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爆发迅猛,为了全球防疫,美国实行了“旅游禁令”,但正值传统春节,也让很多身在海内外的华人,生活心境,甚至人生轨迹都发生了变化。
我们找到了5位亲历“疫情”的海外华人来讲述他们的经历和感悟,他们都是“被疫情改变的人”,也有可能是别人口中的“病毒携带者”。
通过他们在自觉隔离期的讲述,我们真切地体会到,“时代的一粒灰,落在每个普通人身上,或许就是座山”。在这场灾难中,每个华人,都置身其中,无法幸免。
值得思考的或许是,在“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的情况下,用什么样的心态去对待周遭的人,用什么样的态度理解你还未亲历的苦难,以及,面对来自病毒的恐惧,我们到底该如何自处。
“你会发现,一些东西开始悄悄不一样了,但其实,这是一个更需要团结和同理心的时刻。”
(图片来自new york times, 版权属于原作者)
我是1月22晚上8点左右在武汉天河机场下的飞机。一路上其实有些忐忑。回来前在美国看到的关于这个新型肺炎病毒的消息其实有些让人担心,但是家里的人都说国内生活一点儿都没受影响,大家都在忙着办年货,订年饭。我姐还说赶紧订回来的机票,要不怕订不上口碑好的酒店的年夜饭。所以我在将信将疑中一路飞了过来。在广州转机时看到的旅客有戴口罩,也有没戴口罩的,还有大大方方没事人一样大口吃苹果和毫无遮掩咳嗽打喷嚏的。结果,我在天河机场终于见到了来接机的家人时,我有点儿傻眼了。他们不仅带着口罩,还一把拽着我,小跑着往停车场走。我姐气喘呼呼地说:就你在飞机上的时候,突然一下都说的很严重了。我们赶紧回家。车开出机场时,我整个人是有些恍惚。一方面是时差的原因,一方面在考虑自己要不要改签早点儿回去。我是一个很有危机意识的人。既怕“隔离”两个字,又怕生病。一路上看着车窗外既熟悉又陌生的武汉夜景,不太相信这么好看这么高度文明的一个地方,竟然有一个未知的病毒在黑暗中潜伏着。之后的情节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我凌晨两点多实在睡不着,于是开始刷微博,然后便看到了封城的消息。等到家里人都起床后,我跟他们大声宣布了“封城”的消息。他们都还不信。之后还轻描淡写地说,没大事的,过几天就解封了。然后竟然还开始谈论下午的年夜饭,几台车出去,什么时候出发等等。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有不少眼泪才说服他们不能出去吃了。那个时候我知道家里的长辈多多少少觉得我有些矫情,但我顾不了了。我就觉着这个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果不其然,各个小区都陆续收到了今年过年不串门的消息,也强调了最好不要出门。最初的几天,大家其实都不知道要说什么。都默默地坐在客厅里,刷着新闻。伴随着世界卫生组织宣布此次疫情为“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去美国的航班也接二连三的取消了。家里的气氛也愈来愈阴沉。武汉的天气也不好。阴沉沉的。窗外的城市似乎被雾霾笼罩了一样。路上没有车子,小区一整天看不到几个人。偶尔见到的,也都是全副武装,行色匆匆。正在我做好了短期内无法回到美国的思想准备时,我收到了美国大使馆的邮件,通知我我可以随2/4撤侨的飞机回去。突然一下,家里的气氛和外面的天气一样,马上变好了不少。在准备和等待撤侨的那几天,家里反而是比较有过年的气氛。我姐也笑的比较多了,长辈们走路说话都带点儿风。厨房也变得热闹起来。想到这儿,我的眼泪都要流下来。虽然他们还看不到明天,但是知道我很快可以安全,他们比我还高兴。夜深人静时,我会想到我的家人,想到那么多在等待帮助,相信有关部门的武汉人,只愿他们的善良,配得上最好的结果。回到美国后的心情是复杂的。我很内疚,觉得自己没有跟家人一起同患难。我也很担心,一闭眼总能够看到我搭撤侨班机的路上,看到的那位孤身一人,一手捂着胸,一手提着CT片子的女人。她走的很慢,每一步都很艰难。不知道她最后有没有给自己奔波到一个床位。为她祈福的同时,也祈求不要让我的家人有恙。知道我回来后,在美国的朋友也都纷纷表示了他们的关怀。但令我很诧异也很愤慨的是,原来对华人的歧视和偏见竟然离我的生活这么近。