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无人机杀人和用刀枪棍棒杀人有什么区别？

@荒漠里的渔夫: 用刀殺人和用棍殺人，和飛機無人機乃至用制度政策殺人有何異？

答：

这个问题太好了。我将会详细回答*。

在古代，若想使用冷兵器杀人，就必须使用身体的力量，驱动没有引擎和火药的兵器，来努力刺入或劈砍人的身体。除此之外，杀人的方式当然还有暗器、下毒、推下山崖，或者水淹火烧之类。

不知你们注意过没有？在武侠小说中，大侠几乎不会使用暗器、下毒、坠亡、水淹火烧之类的杀人方法的。大侠杀人从来都是使用兵刃。为什么会这样？因为除了手刃仇人能够带来复仇的快感之外，其他杀人方式一般会被认为是偷偷摸摸的，猥琐的和不名誉的，与大侠的身份不符。大侠行走江湖，靠的是一个义字，做什么都要广明正大。如果使用暗器，将会名誉扫地。

一个老练的侦探通常能够从杀人的方式上断定杀人者的性别、年龄和杀人动机。比如下毒之类的杀人手法，一般也只有女人才会使用。所以近代国家从普遍流行的断头台、枪毙，堕落到了娘娘腔十足的电椅（就像电鱼一样，与传统优雅的运动钓鱼相比多么猥琐）和注射死刑（难道不属于下毒么？）。这种变化，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单口相声大师George Carlin名之曰pussification**。

Pussification体现在社会的方方面面。比如大众偶像从纯硬汉，比如李小龙高仓健史泰龙，到软硬结合，比如小虎队，直到今天变成了一点男性气质都看不出来的EXO。这个词的意思近似于中文的“娘娘腔”，但也不完全一样。“娘娘腔”多形容人的长相、动作和声音，而pussification则更多地体现在心理层面，指一种女性化的，阴柔婉约的心态。这个趋势和社会阶层结构的变化相关。我将会用很长的篇幅，另外写文章来说这件事情。

那么为什么使用兵刃比其他的方式都来得光明正大呢？嗯，如果你亲手用刀杀过一只鸡，或者一只兔子，就明白了。用刀劈砍或刺入一只动物的身体，动物挣扎呻吟，鲜血随之喷出，这一切都会给人带来巨大的心理影响。杀一只动物尚且如此，就更别说杀人了。一般女人和小孩子的心理都无法承受杀人的刺激。所以女人才会更多地使用下毒等方式杀人。

使用兵刃杀人，是一种具有男性气概的事情。因为冷静、沉着，心理承受能力强，这些都属于传统上的男性心理特点。但并不是每个男人都乐意承受杀人的感觉。大多数男人实际上都是对杀人、人肉有生理厌恶和心理反感的。不信你可以在饭桌上详细描述一个用刀杀人并烹调人肉的过程，看看在场的人，尤其是男人，是不是吃得下饭。

为什么会这样？这要从进化上去找原因。身体是进化历史的忠实记录。比较人的身体和野生动物的身体，就会发现很多有趣的事实。比如人的短跑、跳跃、爪子和牙齿，及其他各项身体指标，几乎都比不上野生动物。人的皮肤居然还是裸露的，脑壳还很薄，这两点对于野生动物来说是致命的。

也就是说，如果人类按照野生动物的方式，在沙漠、石山、大草原或者原始森林里找东西吃，很容易就会灭绝。那么人类是靠什么繁衍众多，占据了地球的各个角落，成为万物之王呢？靠的是语言，以及建立在语言上的沟通和合作，以及随之建立的财产权等社会规则。当然，财产权的建立也和语言有关。Hoppe、Kinsella等人称之为Argumentation Ethics***。

是合作使我们这个物种在残酷的自然竞争中生存下来，而不是相互杀戮和抢劫。那么就很容易解释人为什么会对血腥的东西，尤其是杀人、人肉等有生理厌恶和心理反感。因为这种生理反应会让人厌恶杀人，尽量不去杀人。想想《鬼子来了》里面，花屋小三郎本来应该被活埋，结果为啥被送到了长城上而保全性命？因为当地百姓中流传着这样一种信念：如果你杀了人，这个人就会变成鬼，投胎到你家，变成你的小孩。这种生理厌恶和心理反感增加了族群的生存机会，最终，厌恶杀人的基因得以传到今天。可以说，这种基因对人类的生存具有一定的贡献。

