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赛：情绪是孩子的心灵信使

从进化的角度来说，每一种情绪，包括很多负面情绪，其实都是有目的的。你可以把这些情绪都看成是我们心灵的信使，它们带着重要的信息而来。

情绪小怪兽的秘密信号

陈赛（《三联生活周刊》资深主笔）

第一次读到《我的情绪小怪兽》时，我正在为小虫的情绪问题而苦恼万分。那时候，他才三岁，刚刚学会说话，常常处在想表达却缺乏词汇的状况，一点点不合心意，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已经大哭大闹，满地打滚。为此，我常常感到深深的挫败感，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的母亲，生下了一个喜怒无常的小怪物。

所以，《我的情绪小怪兽》简直是一场及时雨。作者用一种非常聪明的方式教一个三岁小孩理解人类心事的基本构成——情绪被拟人化为一只呆萌的小怪兽，五种情绪分别对应五种不同颜色，并分门别类放在五个不同的玻璃瓶里，他们不仅有了名字，也有了表情和动作，以及变色的原因。

一开始，我发现我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小虫，赶紧把你的生气小怪兽关到瓶子里去。要不然，妈妈的生气大怪兽就要跑出来了……”这样的威胁清晰、生动而有力，比我以前苦口婆心的劝导管用多了，但总是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头。

从进化的角度来说，每一种情绪，包括很多负面情绪，其实都是有目的的。你可以把这些情绪都看成是我们心灵的信使，它们带着重要的信息而来。

比如：恐惧是危险的信号，它会激发自动化的作战／逃跑反应，保护我们不受伤害；愤怒会产生大量的能量，这些能量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被启用，催促我们赶紧采取行动，在这个过程中，常常会激发我们的决心和创造力；悲伤则是在告诉我们——我们的生活哪里有些不大对头，必须放慢脚步，敞开心怀，重新审视人生的轻重缓急，看看我们到底在哪里迷失了方向。

很有趣的一个事情是，当我看到这五种情绪被井井有条地搁置在五个透明的玻璃罐子里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这些情绪封装起来，而不是把它们作为人生的一部分来体验，来探究。可能因为我们从小到大的教育里，从来不包含情绪的教育。我们被教育要坚强、隐忍、谦逊，不要大惊小怪，这些教导都是要隐藏、压抑，而不是正视、倾听和照顾我们的情绪。渐渐地，这些情绪被压抑久了，与各种情绪和心事混杂在一起，像一团乱麻。当别人问你感觉如何时，你自己也说不清楚，好像不怎么快乐，但也不是悲伤，谈不上愤怒，也不是恐惧，只是一言难尽的麻木之感。

据说世界上最催泪的画位于美国德克萨斯州休斯顿的罗斯科教堂，马克·罗斯科在室内悬挂了三幅硕大的紫黑色画布。很多人都声称自己曾经在这三幅画作前悄然落泪。

为什么他们看着这些画作会落泪？我猜想，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在那样巨大、纯粹而悲伤的色彩面前，我们那些长年日积月累、一言难尽的愤怒、失落、悲伤，终于得以被识别，被确证，被洗涤。

如果我们从小就教孩子认识和善待他们心灵深处的那个小信使——忧伤的时候带它出来晒晒太阳；害怕的时候拍拍它的肩膀，告诉它那些恐怖的暗影只是无害的树枝；生气的时候抱抱它，没关系，生完气了给你煮碗面吃——他们的人生是否就能比我们过得更好一点？

我的一位前辈曾经教导我，智商和情商是教育最重要的两样东西。智商，是把复杂的东西变得简单，是一种穿透力，是一刀就能把一个东西刺穿了。一个人认知世界，要保持这样的锐利。但人更重要的东西是情商，是审美，是你有很复杂的情感。你能体味繁荣中的枯败，也能感受到孤寂中的欢喜。你知道，最美好的时刻里往往也包含着失去，最悲伤的时刻往往也蕴含着新的希望。

我想，《情绪小怪兽去上学》要谈的就是这个。如果我们不努力将自己放在一个孩子的立场上，恐怕很难理解，第一天上学对小孩子和他们内心的情绪小怪兽来说是一件多么重大的事件。新的学校，新的同学，新的老师，一切都是未知，但最重要的学习往往就发生在这些未知的时刻。

就像情绪小怪兽一样，他们会在一个个新的情境里渐渐学到：快乐里会有一点点忧伤，平静里会有一点点不安，恐惧里会有一点点喜悦，同时学会一点点接纳、体味和欣赏这种复杂性。这就是一个孩子情感逐渐丰富、成熟的过程。

所以，如果说，《我的情绪小怪兽》是一种减法，是将人类的情绪拆解成五个基本元素，让孩子能够识别、分类；那么，《情绪小怪兽去上学》就是一种加法，是把这些情绪重新加回来，让孩子意识到现实生活中我们的情绪从来都是复杂的、五味杂陈的，而爱（粉色）与所有的情绪都有关——爱与喜悦是一件事情，与悲伤是一件事情，与愤怒是一件事情，与恐惧是一件事情，与平静也是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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