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青年·艺术 ▏我们为什么看不懂当代艺术
吕澎:懂艺术的本质是知识的加深
主持人:大家下午好,今天有幸邀请到两位艺术史家、艺术批评家吕澎老师和黄专老师一起来与我们交流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也是大家平时观看展览、面对媒体时常感到非常困惑的问题:我们为什么看不懂当代艺术?首先用掌声把两位老师邀请上台。
大家从手里宣传单页中可以看到,我们对这个问题的预设。虽然我们今天在上海可以看到很多当代艺术的展览,新的民营美术馆正在不断兴起,比如最近刚刚开幕的余德耀美术馆。上海城市将要兴起的“西岸”,那里将有一些艺术景观、艺术机构要进入,这是我们每天正在面对的文化现实。
作为一位公民,除去原来常有的阅读书籍、观看电影之外,可能我们会慢慢多一种生活的方式,这个生活方式就是走进美术馆,到美术馆中去欣赏艺术作品。大家过去比较习惯欣赏中国传统的书画艺术收藏,比如在上海博物馆我们会看到很好的青铜器收藏,在其中体会到一些原来比较熟悉的中国人固有的关于艺术、关于美的观念,我们通过艺术作品理解这些观念。但是一谈到当代艺术时,有时我们会很举足无措,因为它让我们目不暇接,当代艺术是五光十色的,我们需要很真诚的想去了解,但总觉得又不得其法,找不到进入的路径。
今天很难得请到吕澎和黄专两位老师做一个对话,我们主要的想法还是交流,希望大家把日常生活中感受到的艺术现实、自己的观感谈出来,一起交流一下,可能会有助于我们来理解这个问题,也会有助于我们去理解当代艺术这件事情。今天我们的活动先从吕澎老师的发言开始。
吕澎:谢谢大家,今天这个题目在我看来其实是个互通的问题,是学习艺术或者学习艺术史、想要了解文化、了解历史的所有人的问题,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每一次走进美术馆,走进展厅,都有可能遭遇过去从未见到的艺术现象、艺术作品。对于各个学校、艺术机构中从事艺术研究、艺术批评、艺术史工作的老师、专家来说,其实都会在面对这些新作品和新展览的情况下产生很多疑问,所以实际上,我们为什么看不懂当代艺术,这个问题对于我和对于大家是共通的。就我个人来讲,这个问题其实有一个简单的区分。这次的题目是关于“当代艺术”,可是我们在过去的经验和一般认识中,我们其实用“艺术”这个词就完了。现在我们的媒体或者艺术刊物、著作都会不断提到当代艺术,似乎当代艺术跟我们过去的艺术之间有天壤之别,这已经给我们构成了问题。我怎么来回应这样的问题呢?先简单提示几个路径,谈一下我的体会,然后听听黄老师的意见。
第一、我们在了解当代艺术时也好,了解艺术时也好,包括了解文学、诗歌,甚至文化领域里面所有的创造或者新现象,我觉得有一个最基本的判断路径:我们应该有一个历史的判断。我理解的历史判断是什么呢?当我们看到一件作品,我们会知道这是谁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材料呈现在眼前的这么一个作品。如果我们具备基本的历史知识马上就会知道,这件作品也许跟我们今天所了解的社会发生关系,也许跟我们了解到的过去的艺术的某一个现象、某一个艺术家或者某一种风格发生关系。不管怎么样,它总能够跟我们的知识背景发生联系。当然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点是什么呢?大家都知道1949年之后,中国跟西方世界几乎断绝了关系,起码在文化交流上是这样。大家去看一下过去的材料就知道了,非常的麻烦,我记得50年代中国美术界还介绍过几期印象派,随后“反右”运动全面展开,所以印象派被简单的批判为资产阶级形式主义的艺术,从此之后看不到印象派了。换句话说,我们根本不了解19世纪末发生在欧洲,或者同时期西方艺术的现象及其背景,所以我们很难知道更多的知识。我只是(用艺术领域)举一个例子,其实我们整个人文学科领域都由于历史的原因出现断层:我们不了解历史,不了解过去。