在以前我听到关于偏见也好,不公平对待也好,我通常都是宁可信其无。但这次通过身处疫情中心,我不得不说,至少之后的几个月,针对华人的不良反应,将会是一个较大的社会问题。在我隔离的初期,我可以明显地看到隔离区工作人员在对待非华人和华人时的不同。简单的一个例子,他们和非华人交流时的物理距离相比较与和华人来说要短的不少。我们有时无意识的一个动作都能够让他们吓得一跳。我能够理解也不能够理解。因为其实很多这些非华人都是常驻武汉的外教和留学生,反而大部分在隔离区的华人都只是回家探亲而已。要谈论在疫情区暴露的长短,华人是不是应该“毒性”偏小一点?当然我这是在说笑了。但也是在认真的看这一个社会问题。如果这些个专业的人员在这样一个相对单一相对文明相对规范的环境中都还如此,那隔离区外面的世界又会是怎样的呢?我老公用“幸亏我们的城市华人多”来安慰我这一类的偏见不会在我的生活里出现。但讽刺的是,在短短的20天内,我身边朋友们经历过的,最不加掩饰,最没有人情,最理直气壮的排斥和偏见,反而来自于和我同一文化背景的华人。
如我经历的,国内确实在倾尽所有努力抗疫,国内的同胞们也是隐忍刚强,但一些海外华人对同族人的排斥和偏见,让我很伤心,也很愤怒。就像日本救援物资上写的,“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疫情当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置身事外。因为父亲病重,我12月29日赶回中国,计划2月23日返美。
刚到老家湖南娄底的时候,菜市非常拥挤热闹,街上没有人带口罩,但到了1月20日左右,各种信息开始传出来,大家每天都开始关注疫情,街上带口罩的人越来越多,菜市场越来越冷清。真正让我开始紧张,是世界卫生组织宣布中国紧急疫情状态,和随后美国宣布的禁入政策。2月1号,我决定提前回到广州,然后买最早的飞机,转机首尔,回达拉斯,这时候机票已经疯涨,有的单程都在3000美金以上。回广州之行,比我想象的艰难。9个小时的高速,走了十几个小时,被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量了无数次体温。高速旁边停着救护车,可能体温出现异常的人,就会被带走隔离。一路上的休息区,大家都带着口罩,相互不说话,保持距离。只有一些很简单的食物在卖,但很多人也不敢买。往日繁华的广州几乎是一座空城,街上没有人,商场开着也全是空的,偶尔见个人也都带口罩。大家完全不来往,以家庭为单位呆在家里,进出小区都要被查。终于到了7号。白云机场空空荡荡,没有人。托运行李到安检到登机口,完全没有排队。机场工作人员比旅客多。所有人强制带口罩。飞机上一个人可以坐一排位置,大家自觉地分开坐,在飞机上几乎没人聊天说话,大家都非常小心,只有在吃饭喝水的时候会取下口罩。飞机上要填两张进入韩国的疫情登记表,主要是个人信息和旅行信息。韩国的机场人非常多,几乎所有人都带口罩,但其他一切正常,近距离接触很多,感觉不到恐慌。登机口再次审查,重新发登机牌。上了飞机发现满满的都是人,飞机上大多是亚洲面孔,没有强制要求,但九成乘客带着口罩,表情严肃,小心翼翼。可是乘务人员很放松,带口罩和手套才三分之一,让我们这些刚从中国出来的人,觉得心真大。飞机上乘务人员的服务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美国航空公司AA的乘务人员明显比乘客要放松,并没有那种故意保持的距离感。各个关口也没有专门给来自中国乘客设置的通道,边境官也没谁带口罩。轮到我入境的时候,边境官看了一下我的护照,立即把我带到旁边的一个区域。一个可能是CDC的工作人员对我们进行筛选,我进入美国第一次查体温,然后询问过去14天是否去过湖北,是否从中国回来。然后发了一张体温自我监测表,要求填写一张信息表,姓名电话住址之类,建议回家之后自我监控14天(用的词是recommend,没有强制),尽量不要出门,和别人接触。然后集中呆在一个区域等待办理入关手续。在那个区域等待的人大概有十多个,只有三五个是中国人。就算在这个区域里面,工作人员也只有一两个带口罩的,气氛很轻松。一到家门,我赶紧叫家里人离我2米以上,然后直接进入已经布置好的主人房, 开始隔离。我也第一时间发了朋友圈,一方面是想让朋友们知道我顺利回来了,更重要的是想告诉大家,我在隔离,你们不要怕我,也不要怕我的家人。但我想说,隔离是自觉的表现,我们不能道德施压,在美国的群里面,华人还是很紧张,不少虚假信息,有前两天就有人说休斯敦确诊四例,纯属谣言。有人说现在自我隔离是强制的,如果有人举报可以罚1000美金,甚至判长至一年的徒刑。我上CDC网站看了,并没有明确这样的规定,这种处罚是对严重传染病的一种通用的要求。我在美国的各种群里面,看到的是美国华人的恐慌,大家都在疯狂转发各种信息。一方面鼓舞人心的是,很多人在捐款买物资寄回中国,非常踊跃,体现了天下华人互助团结的一面,不好的声音是,抵制华人回美国。
