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看到了一只鸡？”
今年，杨宁老师的文化视频课很受欢迎，他讲的“一只鸡”其实引用自电影理论家Sigfried Kracauer的一个例子：一群非洲土著看电影，他们对电影全然无知，只是兴奋地讨论片中一闪而过的一只鸡，然而，导演根本没发现他拍的电影中有那只鸡的存在。
这个例子说明，习惯和偏见造就了我们的盲点，知识和经历的不同，也就导致我们看待事物的不同。
同样，在艺术家Maurizio Cattelan的作品里，我们最初只看到松鼠、香蕉、死马、马桶。我们经常只听说他被称为艺术界的“小丑”，却忘了这个“小丑”可能住在哥谭市底层，或者来自费德里科·费里尼1970年的电影。
Maurizio Cattelan，这个名字常看Voicer的朋友应该不陌生，他是当代最受欢迎同时最受争议的艺术家之一，创办了《TOILETPAPER》，将一个18K金马桶命名为《美国》。但是，看Maurizio Cattelan的作品到底在看什么？我们无疑需要补充一些背景资料。
2019《喜剧演员》，摄影：Zeno Zotti
需要知道香蕉不只是香蕉。他出生在1960年的意大利，小时候家庭条件不好，辗转住在福利机构，甚至吃不起香蕉。他讨厌别人以为他只是因为把香蕉贴在墙上卖了12万美元出名。这件作品名为《喜剧演员》，他说，喜剧和悲剧是一体两面的，幽默往往只是悲伤的掩饰。
1996《哔嘀哔嘟哔嘀咘》
自杀松鼠所在的厨房是Maurizio童年的厨房，他小时候过得很辛苦，讽刺的是，作品名字是仙女教母让灰姑娘变身的幸福咒语，显然现实没有魔法
需要知道他的作品是他恐惧的、试图反抗的东西。他高中辍学，打零工的经历让他碰到了著名设计师Ettore Sottsass，对方鼓励他进入艺术圈。他的艺术不是来自灵感，而是来自生活的匮乏和不安。他从小就意识到与其当一个好学生，不如当班上那个捣蛋鬼，“劫持派对比破坏派对更有趣”。
2011《无题》，摄影：Attilio Maranzano
这个场景引用自意大利喜剧《圣母街上的大人物》，笨小偷挖地道挖错了房间，在此Maurizio把自己描绘为艺术博物馆的非法闯入者
2018《无题》
Maurizio没有接受过艺术教育，他认为艺术本身就是一种重写规则的方式，他经常翻玩意大利艺术史上的名作
1996《无题》
2014年伦敦高古轩画廊的展览《上帝的末日》，Maurizio的《他》跪在Lucio Fontana的作品面前
需要知道他不是在搞笑。从1990年代到2010年代，他创作了超过100件作品，他说自己没有一天停止创作，拼命想要做出聪明的东西。他也非常害怕失败，否则他可能就要回去干那些他厌恶的纯粹谋生的工作，以至于压力太大，2011年曾经短暂退休。
1989《马上回来》，摄影：Fausto Fabbri1989年Maurizio的首次个展开幕在即，但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于是把画廊大门一关，挂上一张“马上回来”的招牌
1992《Oblomov Foundation》
Maurizio募捐了一万美元计划资助一个年轻艺术家，要求是对方一年不能展览，但没有艺术家愿意接受他的提议，他把写着100个捐款人名字的牌子留在了米兰，自己拿着这笔钱去了纽约
然而，真的去到Maurizio Cattelan的展览现场，展陈方式却像故意不要解释，只是任性地把作品摆在一起。例如，2011年在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他的所有作品像香肠一样全部吊在天花板。
而最近，他在中国的第一次个展“最后的审判”亮相北京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作品松散地摆在四面八方。
此次展览的策展人、Maurizio的多年老友Francesco Bonami认为，Maurizio一直在寻找他过去丢失的人生拼图，他的艺术是关于重新构建生命的幻象
2021《张三》
