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想主义市场化”不可取，“稳增长”依然是硬道理
进入新常态下的中国经济，面临最大的风险是什么？是经济减速、债务高企、还是银行坏账？近日，中国金融四十人·青年论坛召开第89期双周内部研讨会，会议的主题是“理解中国经济的五层思维”。CF40青年论坛会员、光大证券首席经济学家徐高做了主题演讲，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林毅夫、中欧国际工商学院教授王君分别做了点评。
与会专家认为，站在“发展是硬道理”的高度才能看出，中国经济面临的最大风险是正在丧失过去几十年赖以成功的基础：发展这个曾经无比清晰的目标正在变得模糊。面对这样的巨大风险，我们应该进一步明确“发展就是硬道理”的理念。并且，在当前的经济环境下，稳增长仍然很有必要。稳增长与结构性改革也并不矛盾。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发展是硬道理”这句老话功不可没。这句话虽然简单，却包含了相当关键的两层意义。
第一，它明确了我们的工作方向就是“发展”，从而凝聚了各方力量，形成了合力、减少了内耗。
第二，它也为“发展”本身确立了不可动摇的地位，明确了以发展来解决发展中碰到的各种问题的思路，而将“不发展”排除在了政策选项之外。
“发展”的含义有些抽象，很多人——包括地方政府——对这句话的理解最终就落脚到对GDP增长的追求之上。如果说过去几十年我国经济工作的主要目标是经济增长，那么实现这一目标的主要手段就是市场化改革。这让市场化的方向深入人心，市场化逐渐从手段成了目标。
这种观点的持有者相信，当前中国经济面临的种种问题都可以归结到市场化改革不到位之上。他们认为，既然当前中国经济出现了产能过剩、债务高企等结构性问题，那就应该进一步放开市场，让市场自发去调整。在这一调整过程中，产能过剩、债务高企的“僵尸企业”就会被市场淘汰，而留下那些更有发展前途、更加健康的企业。
这种观点其实是一种“空想主义市场化”，对改革的认识浮于表面。持有这种观点的人容易用是否市场化来作为评价一切的标准。因此，“空想主义市场化”就与“发展是硬道理”这一导向有了不易觉察、却又含义重大的差距。顺着以市场化为目的的思路走下去，就容易得出，一切稳增长政策就是唯GDP论，就是与调结构不一致，因此是不可取的。
理论上，市场能够形成最优的资源配置状态。但这种最优结果需要一系列前提条件来保证。如果出于一些现实的约束，这些前提条件不能完全具备，那更多的市场化改革、更高的市场化程度未必带来更好的经济状况。
以产能过剩为例，“空想主义市场化”开出的药方是让那些产能过剩的企业倒闭，以实现市场出清。但是，产能过剩的背后是深层次的结构性问题。我国的收入分配格局不利于居民，政府通过税收和国有资产从全社会总收入中切走了很大份额。政府收入大量转向投资，这是我国产能过剩的根源。在收入分配格局调整之前，放任产能过剩企业的倒闭不会自动增加居民消费，相反，会进一步抑制经济中的总需求。
所以，有必要从“现实主义”的角度来思考问题。要知道市场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市场化改革不可太过于理想化。要把市场这一手段用好，需要看清市场面对的现实约束在哪里，实事求是地权衡市场化改革的利弊，仔细规划改革的路径和步骤。在条件不成熟时，不可硬推市场化改革。
用“现实主义”的思维看问题，得出的政策药方往往与“唯GDP论”者给出的建议类似。二者都提倡用刺激性的政策来稳定GDP增长。但这现实主义是从对中国经济结构问题的分析出发，权衡多种选项后得出结论的。
中国市场化改革的过程，就是市场面临的现实约束不断暴露，又不断被化解的过程。在过去改革开放的历程中，市场化改革带来短期阵痛的情况屡见不鲜。但也正是通过这些阵痛，改革者认识到了制约市场化成功的真正约束所在。这些约束可能一开始看起来似乎不可逾越，但只要改革者实事求是地想办法，总能找出突破的方法。
重要的是，我们需要把阵痛视为改革举措与现实状况不匹配的信号，视为发现核心现实约束的契机，并针对这个约束实事求是地分析和改进改革举措。从而，最终实现约束的逐步放松，让经济状况逐步走向市场化的“最优”，这才是正确的市场化进程。相反，如果无视阵痛所释放的信号，而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改革持续推进下去，阵痛就会消失，那么阵痛就很可能长期化，甚至最终让改革进程出轨。
站在“发展是硬道理”的高度才能看出，中国经济面临的最大风险并不是所谓的经济减速、债务高企、银行坏账等癣疥之疾，而是正在丧失过去几十年赖以成功的基础。一方面，发展这个曾经无比清晰的目标正在变得模糊。后危机时代，稳定中国经济增长的难度越来越大，而稳增长政策（尤其是四万亿刺激政策）所产生的副作用也不可忽视。这催生了对刺激政策的负面态度。在这样的氛围中，经济发展这个曾相当清楚的目标正在变得模糊，各方对中国经济增长的信心也不断衰弱，“发展是硬道理”正在变成一句空话。
另一方面，基层试错的空间正在收窄。在中国经济结构性、周期性问题集中爆发的复杂局面中，更需要各方在摸索中找寻中国经济的出路。既然是摸索，就一定会出现对错。过去，我们的评价方法都是看主流，对失误保留相当程度的容忍度。但现在因为种种原因，求全责备的不宽容态势正在明显抬头。这让各方试错的积极性大幅降低，“不作为”大面积蔓延。
面对这样的巨大风险，当前急需通过三件事来让中国经济重回正轨。
第一，重新强调“发展是硬道”，再次明晰经济工作的目标。无论是什么样的发展目标，都要以经济增长为基础。因此，再次强调经济增长的重要性，摒弃漠视增长、甚至敌视增长的错误倾向，是当务之急。
我国的经济下行，固然有自身的体制、机制性问题，但外部因素也不容忽视。放眼世界各国，无论是发展中国家还是发达国家，经济增速都在放缓。在这种状况下，稳增长仍然很有必要性。事实上，稳增长与结构性改革并不矛盾。补短板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五大任务之一，要想补短板，就需要投资，其中财政政策仍有很大的操作空间。如果我们将稳增长措施跟补短板结合在一起，这本身就是供给侧改革的一部分。投资在有短板的领域，就不会造成产能过剩。
第二，给试错留出更大空间，鼓励各方“摸着石头过河”。在当前复杂的经济局面下，没有什么政策能做到面面俱到，十全十美。任何政策决策都只能是几害相权取其轻。更何况，当前形势不同于过往，很多政策都需要在摸索中找寻恰当的推进方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做评价时更需要看主流，而不能抓住一点错漏而不放。这样才能放开各方的手脚，释放其积极性。
第三，坚持实事求是地设计和评价经济政策。经济政策是在现实中加以运用的，面临着种种现实约束。因此，需要客观地分析不同现实因素之间的相互作用，在现实约束下找寻最优的可行方案。不顾现实而过于理想化地设计政策，多半会南辕北辙。我们尤其需要摒弃把市场当成目的“空想主义市场化”思维，而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地设计和推进各项经济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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