第二、同时出现了路径的问题:教育。我们1949年以来的历次政治运动,尤其是“文革”,包括改革开放初期,我们的美术院校几乎没有美术或艺术的教育。没有这个教育就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人就是一张白纸。看到了什么书,看到了什么风景,就会在大脑里留下记忆,可是我们没有。那时候我们有什么呢?在过去我们有毛主席语录、有大字报、有批判资产阶级、有刘少奇、邓小平的漫画,这些有,因为满大街都能看到,因此你的美术概念就是这些概念。当然我们星星点点会在不同的媒体里面,或者家里的老报纸老杂志,如果有家庭背景的人通过过去民国时期的出版物,还能够知道一点点。但在我的记忆当中——我是56年出生的——从我出生一直到1978年改革开放这么长一段时间中,只有一次,在70年代初期有一个早年读美术的长辈送了我几份旧美术杂志,是50年代的,从这以后,我没有任何关于艺术史的知识。我学艺术史很简单,不像今天桌上摆的、新华书店放的那么丰富,根本买不完读不完;我学艺术史的知识是在学校图书馆找寻,找不到就去省图书馆,找了一个钱君匋老先生的西洋美术史纲,很薄的一个小册子。1979年到1980年,我们读大学二年级时,看到这本书如获至宝,可惜借不出去,我就把它全部抄下来了,这本书就7、8万字,图只能靠记忆,回到家里反复背诵。为什么要背诵呢?因为要获得知识,从古希腊开始最后了解到了现代主义,大概写到抽象主义和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因为是49年出版的书。我是通过这样一个路径知道了西方美术史的基本线索。对于我们这些热爱美术的,热爱艺术的人是这样的一个过程。
讲一个例子,今天大家比较熟悉的中国当代艺术家,在全世界都有名,张晓刚、周春芽,大家都知道他们,他们两个什么时候了解现代派呢?1979年的一天,他们到四川美院图书馆去,碰上了一套日文的《世界美术全景》,打开一看惊呆了,原来还可以这样画画!之前是苏联的巡回画派和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画,一批俄罗斯的画家的画册,这些都是1950年代印刷,只不过“文革”后期和刚刚改革开放的时这些书能看,所能了解的就是苏联绘画。那个时候的记忆,只有这些东西。当我们脑子里面只有这些记忆的时候,只有大字报记忆的时候,我们今天突然面对了一个从未见过的艺术现象(当代艺术),那么对它的回答很简单,就是看不懂,不知道什么意思,为什么会这样?这是我要讲的第二个问题,教育,我们的知识来源。
第三、我们知识的更新状态。即使从艺术学院毕业时知识也是非常有限的,所以当你走进美术馆,走进展厅你还是会面临很多看不懂的作品。再加上今天的社会生活日新月异,变化太快了。我们在同样一个城市生活居住,但是一两年后有些区域的街道房子都不认识了。社会生活的变化导致新的艺术现象层出不穷,需要你重新理解,所以这里就出现什么呢?知识的更新问题。当我们对一个艺术现象看不懂,通常是因为我们不能把眼前的艺术现象跟它的产生原因,跟它所要说的话的可能性和我们的知识背景、历史知识联系在一起。没有这种知识就不能理解这个艺术,我们过去喜欢用一个词,“审美”,美,或者好不好看。我们会讨论一个艺术作品的艺术性在哪里。换句话说,了解史学史,了解艺术史学史——艺术本身的观念也在发生非常大的变化。所以我们会发现,简单用形式分析,用风格学分析,这样的路径太狭窄了,我们也许要从政治、社会各个角度,甚至从文化学、语言学的角度重新观察我们眼前所发生的艺术现象。所以,我们为什么看不懂当代艺术?看不懂的原因太多,非常普遍,甚至是分分钟的,包括我们从事专门研究的学者,我们走进展厅,这个作品怎么样?我们有时会在没有了解的情况下,不知道背景的情况下无话可说。我们想说话时,艺术家在不在,有没有人写了批评他的文章,我们跟艺术家沟通交流以及阅读这个文章关于这个艺术的评论以及别人看法的时候,再调动我们的知识背景综合进行分析评估,渐渐地我们才能说出自己的观点。所以,看不懂当代艺术,最核心的问题就是对涉及艺术过去知识和综合知识的了解,这是最基本的一些方面。
什么叫懂?当我们看到一件作品,比如说看到一朵花时,很多大众媒体经常会引用一些著名艺术家的格言语句。比方说问到毕加索,有人问你这个画我看不懂,我们很难理解,你说说究竟有什么意思。他会这样回答,“你知道窗外的鸟在叫,你听到了吗?”他说听到了。“听到了,你觉得好听吗?”他说好听。“那就可以了。”换句话说,这个懂是不同意义上的懂:是我们喜欢了的“懂”;还是知道了艺术家的某种想法我和他是一样的“懂”;还是自己理解的“懂”?这个作品艺术家自己本来有他的出发点,但在你的观察和你的思考的过程当中产生了一些新的想法,有可能这些想法连艺术家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也没有顾及这个想法。用一般的经验,我们经常会听到说这个画很抽象,这个作品用了很综合的材料,它是古典艺术,我就明白它是什么意思了。但真正去仔细想一想,古典艺术难道你真懂了吗?你懂的是什么呢?如果你问自己的话,你会发现你所懂的,如果没有经过艺术史的学习,没有经过长期的人文学科,宗教、哲学以及相关人文领域知识学习和培养的话,你的懂无非是知道,这是一个苹果,这是一个人,这是男人,这是女人,你最多懂得了这个,有什么意义呢?