,展示美好是没有办法触达这些痛苦的心灵的。大多数人的生活就是这么痛苦,这是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会面对的事情。我们特别喜欢看那种阴暗处境下的人爆发出来的喜剧。


 04 
每次上台
都像是在玩信任游戏

我们很喜欢一个美剧,叫Girls。它讲述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性创作者在纽约打拼的故事。这部剧很容易被评论为几个白人中产家庭的小孩唧唧歪歪的“小妞剧”,但在我们眼里,它非常先锋,在各个层面都做好了最好。

对我们来说,女性主义不只是为女性发声、为弱者发声的这样一个存在,还是有深刻洞见的一种文化。


进入社会这个权力等级体系之后,我们会去学习女性主义的知识,因为我们想弄明白周围到底在发生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识别自己所处的环境,理解身边发生的事,真的给了我(颜怡)一种心理治疗的感觉。

我们周围的女生经常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甚至没有机会把内心的话说出来。我们能有机会表达,莫名其妙成为很幸运的人,我们会无比珍惜,也会对周围的人诚实一点。毕竟我们已经躲过了很多苦难。

即便是我们自己经历过的那一点痛苦,我(颜悦)也不希望有任何一个女性去经历,因为人太脆弱了。

(颜悦)一直觉得,我们每次上台都像是在玩信任游戏——你背对着人群,倒下去,期待有人能接住你,希望你的后脑勺不要被撞到。这几年,我们后脑勺都磕出了茧,这也许就是表达者的宿命。

从这个意义上说,脱口秀一直在锻炼我们阐释的能力。学习了脱口秀,我们才知道之前我们说的都是“书面语”,才学会怎么说人话。

经常有朋友、同事或者观众跟我们说,你们上台之后缺少交流,特别像两个木偶人。别人脱口秀演员会和观众聊天,会来回踱步,但你们直接对着镜头,表现得很冷漠。

除了我们肌肉控制有点问题以外,主要是因为两个人讲,如果其中一个人在踱步,就会挡到另一个人,而一起踱步就会很像女团在跳舞。所以最后只能两个人都保持静止。

我们搜索过,双胞胎讲脱口秀几乎没有先例。因此我们创作的过程无拘无束,会时不时有一种心流体验、高峰体验。

五分钟的脱口秀,只需要灵光乍现那么一下。可是为了这么一下,我们得等很久很久,搜集资料,看很多东西,每天都在枯竭、都在低谷中度过。


 05 
我们很大的压力来自于双胞胎
跟别人一点共鸣都没有

(颜怡)对关系这个东西非常痴迷,就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双胞胎是所有关系的终极形态,把人际关系推到了极致。


我发现大家生活的压力大多来自于工作,来自于婚恋,但我们很大的压力来自于双胞胎,跟别人一点共鸣都没有。

双胞胎会比父母跟子女的关系更加亲密,所以我们要学会摸清关系中的边界,并且对另一个人毫无期待。我们之间的关系比父母跟子女的关系更难厘清,因为我们工作在一起,生活在一起,从小同步成长,同步交换信息。

双胞胎的宿命就是失去独立人格,一辈子绑在一起。因为如果要切断和另一个人的关系,我们就不得不去思考人与人的边界、个体与个体的独立意识到底是什么。

所以为了探索分别拥有了各自的空间之后,我们能不能完成关系上的脱离,以及有没有必要这么做,我们在2021年初分开住了。这不是一个实验,而是我们必须得面对的问题。


 06 
快乐总会消散,
而痛苦是无穷无尽的

我们尝试了脱口秀、戏剧,现在在写小说。这些领域都有非常杰出的作品,它们曾让我们膜拜,也让我们自己很想去尝试。

▲ 颜怡颜悦编创的舞台剧

(颜怡)从小就被文学感化,从“野蛮人”的状态慢慢变成自己也想创作。文学教化了我,所以我也想把它给我的东西传递给更多人。

因为有想写小说的野心,所以我们一直在找有勇气不去模仿任何人、写自己这个时代发生的故事的小说家。乔纳森·弗兰岑就是这样一位小说家。

很多小说家是为了证明自己去写小说的,他们写出来的作品大多都在复读上一辈的苦难。而乔纳森·弗兰岑却会用尽所有技巧,让读者代入他的叙事。

他笔下的人物是如此丰厚,他们的人生经历从黑暗到光明又从光明到黑暗,他们没有办法好好跟这个世界相处。你总能在作品中看到作家对这些人物的同情。

▲ 颜怡颜悦编创的舞台剧


无论是脱口秀、戏剧,还是小说,我们从来不会觉得某一个媒介比另一个媒介更优秀,比如觉得文学比脱口秀更高贵。因为每一个领域做到顶尖都是很难很难的。

脱口秀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它是一个很开放的创作平台,没有给创作设置门槛,观众可以直接给出反馈,也不需要权威的认可。它有自己的一套鼓励系统。这个行业的大多数人不会有那样的执念,认为自己说的话别人非听不可,反而觉得“我玩的这个东西很好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玩”。

快乐是有止境的,快乐总会消散,而痛苦是无穷无尽的,痛苦是人类最丰富的宝藏。它取之不尽。



策划、采访 张畅
执行导演、摄影 | Star、Chaos
剪辑 Star
场务 | 西西
设计 乔四九、挠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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