记得有个医生,一直在组织大家向政府请愿,要求从中国回来的人强制隔离。还有的家长要求学校禁止从中国回来的家长家庭的小孩上学,否则她不敢送小孩去上学了。
还有各种五花八门的防治偏方:提高室内温度,家里放切开的洋葱,拿醋消毒。。。讨论的核心从美国大选转移到了冠状病毒。总而言之,感觉大家都乱了阵脚,一些判断不大理性,也有的狭隘。
我H1-B连抽了3年,读了两个master,今年终于中了,经过4个月的RFE,终于H1-B申请通过,1月10日,立刻带着妻子,回国办签证。在等护照的过程中,疫情就一下变严重了,后来情况,越来越坏,听说武汉封城了,接着每天都是坏消息,WHO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各航司停航,我就感觉不妙。终于到1月30日,凌晨知道,美国旅游禁令的消息。鉴于妻子的签证还未下来,我的工作情况不能等,我只有当机立断,先给自己买了飞往马尼拉再飞美国的机票。我回来的时候飞机上遇到好多华人是赶着禁令生效前回美国的,感觉那一瞬间,我们跟武汉封城前逃出来的也没啥差别,联想到国内一些对“武汉人”闭门不见的新闻,五味杂陈。我是在LAX入境的,那边的海关没戴口罩,有一些地勤戴了口罩。然后机场戴口罩的旅客基本都是亚裔,老美没见到几个戴口罩的。我是第二天飞回DAL,我应该是整个机场唯一一个戴口罩的。因为妻子还在国内等护照,出了机场我只有坐Uber,Uber司机(老美)看我戴着口罩,就问我是不是从中国来的。我说是,然后他说可不可以开窗,我说可以。然后他就问了下我聊中国coronavirus的情况,貌似这是我一路上遇到的唯一一个关心中国疫情的老美。当然,我觉得华人回来的话,最好还是主动隔离一下,毕竟谁都不知道回美国的飞机上是否有患者。但是我自己也了解到,有些对于从国内回来的“华人”一棍子打死的言论,认为我们就该呆在中国,别回来了。说实话,个人认为这种想法太狭隘,太自私了。毕竟我们回去的时候并不知道会有疫情,然后我们有工作或者学业在这边,我们并不是说来这边旅游或者避难,而是回来继续工作和学习的。希望大家能换位思考一下。一方面,我们这些回来的最好还是主动隔离14天,另一方面,近期没回国的同胞,更不必对我们避而不见,毕竟一个月前,我们都还只有“华人”这一个标签,并无差别,现在自我介绍,也不必加上“是否回了国”的前置条件。
去年12月,当新闻上爆出武汉闹非典的时候,我立刻开始教育远在武汉的父母要“少出门”“戴口罩”。然而,年迈的父母和99%的武汉人一样,认为一切都是谣言,该吃吃,该玩玩,并且好好地“教育”了我一番。再之后的几周,相关的一切似乎都没了消息,父母开始计划春节后出去旅游,我也天真的以为事情都过去了。大概1月中旬,事情开始重新发酵了,在我的劝说下,我开明的父母,成为了武汉最早的少数每天带口罩的人。北京时间1月23日,武汉封城了。之后的日子,一想到封城前几天父母还在挤公交、吃年饭、甚至去医院,我就坐立不安。好在到目前为止,我都是幸运的,父母并没有出现任何身体不适。我希望我一直都能这么幸运,我无法想象如果我的父母也病倒了,一切会变成什么样,那是一种远在异乡的无力感。以前的我,会经常不耐烦父母发来的视频邀请。可现在的我,每天恨不得和父母24小时视频。我怕他们会偷偷跑出门瞎逛、怕他们出门拿食物没有好好戴口罩、怕他们哪天起床以后人会不舒服。新闻里我看到了太多太多每时每刻在武汉发生的感染、死人的悲剧,我不敢相信这一切就发生在那个我那么熟悉的地方,发生在我们家认识的邻居、朋友的身上。也许,感染和过世的人最后只成为了一个统计中的数字,有些人甚至都没来得及变成数字。可我知道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让人心酸的故事。当夏天来临,武汉又会变回昔日的武汉,可又有多少武汉人的家庭,再也回不去了。大概从12月底,我就听说一些关于疫情的消息。当时心里就有点紧张,跟家里人说起,都是各种说我大惊小怪的状态。