这个事严格说来不是艺术问题,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一张照片我们就可以解决。问题是当我们将一个拉斐尔的作品和面对文艺复兴早期基督教题材的作品放在一起时,它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会发现我们的懂就有问题了。不能说因为拉斐尔画的很像,乔托画的不像,所以就说拉斐尔画的很好,乔托画的不好。这是一个笑话,实际上懂和不懂,仍然是关于艺术、宗教、哲学大量的知识问题。当我们把这些知识归纳起来,就会从一件宗教作品当中去识别出,可能这个艺术家他首先表现的是基督教的题材,他表达是圣母和基督,他是从什么角度表达的,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法和方法表达。一个一个问题剥离出来了,剥离的越深就越懂。
懂是什么?本质不是看到眼前的东西我们喜欢或者不喜欢,而是看到识别,所谓懂的本质是我们知识的加深。这跟文学诗歌的知识加深是不同的:文学、诗歌是通过文字,而艺术是通过图像,通过实物,通过铜、铁、物块以及各方面的材料合在一块,或者在不同情况下你都能够进一步理解它,去分析它,去阐释它,甚至发展它。这就是懂。我们为什么看不懂当代艺术?这个问题还可以唤出我们为什么看不懂艺术。你说说你的懂是什么意思,你把你的懂和我的懂交流一下。我们做艺术史研究时,我主要是研究21世纪的,但也会去了解古代的美术史,了解过去,但我们和那些专门研究古代艺术的专家来说,对于他的研究课题我们就不太懂,因为我们在那块的知识是有限的。
来源:共识网
主持人:大家下午好,今天有幸邀请到两位艺术史家、艺术批评家吕澎老师和黄专老师一起来与我们交流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也是大家平时观看展览、面对媒体时常感到非常困惑的问题:我们为什么看不懂当代艺术?首先用掌声把两位老师邀请上台。
大家从手里宣传单页中可以看到,我们对这个问题的预设。虽然我们今天在上海可以看到很多当代艺术的展览,新的民营美术馆正在不断兴起,比如最近刚刚开幕的余德耀美术馆。上海城市将要兴起的“西岸”,那里将有一些艺术景观、艺术机构要进入,这是我们每天正在面对的文化现实。
作为一位公民,除去原来常有的阅读书籍、观看电影之外,可能我们会慢慢多一种生活的方式,这个生活方式就是走进美术馆,到美术馆中去欣赏艺术作品。大家过去比较习惯欣赏中国传统的书画艺术收藏,比如在上海博物馆我们会看到很好的青铜器收藏,在其中体会到一些原来比较熟悉的中国人固有的关于艺术、关于美的观念,我们通过艺术作品理解这些观念。但是一谈到当代艺术时,有时我们会很举足无措,因为它让我们目不暇接,当代艺术是五光十色的,我们需要很真诚的想去了解,但总觉得又不得其法,找不到进入的路径。
今天很难得请到吕澎和黄专两位老师做一个对话,我们主要的想法还是交流,希望大家把日常生活中感受到的艺术现实、自己的观感谈出来,一起交流一下,可能会有助于我们来理解这个问题,也会有助于我们去理解当代艺术这件事情。今天我们的活动先从吕澎老师的发言开始。
吕澎:谢谢大家,今天这个题目在我看来其实是个互通的问题,是学习艺术或者学习艺术史、想要了解文化、了解历史的所有人的问题,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每一次走进美术馆,走进展厅,都有可能遭遇过去从未见到的艺术现象、艺术作品。对于各个学校、艺术机构中从事艺术研究、艺术批评、艺术史工作的老师、专家来说,其实都会在面对这些新作品和新展览的情况下产生很多疑问,所以实际上,我们为什么看不懂当代艺术,这个问题对于我和对于大家是共通的。就我个人来讲,这个问题其实有一个简单的区分。这次的题目是关于“当代艺术”,可是我们在过去的经验和一般认识中,我们其实用“艺术”这个词就完了。现在我们的媒体或者艺术刊物、著作都会不断提到当代艺术,似乎当代艺术跟我们过去的艺术之间有天壤之别,这已经给我们构成了问题。我怎么来回应这样的问题呢?先简单提示几个路径,谈一下我的体会,然后听听黄老师的意见。