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他好像在和我们开玩笑，看啊，其实你不用了解我，只要你了解过悲伤、痛苦和恐惧，你就能产生共鸣。
以至于，我们在采访前有些困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观众和艺术家之间的理解搭起了桥梁，还是把路堵死了。而且Maurizio Cattelan总说，如果一件作品只有一个解释，那么这件作品就完了。他认为观众的解释可能比他自己说的还要好。在职业生涯初期，他经常害怕出现在公众面前，甚至让别人假扮自己。那么，我们干脆别聊艺术，就像普通朋友一样，聊聊他的生活和他在想什么。Voicer x Maurizio Cattelan
Voicer Hi Maurizio, 这回是真的你对吧？ Maurizio Cattelan 是的，是我，这个游戏我早就不玩啦。
2010《我们》
接下来的回答Maurizio跟我们玩起了新的真假游戏
Maurizio Cattelan 我经常觉得自己还是个青少年，满脸粉刺那种。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像个成功的真空吸尘器推销员。
1994《卡特特兰》
吸尘器推销员是古早笑话里的经典角色，经常以各种原因卖不出吸尘器为笑点，另外，Jeff Koons有一系列的真空吸尘器作品
Maurizio Cattelan 上个礼拜我打赌输了，所以我一整天都得倒着走路。平常的话，我每天都会给自己设定一个主题。例如，今天是红色的一天，那我就穿红色的衣服，吃红色的食物，番茄、三文鱼、草莓，还有很多很多番茄酱，然后去看一场波士顿红袜队的棒球赛，读格林兄弟写的原版《小红帽》，那个版本可吓人了。
1988年Maurizio设计的一把椅子《Mongo's Doubt》
事实上《小红帽》原版出自夏尔·佩罗，格林兄弟改写那版反而删掉了许多恐怖情节
Maurizio Cattelan 没什么变化，我依然对这个世界感到害怕。如果我接受评估测试，大家就会发现我其实有阅读障碍，自闭症，以及其它一些行为问题，然后把我视为异己……我可能就不会当艺术家了，而是去当一个数学家。
1998《无题》
毕加索也有阅读障碍
Voicer 你说你从小就想逃离家庭，你为什么要逃？ Maurizio Cattelan 我想逃离那个有着虔诚宗教信仰的家庭，我想去寻找某种独立，我自己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自由是一种很抽象的概念，直到我发现世界上的其他东西更加抽象。
1999《第九个小时》，摄影：Zeno Zotti
Maurizio 13岁时在天主教堂卖宗教画谋生，因为给雕像画胡子被炒鱿鱼
Voicer 在做艺术之前，你还做过好多别的工作，你从中学到了什么？
Maurizio Cattelan 我把我从中学到的，都表达在1993年我在威尼斯双年展展出的第一个项目里了——《工作是件苦差事》(WORKING IS A BAD JOB)。
1993《工作是件苦差事》，摄影：Roberto Marossi
Maurizio把策展人给他的展位出租给了一家广告公司，当时的策展人就是如今已经“纵容”他30年的Francesco Bonami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面包店打工，接着我去做了清洁工，接着我去了会计事务所当学徒，我还当了整整三个月的邮差。我恨死这些工作了，我显然不是做这些工作的料。从此我就认识到，你必须找到你喜欢的事情，然后把它变成你的工作。
Maurizio生活朴素，他说自己的家空荡荡，只有两把椅子一张桌子
Voicer 你曾经说，幸福不是获得什么，而是甩掉你过去累积的阴影。你觉得我们有可能完全摆脱自己的阴影吗？ Maurizio Cattelan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摆脱那些阴影。我想你得找到一种方式，去接受它们，去面对它们，去利用它们。我们总以为自己能用别的东西去填补它们，但我确信，花再多的钱都不能让我们和从小累积的恐惧一笔勾销。它可能是一种精神创伤，可能是命中注定的厄运。但说实话，我感觉或许天生好运也是一种诅咒呢。