1月20日,宣布疫情可以人传人以后,我一下子警惕了起来。每天都关注海外媒体对疫情的报道。我发现,国内和国外的信息存在巨大的差异,当时关于病毒的传播能力,武汉的医疗资源紧缺程度等,很多消息在海外看来,已经令人万分着急。但国内的亲戚朋友,似乎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吃不好喝不好,每天视频监督爸妈是否出门,出门有么有戴口罩、护目镜。看到国内各种医院物资紧缺,我开始搜索可行的捐赠渠道,想要买些口罩捐个国内一线人员。但是经过一番研究,发现不仅国内标准不同,而且入关的渠道等都非常复杂。最后只好找了个自认为可靠的校友会,捐了些钱,心里获得些许安慰。于此同时,我经常把我在海外看到的信息,发到国内高中最要好的朋友群里。结果,没想到竟然引来了高中好几个同学的严厉斥责。一长段一长段的斥责,甚至人身攻击,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大意是说,我人在美国,对中国没有做贡献,没有资格评价国内的种种。美国的流感一团糟,遇到肺炎,不一定处理得比中国好。我这种行为,是一种不爱国,居高临下,觉得自己很厉害的优越感。听到自己几个最要好的朋友如此评价,非常难过,我觉得自己为国内亲友担忧的心情不能被理解,哭了好几次。直到我想起,我国内的同事说的一句话。她说:“因为你不在国内,无法对他们感同身受。现在对抗疫情就像打仗一样,大家现在最需要的是打赢一场仗的士气,不愿意听到太多负面消息。”从那以后,我删了最近以来朋友圈的各种关于疫情消息的分享,也不再群里发表任何和疫情有关的消息。只是内心希望,疫情早日过去,我们大家都能安好。严格来说,我不算逃回美国的人,因为禁令生效之前,护照工签扣在领事馆,我滞留在了国内。当然我不是个个例,我们有几个群,和我同样情况的,至少有四五百人,很多都来自美国十分靠前的巨型公司。大家每天过的生活,都是早起刷签证状态,看各种国内外新闻,担心与日俱下的形势,以及每月必付的房贷,基本上大家都没带什么行李回国,真的是像歌里唱的,“归来却空空的行囊”。到中午就各自开始上班,熬到凌晨,和美国方面对接,准确地说,每个人都是一边躲着病毒,一面拼命保着工作。在滞留的过程中,焦虑肯定是比一般人多的---比国内亲人多了对工作的焦虑,比国外同事多了对病毒的隐忧,但也深刻明白了一句话,“每个再有成就的个体,终要随着时代浪潮沉浮,无一幸免”。可能也是这次突如其来的疫情,让滞留的人更明白,就算去国千里,祖国的命运和个体,依旧相连。Bloomberg近期就“签证滞留”的H1-B、留学生所作专题报道于此同时,两边的新闻接触了很多,一些论坛也逛了一下,除了疫情本身,我想讲讲舆论和恐慌的关系。
适度的恐慌是好的,就像痛觉,存在便有了一个提醒作用。但在恐惧无法消除的情况下,如何与恐惧自洽,是我滞留时刻新的习得。
首先,我们歌颂信息公开,这是“诚实面对疫情”的一个体现,但是我们也要警惕,任何我们看到的媒体,无论来源,不分内外,不可避免会带有“议程设置”的色彩。如何对过载的媒体信息进行筛选,如何对自己了解的材料进行论证,就是有效控制恐惧的一个途径,这种思维,不是只在写论文时才有用。比如,极端个例的反馈,是否应该作为参照,小样本测试的报道,是否具有可信性,二手引用的数据,是否有论证能力,统计数据的置信区间,应该如何理解,新闻报道自媒体文章,是否只是遵循了流量目的,这些都是个体自行判断的,过分的信任,就是盲从。再者,如何进行批评。批评一定要有,而且应该有更畅通的渠道。但只发泄情绪的批评,是一件略微简单的事情,思考“破而如何立”,也许是更深刻的社会关切,灾难过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最后,改写一段参加过“非典”的医务工作者“朵微“的一段话:“在大规模瘟疫面前,人力有时会很单薄,挽救的速度也很微弱。阴谋论有其存在的根据与理由,但也可能是人性绝望时的扭曲。当我们每时每刻在抱怨生活中的一些什么的时候,也多看看有些人一直默默坚持着什么。
宏大叙事从不感人,但背后那些不好不坏小人物的选择,或许才是黑暗时刻,最耀眼的引领之光。”本文由北美省钱快报小编R整理,内容来自六位亲历者口述,不代表本公众号立场,配图为亲历者拍摄图片来自网络,版权属于原作者,未经许可不得擅自转载,否则将追究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