第一、我们在了解当代艺术时也好,了解艺术时也好,包括了解文学、诗歌,甚至文化领域里面所有的创造或者新现象,我觉得有一个最基本的判断路径:我们应该有一个历史的判断。我理解的历史判断是什么呢?当我们看到一件作品,我们会知道这是谁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材料呈现在眼前的这么一个作品。如果我们具备基本的历史知识马上就会知道,这件作品也许跟我们今天所了解的社会发生关系,也许跟我们了解到的过去的艺术的某一个现象、某一个艺术家或者某一种风格发生关系。不管怎么样,它总能够跟我们的知识背景发生联系。当然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点是什么呢?大家都知道1949年之后,中国跟西方世界几乎断绝了关系,起码在文化交流上是这样。大家去看一下过去的材料就知道了,非常的麻烦,我记得50年代中国美术界还介绍过几期印象派,随后“反右”运动全面展开,所以印象派被简单的批判为资产阶级形式主义的艺术,从此之后看不到印象派了。换句话说,我们根本不了解19世纪末发生在欧洲,或者同时期西方艺术的现象及其背景,所以我们很难知道更多的知识。我只是(用艺术领域)举一个例子,其实我们整个人文学科领域都由于历史的原因出现断层:我们不了解历史,不了解过去。
第二、同时出现了路径的问题:教育。我们1949年以来的历次政治运动,尤其是“文革”,包括改革开放初期,我们的美术院校几乎没有美术或艺术的教育。没有这个教育就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人就是一张白纸。看到了什么书,看到了什么风景,就会在大脑里留下记忆,可是我们没有。那时候我们有什么呢?在过去我们有毛主席语录、有大字报、有批判资产阶级、有刘少奇、邓小平的漫画,这些有,因为满大街都能看到,因此你的美术概念就是这些概念。当然我们星星点点会在不同的媒体里面,或者家里的老报纸老杂志,如果有家庭背景的人通过过去民国时期的出版物,还能够知道一点点。但在我的记忆当中——我是56年出生的——从我出生一直到1978年改革开放这么长一段时间中,只有一次,在70年代初期有一个早年读美术的长辈送了我几份旧美术杂志,是50年代的,从这以后,我没有任何关于艺术史的知识。我学艺术史很简单,不像今天桌上摆的、新华书店放的那么丰富,根本买不完读不完;我学艺术史的知识是在学校图书馆找寻,找不到就去省图书馆,找了一个钱君匋老先生的西洋美术史纲,很薄的一个小册子。1979年到1980年,我们读大学二年级时,看到这本书如获至宝,可惜借不出去,我就把它全部抄下来了,这本书就7、8万字,图只能靠记忆,回到家里反复背诵。为什么要背诵呢?因为要获得知识,从古希腊开始最后了解到了现代主义,大概写到抽象主义和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因为是49年出版的书。我是通过这样一个路径知道了西方美术史的基本线索。对于我们这些热爱美术的,热爱艺术的人是这样的一个过程。
讲一个例子,今天大家比较熟悉的中国当代艺术家,在全世界都有名,张晓刚、周春芽,大家都知道他们,他们两个什么时候了解现代派呢?1979年的一天,他们到四川美院图书馆去,碰上了一套日文的《世界美术全景》,打开一看惊呆了,原来还可以这样画画!之前是苏联的巡回画派和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画,一批俄罗斯的画家的画册,这些都是1950年代印刷,只不过“文革”后期和刚刚改革开放的时这些书能看,所能了解的就是苏联绘画。那个时候的记忆,只有这些东西。当我们脑子里面只有这些记忆的时候,只有大字报记忆的时候,我们今天突然面对了一个从未见过的艺术现象(当代艺术),那么对它的回答很简单,就是看不懂,不知道什么意思,为什么会这样?这是我要讲的第二个问题,教育,我们的知识来源。
第三、我们知识的更新状态。即使从艺术学院毕业时知识也是非常有限的,所以当你走进美术馆,走进展厅你还是会面临很多看不懂的作品。再加上今天的社会生活日新月异,变化太快了。我们在同样一个城市生活居住,但是一两年后有些区域的街道房子都不认识了。社会生活的变化导致新的艺术现象层出不穷,需要你重新理解,所以这里就出现什么呢?知识的更新问题。当我们对一个艺术现象看不懂,通常是因为我们不能把眼前的艺术现象跟它的产生原因,跟它所要说的话的可能性和我们的知识背景、历史知识联系在一起。没有这种知识就不能理解这个艺术,我们过去喜欢用一个词,“审美”,美,或者好不好看。我们会讨论一个艺术作品的艺术性在哪里。换句话说,了解史学史,了解艺术史学史——艺术本身的观念也在发生非常大的变化。所以我们会发现,简单用形式分析,用风格学分析,这样的路径太狭窄了,我们也许要从政治、社会各个角度,甚至从文化学、语言学的角度重新观察我们眼前所发生的艺术现象。所以,我们为什么看不懂当代艺术?看不懂的原因太多,非常普遍,甚至是分分钟的,包括我们从事专门研究的学者,我们走进展厅,这个作品怎么样?我们有时会在没有了解的情况下,不知道背景的情况下无话可说。我们想说话时,艺术家在不在,有没有人写了批评他的文章,我们跟艺术家沟通交流以及阅读这个文章关于这个艺术的评论以及别人看法的时候,再调动我们的知识背景综合进行分析评估,渐渐地我们才能说出自己的观点。所以,看不懂当代艺术,最核心的问题就是对涉及艺术过去知识和综合知识的了解,这是最基本的一些方面。