2000《我们是革命》
Voicer 那你能不能发明一个东西，让我们的生活好过一点？
Maurizio Cattelan 那我就发明一种能选择性失忆的药丸吧。有一些疾病可以达到类似的效果。我妈妈晚年有失智症，她可以忘掉那些糟糕的往事，重新编辑自己的人生。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起看一个电视节目，有一群人在游艇上，当节目结束的时候，我妈妈就问我，我们是不是该上岸去吃饭了……我妈妈一辈子都没坐过游艇。
1999《母亲》
Maurizio邀请一位苦行僧把自己埋在土里只露出双手祷告，Maurizio的妈妈在他年轻时去世，妈妈是虔诚的信徒，经常双手合十祈祷她的儿子不要调皮捣蛋
Voicer 你觉得观众可以从你的作品里体会到你真挚的那一面吗？ Maurizio Cattelan 我觉得可以的。如果你去看我的作品，你就会忘记我的存在，终究只是那些作品坦坦荡荡地待在那里，毫不掩饰它们的缺陷，而全世界所有人的缺陷或多或少都是一样的。一件作品不需要正确，但需要诚实，那么它才能触动每一个人。我靠我的艺术吃饭，但吊诡的是，我并不喜欢吃香蕉。在我小时候，香蕉可贵了……我大概19岁之前从来没吃过一根香蕉。
《喜剧演员》在展出中被一位不请自来的艺术家David Datuna吃掉了 Voicer 你总是在危险边缘试探，有过感到局限的时刻吗？ Maurizio Cattelan 我就生活在一个充满界限的世界啊。有了界限，我才有了空间去做我的作品。因为人一旦看到限制，就想要去打破它。没有限制的世界就像无边无际的沙漠，容易让人迷失方向，迷失自我。
Voicer 你在创作中炮制了许多不同的死法，你自己倾向于哪一种？
Maurizio Cattelan 就像《呼吸》一样，和我的狗睡在一起，不过肚子要朝天躺着。
2021《呼吸》
Maurizio Cattelan 我觉得匹诺曹是有史以来最恐怖的童话了，小孩变成驴啦，小孩被吊在树上啦，小孩被大鱼吃掉啦，小孩被火烧啦。而且匹诺曹是迪士尼电影里第一个死掉的角色喔。
Maurizio Cattelan 我很喜欢看书，但奇怪了，我还没看过中国作家的书。要不你给我推荐一本吧。我还记得我第一本书的封面颜色呢，虽然我不记得书名了。那是一份圣诞礼物。自从那一本书开始，我就爱上了看书，总是忍不住往图书馆跑。1999《迷你的我》，摄影：Attilio Maranzano
Voicer 告诉我们一件你认为非常重要且需要牢记的事？ Maurizio Cattelan 尊重别人，你可以开别人玩笑，但前提是你得尊重他们。你的所作所为可能是为了引起注意，但如果人家觉得被冒犯了，那肯定是你哪里做得不对了。
贝浩登画廊老板被Maurizio打扮成了一只🍆🐰
MDC画廊老板被Maurizio直接用胶带贴在了墙上
Maurizio Cattelan 我的一个朋友说，“爱像战争。”另一个朋友说，“爱像诗人。”而我说，“爱是一个动词。”
2011《L.O.V.E.》
作品名字是意大利语“自由、仇恨、复仇和永恒”的缩写
1995《爱拯救生命》/ 1997《永恒的爱》
2000《不怕爱》
与其他哺乳动物相比，大象在情感上更接近人类
Maurizio Cattelan 生命中最好的东西都是免费的！我吃过最好吃的苹果，就是直接从树上摘下来的，没花一毛钱。而现在呢……光是踩单车出门转悠转悠就让我感觉自己有了一个亿。
即日起至2022年2月20日，你可以在北京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看到Maurizio Cattelan的29件代表作。希望你在看完这篇文章后，再看他的作品会有一些新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