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多少社会进步，要用魏则西们的生命来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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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则西死于恶性肿瘤，也死于权力和资本交媾的毒瘤。这一桩血案里，百度、莆田系、武警医院、监管体系，都是作恶的凶手。
随着魏则西事件不断发酵，网信办牵头成立调查组进驻百度，同时国家卫生计生委、中央军委后勤保障部卫生局也展开了对武警医院的调查。就算这个事情有了一个让人信服的解释，比如处理了百度劣质医疗产品竞价排名的问题、解决了莆田系民营医院这个大毒瘤、规范了相关制度和监察体系，那我还想问一句，早干什么了？
一定要闹出人命来才能引起当权者的重视么？
百度作恶不是一天两天了，莆田系在民营医院市场兴风作浪也有几十年了，长久以来对于这二者的质疑声浪从未平息，但是某些特殊利益集团从来能够独善其身。2008年的时候，百度就曾就虚假医药信息向网民认错道歉，这是百度道歉的原文：
中央电视台新闻30分栏目就百度竞价排名结果中存在的问题曝光后，我们立即对相关的信息进行了下线处理。有部分网站利用竞价排名服务推广其网站上的虚假医药信息，百度已对此进行专项审查，并将配合国家有关部门，对各类网络虚假医药信息进行清理整治。
……有部分网站利用竞价排名服务推广其网站上的虚假医药信息，是百度对销售运营体系的管理不善造成的，对广大百度用户，对其它竞价排名客户的感情造成了伤害，百度对此表示真诚的歉意。”
然后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据公开报道，百度2013年的广告总量是260亿元，莆田的民营医院在百度上就做了120亿元的广告，他们的广告投入的60%都给了搜索引擎。有医院在搜索引擎上的推广费用就占到营业额的70%、80%，甚至有医院一年收入1.2亿元，其中1亿元就投给了搜索引擎。
就在今年一月份，百度吧血友病吧卖给了不明商业机构，引发网民激烈指责。而来自甲亢吧、帕金森吧、脑瘤吧、高血压吧、癫痫吧、白癜风病吧等多个“疾病类贴吧”的网友则纷纷表示，早在“血友病吧”被卖前，他们的贴吧就已经被商业机构买下，因此贴吧里一直充斥着这些商业机构的广告。而这些商业机构甚至连医院都不是，就连有没有药品销售资质还严重存疑。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那句名言：“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于我们只有一次。”确实如此，就因为生命如此宝贵，我们人微言轻的普通人，要想向根深蒂固的利益集团宣战、要想改变罪恶的现状、要想推动社会的进步，唯一的途径，恐怕只有献出卑微的生命。
这就是残酷的社会现实，就算已经到了网络时代，我们每个人都能发出自己的声音，然而如果不是像魏则西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的消逝，网络的声量有多大呢？会有多大的舆论压力去促使某些既得利益者动这块蛋糕呢？
当年河南省兰考县发生了收养儿童火灾事件，兰考县委宣传部官员表示，“7个孤儿的生命，6名干部的担责，若能换来孤儿救助体系完善及社会进步，我感觉值了。”值不值这件事我不敢去讨论，只是感慨，这样的社会进步，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吧？
然而不管大不大，这就是我们最真实的世界，光鲜亮丽的现代社会中已然包裹着血淋淋的丛林法则。
2013年，云南代课老教师程兴贵，不堪贫困与疾病的折磨，在无法认证他25年教龄的代课费无果之后，从不瀑布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整个社会对代课教师的广泛关注，云南省随即对出台的实施细则就行了更人性化的修改，补偿进入实质性阶段，上万代课教师因此获益。
作为一个北漂我们很难想象到，走在街头会有随时被抓走丧失自由的风险，就因为你是外地人。然而这在十几年前，是一个普遍现象。2003年，一个叫孙志刚的大学生，在广州街头散步，却因为没带暂住证，而被抓进收容所里，孙志刚受到工作人员以及其他收容人员的野蛮殴打，三天后被毒打致死。在众多媒体报道和律师的推动下，在当时相当高的社会关注度之下，凶手最终得以严惩，而国务院也废除了收容遣送制度，我们这些在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也不用提心吊胆地准备暂住证了。
就是这件事，我们还要看到另一层悲哀，之所以引起当时舆论的轩然大波、媒体的轮番报道，还是因为孙志刚是大学生，而不是流浪汉。就像魏则西引起我们的关注也是因为他懂上网，能够在网上写下他的血泪控诉。在这背后，有多少的流浪汉、有多少的不会上网发帖的患者，在无声无息中，生命就这样交付予不公和罪恶。
还有很多。