什么叫懂?当我们看到一件作品,比如说看到一朵花时,很多大众媒体经常会引用一些著名艺术家的格言语句。比方说问到毕加索,有人问你这个画我看不懂,我们很难理解,你说说究竟有什么意思。他会这样回答,“你知道窗外的鸟在叫,你听到了吗?”他说听到了。“听到了,你觉得好听吗?”他说好听。“那就可以了。”换句话说,这个懂是不同意义上的懂:是我们喜欢了的“懂”;还是知道了艺术家的某种想法我和他是一样的“懂”;还是自己理解的“懂”?这个作品艺术家自己本来有他的出发点,但在你的观察和你的思考的过程当中产生了一些新的想法,有可能这些想法连艺术家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也没有顾及这个想法。用一般的经验,我们经常会听到说这个画很抽象,这个作品用了很综合的材料,它是古典艺术,我就明白它是什么意思了。但真正去仔细想一想,古典艺术难道你真懂了吗?你懂的是什么呢?如果你问自己的话,你会发现你所懂的,如果没有经过艺术史的学习,没有经过长期的人文学科,宗教、哲学以及相关人文领域知识学习和培养的话,你的懂无非是知道,这是一个苹果,这是一个人,这是男人,这是女人,你最多懂得了这个,有什么意义呢?这个事严格说来不是艺术问题,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一张照片我们就可以解决。问题是当我们将一个拉斐尔的作品和面对文艺复兴早期基督教题材的作品放在一起时,它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会发现我们的懂就有问题了。不能说因为拉斐尔画的很像,乔托画的不像,所以就说拉斐尔画的很好,乔托画的不好。这是一个笑话,实际上懂和不懂,仍然是关于艺术、宗教、哲学大量的知识问题。当我们把这些知识归纳起来,就会从一件宗教作品当中去识别出,可能这个艺术家他首先表现的是基督教的题材,他表达是圣母和基督,他是从什么角度表达的,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法和方法表达。一个一个问题剥离出来了,剥离的越深就越懂。
懂是什么?本质不是看到眼前的东西我们喜欢或者不喜欢,而是看到识别,所谓懂的本质是我们知识的加深。这跟文学诗歌的知识加深是不同的:文学、诗歌是通过文字,而艺术是通过图像,通过实物,通过铜、铁、物块以及各方面的材料合在一块,或者在不同情况下你都能够进一步理解它,去分析它,去阐释它,甚至发展它。这就是懂。我们为什么看不懂当代艺术?这个问题还可以唤出我们为什么看不懂艺术。你说说你的懂是什么意思,你把你的懂和我的懂交流一下。我们做艺术史研究时,我主要是研究21世纪的,但也会去了解古代的美术史,了解过去,但我们和那些专门研究古代艺术的专家来说,对于他的研究课题我们就不太懂,因为我们在那块的知识是有限的。
黄专:艺术的价值在于观看的自由
黄专:坦率讲,这个问题对我来讲是一个没有办法回答的问题。我今天讲的可能跟吕老师的角度有点不一样,我想谈的是,作为一个观者怎样通过艺术作品获得观看的自由。“自由”这个词,大家通常会认为是一种思想概念,或者是一种行为概念。但是实际上,观看也存在“自由”跟“不自由”的问题。比如说,作为一个有思想的人,我们会用语言、文字表达我们的思想。大家觉得这个存在很必要。我写一本书,这本书如果受到社会的压制,我们就会遇到不自由。现在有微信、微博,我们会极大的感到不自由,偶然发表一个意见、说一句话,就被拉黑了,或者被屏蔽了。其实在观看时,也存在不自由。提出这个不自由,是因为我们觉得观看是一种主观行为,看什么跟谁也不相干,我也不用表达出来。我们可以举一些例子,比如说,在我们那个时代,如果你在家里看黄色录像带是要被抓起来的,是要坐牢的;今天在家里看黄色录像带,可能在某些地区还会抓,但大部分地区至少可以不在刑事范围内遭到处罚。而当你把你观看的这类东西放到网上时,你的自由就结束了。这是就是观看自由,是具有外在限制的。很多东西不让我们看,谁不让我们看?后面有一个权力系统不让我们看。为什么不让我们看,有很多理由,为了意识形态,为了国家安全,为了你身体的健康等。实际上在社会上观看就是不自由的,所以我们不要以为观看是一种主动的行为。另外观看最大的不自由,来自于我们的主观观念。我们在欣赏一个作品,或者观看一个外部世界的时候,一定是有知识背景的。我很想请在座的观众谈谈你们接触当代艺术是通过什么途径?