我没有杀过人。但根据一些杀过人的人供述，这种感觉会伴随你一生。难怪《冰与火之歌·权力的游戏》里有一条规矩，执行死刑的人要亲手行刑。这一条原则如此重要，以至于小说一开头，作者就要安排Ned Stark把一个逃兵的头砍下来。为什么他们有这样一条奇怪的规矩？让我们来看看《冰与火之歌》的原文怎么写的：

太过专注于沉思的布兰，丝毫没注意到其他队伍赶上自己，直到父亲骑到他身边，语带关切地问道：“布兰，你还好吧？”

“父亲大人，我很好。”布兰应答，他抬头仰望父亲，父亲穿着毛皮大衣和皮革护甲，骑在雄骏战马上如同巨人般笼罩住他。“罗柏说刚才那个人死得很勇敢，琼恩却说他死的时候很害怕。”

“你自己怎么想呢？”他的父亲问道。

布兰寻思片刻后反问：“一个人害怕的时候还能够勇敢么？”

“一个人唯有在害怕的时候才能够勇敢。”父亲告诉他，“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杀他么？”

“因为他是野人，”布兰回答，“他们绑架女人，然后把她们卖给异鬼。”

父亲微笑道：“老奶妈又跟你说那些故事了。那人其实是个逃兵，背弃了守夜人的誓言。世间最危险的人莫过于此，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一旦被捕，只有死路一条，于是恶向胆边生，再怎么伤天害理的事也干得出来。不过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不是问你他为什么要死，而是我为何要亲自行刑。”

布兰想不出答案。“我只知道劳勃国王有个刽子手。”他不太确定地说。

“他确实是有刽子手代劳，”他父亲承认，“在他之前的坦格利安王朝也是如此。但我们遵循古老的传统，史塔克家的人体内仍流有先民的血液，而我们相信判决死刑的人必须亲自动手。如果你要取人性命，你至少应该注视他的双眼，聆听他的临终遗言。假如做不到这点，那么或许他罪不致死。”

“布兰，有朝一日你会成为罗柏的家臣，为你哥哥和国王治理属于你自己的领地，届时你也必须执掌律法。当那天来临的时候，你绝不可以杀戮为乐，亦不可逃避责任。统治者若是躲在幕后，付钱给刽子手执行，很快就会忘记死亡为何物。”

最后一句话。“统治者若是躲在幕后，付钱给刽子手执行，很快就会忘记死亡为何物。”我为什么觉得用无人机杀人和用刀枪棍棒杀人有区别？就在于这一点。虽然无人机也是由人类驾驶的，但这个人是躲在内华达州的军事基地里，像玩游戏一样，操纵无人机在半个地球以外的中东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杀人****。对于这个人来说，一个同类的生命，就是屏幕上的一堆像素而已。他在杀人之后，不会有任何血腥场面的震撼，也就不会有什么生理心理上的反应。

对无人机操控员来说，无辜者的死伤只是报告上的一个数字而已。正如在中国的美国军国主义者们所说的，collateral damage*****（美国军事用语，字面意思是“附带损害”，实际意为误伤误杀无辜），只要在“合理的范围”之内，就是没问题的。人类经过千万年进化的，防止滥杀的心理机制，在现代科技面前失去了作用。无人机操控员慢慢变成了杀人游戏的玩家。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这样的罪恶，需要有人来反思，有人来阻止。

注：

*：我在本文讨论的，是具体的杀人方式，如刀、棍、飞机和无人机。所以本文先不论用制度政策杀人，因为那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

**：Urban Dictionary解释，pussification(noun): the state in which asociety becomes less and less tough. This noun's originator is the famouscomedian George Carlin. "We are undergoing a pussification of our entiresociety."

***：http://wiki.mises.org/wiki/Argumentation_ethics

****：美剧《傲骨贤妻》第三季第9集对美军用无人机杀人有细致的描述和反思。下载地址你懂的。

*****：http://en.wikipedia.org/wiki/Collateral_damage

-

点“阅读原文”读上一篇文章《政府为什么要丑化富人，仇视私有财产，歪曲资本主义？——政府和经济发展的关系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