1996年，呼格吉勒图含冤而终。2005年，轰动一时的内蒙古系列强奸杀人案凶手赵志红落网，其交代的第一起案件便是当年这起“4·9”杀人案。然而直到十年之后，呼格吉勒图案才正式平反昭雪。1998年，佘祥林因涉嫌杀害妻子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事后女儿辍学、其母病故、亲友为他上访时曾被扣押…然而2005年，被“杀害”的妻子突然出现。最终背叛无罪出狱的佘祥林说，他曾因不认罪被殴打了十天十夜。1994年8月5日，22岁的河北青年聂树斌因枪击案杀人罪被执行死刑。十年后，2005 年真凶王书金落网。而直到2016年河北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张越被中纪委带走调查之后，聂树斌案之中河北公检法系统如何滥用权力、官官相护、打压真相的恶行才慢慢浮出水面。1996年9月20日，孙万刚因强奸杀人，被昭通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孙及家人此后不断申诉，2003年8月，该案被定为最高人民检察院四大督办案件之一。2004年 1月15日，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认为原判“证据不足”，最终认定孙万刚无罪……
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冤案，换来的是什么呢？——2007年，最高法院收回死刑核准权；公安检察院审问必须摄像录音，避免刑讯逼供。
从2008年至2010年，看守所内一些见诸报道的各种类型的死法，包括但不限于“冲凉死”、 “躲猫猫死”、、 “从床上摔下死”、 “睡姿不对死”、 “洗澡死”、 “做恶梦死”、 “激动死”、 “上厕所死”、 “喝开水死”……在强大的舆论高关注度下，“躲猫猫事件”中相关负责人被处理，最高检察院也展开了“严打牢头狱霸，加强驻所检察”的运动。近年来，此类恶性事件确实有所减少。
2009年11月，成都市金牛区天回镇金华村村民唐福珍，在面对政府不断逼近的破拆队伍时，一次次举起油桶，把汽油浇在身上，要求停止强拆，对话协商解决拆迁争议，但是拆迁方并没有理会，最终唐福珍选择了在自家天台上“自焚”。还有，去搜搜这些新闻：太原拆迁命案、邢台强拆命案、平邑强拆命案、湘潭拆迁自焚事件、江苏东海强拆92岁老人自焚、宜黄拆迁自焚事件、株洲拆迁自焚事件……
我在上一篇文章里说过，现在拆迁户的高补偿、那些所谓的“拆二代”云云，都是这些强拆事件中失地、失房农民市民们，用生命换来的。没有他们的拼死维护合法权益，房地产商财大气粗贪得无厌政府撑腰吃黑白红三道，能指望从他们嘴里多抠出一块骨头？
……
戊戌变法，谭嗣同留下豪言壮语：“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这位惊天地泣鬼神的伟丈夫，甘愿用自己的生命去祭中国社会进步这一面大旗，因为他知道，这是他能送出的，最宝贵的奉献。
“俄罗斯，自北方，包我三面；英吉利，假通商，毒计中藏。法兰西，占广州，窥伺黔桂；德意志，胶州领，虎视东方……”1905年，写下《猛回头》、《警世钟》、《狮子吼》的陈天华，在日本蹈海赴死。当时日本的《朝日新闻》攻击中国人缺乏团结力，说中国留学生是“放纵卑劣的一群”，陈天华在绝命书中写明，自己想要以死证明给日本人看，想要以死唤醒同胞。
我们现在享受着八小时工作制和五一劳动节假期，而换来这些的1886年芝加哥工人大罢工中十数人的伤亡（包括工人、警察、以及四位被判处绞刑的罢工领袖），再往远里说，整个人类反殖民、反压迫、反剥削，为追求公平正义而流的血还要再流多久？
无论是从容赴死，还是被迫卷入黑暗，他们都献出了自己最宝贵的生命。“存者且偷生 死者长已矣”，我们能够做的，就是不能让他们的生命白白逝去，改变不合理现状、推动社会进步的任务终究是要落在我们身上。我们唯物主义者不会说一些“在天之灵”之类的话，我们只要无愧于后人就足够了。
然而，可怕的是什么，这些人即便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但是一阵阵网络热烈的讨论之后，他们又被新的热点所淹没，网民们的愤怒和正义感只有三分钟热度，随即年轻的生命、背后的黑暗、都渐渐淡忘在人们的记忆中。这种事情也举不胜举，天津爆炸案责任事故至今没有一个信服的解释，多少医生死在医闹的刀下、医生就诊环境和舆论环境依然恶劣……这是我们愿意看到的么？
还有更可怕的，最近夜读鲁迅，每每脊背发凉——
这几年来，报章上常见有因经济的压迫，礼教的制裁而自杀的记事，但为了这些，便来开口或动笔的人是很少的。只有新近秦理斋夫人及其子女一家四口的自杀，却起过不少的回声，后来还出了一个怀着这一段新闻记事的自杀者，更可见其影响之大了。我想，这是因为人数多。单独的自杀，盖已不足以招大家的青睐了。——《论秦理斋夫人事》鲁迅
是啊，怕就怕大家慢慢在这种事情中麻木了，“单独的死亡，大概已经不能引发舆论的特殊关注了”。
不过无论如何，就像狄更斯说的，“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句好似如天神高高在上注视着整个世界而发出的怜悯之语，恐怕将伴随与整个人类的发展历史。我们只是期望，随着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以后换取社会进步的代价能够越来越小，不再用我们最宝贵的生命去换。
最后用四十年前的一首诗结尾吧，诗人在经历了社会大动荡的十年、人性丑陋大爆发的十年之后，依然怀着沉重的希望瞭望远方的未来：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大浪淘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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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观 理性 思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