我先列出几个可能的途径。一个是通过书籍。画册也好,吕老师写的书也好,或者其他人写的书也好。一个是通过新闻途径。新闻途径很多了,比如会知道前几天蔡国强在上海放了焰火,这是一个事件,有些人知道这是艺术品,有些人不知道这是怎么个事。还有一个比较容易接触当代艺术的,拍卖行。还有一个就是通过展览。有没有愿意回答这几个途径中你们主要是通过哪个途径来观看当代艺术的?
观众:我自己学习当代艺术,在当代艺术博物馆也有工作,主要是通过观看展览。
黄专:在我看来这就是专业型的观众,对当代艺术的很多秘密他了解的比我们多。这是一类观众,还有没有其他的观众?
观众:我年轻时也是美术爱好者,那时候就是想看到不一样的东西,从画册以及国外带来的,还有画家讲座上放的一些幻灯片,到现在用互联网,再有就是展览。以前认识一些从事当代艺术的朋友,通过他们了解一下。很多人过去是搞写实的,现在是当代的,他的生活是不是当代,这个就不好讲了。我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的地方是什么呢?我们为什么看不懂?有时候画家是故意让你看不懂,还是他自己也不懂?
黄专:你都知道他故意让你看不懂,所以就不要看他了。再请一位女性讲一下。
观众:除了展览还有互联网。
黄专:互联网跟我讲的第一类差不多,通过画册和图像信息。
观众:刚才那位小姐说到互联网,我现在有一个疑问,对于我这种专业人士来说为什么大众看不懂当代艺术,我觉得是很奇怪的。现在互联网那么普及,所有信息都能够从互联网上得到,为什么在中国会产生这样的现象:大家都读不懂当代艺术。想听一下您的说法。
黄专:回到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我是个观众,我不知道我能归到哪一类。我自己学习艺术史,也研究艺术史,也写作艺术史。当我到一个展览,或者在一个画册或者网络信息中是怎么观看的?首先谈一下我的经验,我跟吕老师是属于一辈人,我们80年代读书的时候就已经关注现代艺术了。他是通过钱老师的一本书,我最早看的是鲁迅翻译的,后来是赫伯特·里德的西方绘画简史,再后来有出现阿拉森的西方美术史。我们当时不要说看西方的展览,就是看西方的作品,机会都很少。比如85年在中国美术馆劳申伯格的一个展览,我当时还写了一篇文章,那对于我是一个很大的转折,关于怎么样看当代艺术。劳申伯格在中国美术馆做那个展览是一个偶然历史事件,没有任何合理性,是完全偶然的一个产物。但那个展览上从根本上改变了我怎么看当代艺术。我原来最开始接触是从印象派,和古典艺术不同的印象派,塞尚、表现主义,在现代主义体系中以为我们看懂了,实际上没看懂。比如印象派到底想干什么,现在很多专业人士都不一定知道它想干什么,所以浙江大学沈语冰老师重新翻译了现代主义的著作。我们现在谈看不懂当代艺术,所谓看得懂看不懂,要看这个艺术家想干什么。他在艺术史上有那么高的地位,他为什么会有那么高的地位?塞尚那个画我们稍微有点训练的都能画出来,但是他的地位为什么那么高,以至于被称为现代艺术之父?劳申伯格的展览使我发生了很大的思维变化,这种艺术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已经超出我们传统阅读和观看艺术的基本的底线。我们幻想,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劳申伯格,而是安迪·沃霍尔,是否这样的震撼会更大?我们今天在中央美院的美术馆或者其他一些美术馆都能够看到安迪·沃霍尔的作品,但没有那么惊奇了。这些艺术品在当时艺术史上有历史地位,是因为它们当中蕴育着一些价值观。艺术必须震撼,这个价值观是从19世纪的法国诗人波德莱尔提出的,他认为我们世界变了,不光经济生活、艺术生活,视觉都变了。最大的关键词就是震撼。他说震撼变成我们艺术的价值了,原来的艺术是创造宗教的对象,现在不是了,现在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了。现在主要创造使人惊奇的对象,这个观点是支撑现代主义最基本的价值观点。要创新或者让人感到惊讶。我们要回到一个起点,现代主义有一个基本的形成价值,就是要让你震撼。这个价值就会带来很多东西,首先带来和传统艺术的断裂,如果我们还是像文艺复兴的艺术家那样,他们仰望希腊,或者像后拉斐尔前派的仰望文艺复兴以前的艺术那样,但这个已经不是现在艺术家要做的事情了。这个价值观使得作为价值观的艺术根本分裂开了。所有的观看都是关于知识的观看,而在知识中很大一部分是关于艺术知识的观看,这是谈论当代艺术大家第一个需要了解的。
第二个,我们所有看艺术品都是断裂式的观看,或者局部的观看,我们永远不能很真正的看到所谓艺术的全貌。这个观点怎么解释?巫鸿先生写了一本《美术史十议》,其中对于艺术史家讨论一个艺术作品时,他有一个概念:历史的物质性,所有的艺术历史的物质性,这不是指艺术的实体。可以用两个概念来区别:一个是艺术实体。我们看到了一件雕塑,或者一件现成品的装置,这是艺术实体。而第二个,也就是他的概念,叫做原物——这个物质原来在什么地方。我们大家看上海博物馆和上海当代博物馆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在上海博物馆里面可以看到所有的青铜器、玉器是经过历史梳理的,青铜器可以从最早的到战国的,给你梳理好了,你可以有一个历史框架,可以通过梳理可以找到在风格上的差异,甚至可以更进一步找到在图像文字上代表不同的象征对象。但是这个也还是实物,不是原物,所谓原物是它在它原始的语境、生活环境中的位置,比如说在墓葬里面的一幅画,那是原物。我们观看应该在那个地方看,这才是历史的原物。而我们在书本上看到的,展览里面看到的,在网络上看到的,全部是艺术的断片,是我们被很多人选择、筛选、或解释过的产物。我们过去在博物馆里面看到的,比如如果是“文化大革命”时大家去看上海博物馆,当时的解释这些艺术品,会说这是有历史轨道的,从封建社会到社会主义,这是一种解释方法。而现在我们会从文化的角度去解释,比如这是代表什么风格时期的青铜器。所以说,所有的美术馆、博物馆、图书,严格上讲它们给我们看到的都是断片。不要以为我们看到《富春山居图》就以为看到了原物,它是没有办法还原的。它是怎么画的,后人如何附加上去很多含义,直到今天变成我们被崇拜的名作?我们的观看都是片断性的,我们不可能真正的看到一件艺术品原物。
这个观点也适用于当代艺术,比如说杜尚的小便池,很多博物馆都有,它为什么会成为艺术史上的一个作品?很显然,它跟蒙娜丽莎成为艺术史上的艺术作品,具有完全不同的含义。每一个成为艺术史上的作品,它们的存在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偶然的,但某种意义上又是必然的,是和那个时代艺术史的某一个环节或者某一个问题相关才有可能成为艺术史的部分。看杜尚的小便池,如果没有任何经验看它就是看到一个小便池,某种意义上来讲是看不懂的。这当时就有很多讨论,杜尚的小便池并不是在开始展览那一刻被人们视为艺术史上的经典明珠的。当时对它解读的人很多,有的人认为这是划时代的著作,有人认为是一个垃圾,有人认为这是一个恶作剧。当20世纪50、60年代观念主义兴起,它的意义才发展起来的。看不懂一件当代艺术作品是正常的。看得懂的话有两种可能性,一个是你在说谎,一个是你对它艺术史的地位有充分的了解。我们看艺术品时,每个人都是在用片面的方式来观看,所以我觉得看不懂当代艺术没有任何丢人的。刚才这位先生讲的,有些艺术家自己作这个作品也不一定懂,好像我做当代艺术就有一个合法性,可以不解释它,这个当然也是对的。达芬奇也没解释过他的蒙娜丽莎。艺术家解释不解释自己的作品,这是完全是艺术家自己的自由。我们观看时,如果这样的艺术家,把看不懂作为他对你的问题的回答,我觉得至少是不严肃的。艺术品像一个生命一样,跟我们生命形态是完全一样的,由艺术家生产出来以后,某种意义上像艺术家你的儿子,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它是你生命的一个部分。另外一个说法是说,它是另外一个生命,是跟你没有关系的,这是在一个作品出来以后。杜尚把一个小便池放在展览上的时候,他肯定没想到会成为20世纪最有名的作品,不管从他的主观动机或者他当时能想到问题的极致上而言。我们现在分析时会看到,他有很多压力,比如来自美术馆的压力,它有选择艺术作品的权力,你不能介入,这是一种压力。这种压力在印象派已经有了,这种压力是艺术家创作这件作品时的主要问题。后来不断有问题附加上去。这是关于物的概念,它重新解释了艺术品和非艺术品至今的关系。只要你的身份是艺术家,你完全可以把它作为一个合法身份放到美术馆。我们大家要懂得这个游戏规则、这个逻辑,这件作品就看得懂了。为什么一张报纸或者一个家用电器不能放在美术馆,如果不是艺术家做的首先进不了美术馆,就算进了美术馆也不能成为一部作品?这里会有艺术家名利场竞争的把戏,也有被后来哲学家、理论家总结出来在艺术史上的含义。所以我讲第二个问题是,我们观看艺术作品的时候都是片断性的,如果对哪个关心就可以去看哪个。如果我们不是艺术家,那么我们看这个作品可以说喜欢它或者不喜欢它,喜欢它可以通过理论的方式找到喜欢它的理由,也可以通过艺术史的方式找到喜欢它的理由。所以说,如果我们观看,那一定是某种片面的观看,不可能是全面。对一个艺术家研究的时候也可以是全面或片面的观看,大家不要焦虑。
第三个问题,这是非常纠结的问题,当代艺术有没有观赏性?我们看艺术品,对一般的观众来讲,到美术馆也好,到博物馆也好,除了进行知识教育以外,我们有一个很大的期待,就是我们要欣赏它,艺术品首先要作为欣赏对象。不管是你欣赏的趣味怎么样,有的喜欢学院派,有的喜欢表现主义。但我们有一个心理机制,去博物馆就是去欣赏的。这两者之间怎么协调?我们观看古典艺术,特别是我们称为美的艺术,我们通常能够接受。美的艺术,这个概念实际上也不是艺术史开始有就有的,是18世纪才开始有的,我们对欣赏美的对象这个观念,不是从一开始才有的,会有很多指标:美必须是理性的,美必须是和谐的,美必须是比例平衡的,美是关于色在要悦目的,有很多,包括表现对象是伦理的。现在对大部分普通观众来讲,我们这个观看的预期或准备是从18世纪以后美的概念开始的,如果一个18世纪的观众到这个时代来他可能是接受不了的。但是作为这个时代的观众我们看艺术品,除了获得惊奇,获得震撼,获得知识或者智力上的长进之外,我们需不需要有观赏能力,观念艺术可不可以进行审美方面的欣赏?观念艺术在某种意义上是可以进行审美的,但观念艺术常常是排斥传统媒介的。比如说当代艺术家画油画跟传统艺术家画油画的概念是不一样的,他不需要美,也不需要技法。很多当代艺术家画出来的东西乱七八糟,普通观众都能够画,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挑战。我们面对这样的作品有两个选择,我们如果不是一个研究者,或者不是策划人或者美术馆这类具有权力可以强迫观众看什么不看什么的人之外,我们都有权力讨论它有没有观赏性,甚至把这个作为我们看当代艺术的主要理由。观念艺术是从50、60年代兴起的,原教旨主义的观念艺术已经在走下坡路了。现在有一种新的审美观,这不是后现代的,新的审美观也在慢慢复苏,特别最近一段在英国举行了大量现代主义或者当代主义早期的一些大师的作品,很多都是绘画的,像霍克尼。我们进入了新的观念领域进行反思,比如蔡国强的作品,他第一件烟火作品是93年在长城,那部作品叫《为长城增加一万米》,当时他还没有名气,做这个作品他根本没有考虑观众,在长城那个地方做作品没有观众的。他怎么走到今天?包括烟火变成他的专利,也变成了他的一种区别于所有其他观念艺术家的观念,我们甚至都不能说是一种风格,因为没有办法概括。对这样的艺术家,烟火好看可以是观看当代艺术的一种理由。但我想了解这个艺术家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可以看他其他的展品。我们如果信心更大一点,了解这个艺术家为什么在历史上这么有名,我们可以看一些艺术史,我们通过这种观看获得一种内心的自由。这个对我们每个人是最重要的,通过观看看到很多我们喜欢的东西,看到了很多我们不稀罕的东西,看到了很多我们能够接受的,也看到了很多我们不能接受的。如果说当代艺术对于我们普通观众有什么意义?我的定义是,观看的自由。
来源: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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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我也像很多人一样想要仗剑走天涯,也曾经误以为穷其一生追寻爱与自由,最终还是面对着这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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