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萨斯的斯坦索姆困境
前言
我知道你们都在等《生而贫穷(下)》,文章我已经基本写好了,然而因为涉及到过多的枯燥理论,实在是有些晦涩难懂,我思考了一下,我们今天从一个浅显易懂的例子入手,讲一讲一些基本的哲♂学理论,以及学术界经典的关于“公平、平等”的思想实验。重要的是体会一下推导出整个结论的思维方式。一直在等下篇的朋友不要急,该来的总会来的。
为了让没玩过游戏的朋友看懂,我们先简述一下剧情:我们的男主角,阿尔萨斯·米奈希尔,是高贵的人类王子,他的导师是最强圣骑士乌瑟尔·光明使者,他的女友是青梅竹马且智慧与美貌并存的吉安娜,可谓标准的“X二代”,典型的人生赢家。然而,整个洛丹伦王国遇到了危机,一种瘟疫在王国的北方蔓延,感染了这种瘟疫的人类,会变成亡灵天灾士兵。
当阿尔萨斯一行人追查瘟疫源头,追随线索来到斯坦索姆时,发现为时已晚,被污染的谷物已经被发到了市民手中。这些无辜的市民必将会感染瘟疫而成为亡灵天灾的生力军。他命令乌瑟尔和白银之手骑士团屠杀市民,以免他们成为天灾的爪牙。
当乌瑟尔怒不可遏地拒绝执行这个命令时,阿尔萨斯竟然宣判德高望重的光明使者叛国。心灰意冷的乌瑟尔和他麾下的大部分圣骑士愤然离城。
而吉安娜也为阿尔萨斯的行为感到震惊,极其失望地舍他而去。玩过混乱之日战役的玩家相信对这一细节都不会忘,当吉安娜正欲转身离去的时候, 阿尔萨斯以一个很细小温柔带着请求的声音轻唤:“吉安娜。“吉安娜止步,却没有回头:“对不起,阿尔萨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走入歧途。” 说罢转身离去。
阿尔萨斯却毅然决然决定独自执行屠城任务
瘟疫的始作俑者恐惧魔王,此时也率领天灾军团在斯坦索姆内四处破坏,让无处躲藏的已感染了亡灵瘟疫的市民更快地变成行尸走肉。为了阻止更多不死族出现扩充天灾军团,阿尔萨斯与梅尔甘尼斯之间展开了一场令人发指的杀人竞赛。
好了,阿尔萨斯的故事并没讲完,我们就现有的简化信息来看,把这件事抽象成为一个思想实验:王子所面临的困境就是——1、没有变成亡灵而即将变为亡灵的人;2、亡灵丧失人性,同时战斗力远高于人,所以杀死这群亡灵比要杀死这些受感染的人代价要高很多,会对他的士兵带来大量伤亡;3、时间过于紧迫,被瘟疫感染的人马上就会变异,身边的人被杀死之后同样会变为亡灵,已经没有时间去甄别,究竟是谁被这批受污染的谷物所感染了。如果是你,你会怎样选择呢?
在哈佛大学公开课Justice第一课中,教授Michael Sandel讲了一个非常类似的思想实验——电车试验。假设你是一个电车司机,你的电车在轨道上速度飞驰前行,在轨道的尽头,你发现五个工人在轨道上工作。你尝试刹车,但发现刹车失灵了。但是在轨道的右侧的侧轨上,只有一个工人在那条轨道上工作。你的方向盘还能用,所以你可以把车转向,如果你愿意,转到岔道,撞死这名工人,但挽救了那边五个人。——你会怎样选择?
在场的学生观点大致分为两派,一部分觉得牺牲少数人,换来多数人的生命,是值当的;另一部分则觉得,旁边的一位工人是无辜的,你这样做与谋杀无异。
这边引出了两个针锋相对的学术观点——结果主义与绝对主义。结果主义的道德推理将行为的道德与否取决于该行为所产生的后果,即我们的行为对外界产生的结影响——比如说,死五个人就是比死一个人多,五个人就是五个家庭的悲伤,这样几何倍数的扩大显然让一个人死亡更加划算。而绝对主义的道德推理认为:道德有其绝对的道德原则,有明确的责任和权利,而无论所造成的结果是怎么样的——你无权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否则这就是谋杀。
我们回到阿尔萨斯屠杀斯坦索姆的事例,身为王子、军队统帅的他,明显是从冰冷的数字去考虑——会有多少人变成亡灵,会给我的士兵带来多少人的伤亡;而乌瑟尔和吉安娜则是从绝对主义的角度去考虑——屠杀无辜的平民,是只有魔鬼才会做的事。
功利主义,即效益主义是道德哲学(伦理学)中的一个理论。提倡追求“最大幸福”(Maximum Happiness)。主要哲学家有约翰·史都华·米尔(John Stuart Mill)、杰瑞米·边沁(Jeremy Bentham)等。功利主义认为人应该做出能“达到最大善”的行为,所谓最大善的计算则必须依靠此行为所涉及的每个个体之苦乐感觉的总和,其中每个个体都被视为具相同份量,且快乐与痛苦是能够换算的,痛苦仅是“负的快乐”。
而绝对主义道德推理的代表是18世纪的德国哲学家康德,道德绝对主义,相信存在着判断道德伦理问题的绝对标准,而且并不受社会或者场合的影响。依据道德绝对主义,道德内存于普世规律、人类天性和其他基础来源之内。道德绝对主义有时被拿来与道德相对主义相对应,并且经常被简单地类型化为类似的语句:“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
然而我们更改一下上面电车难题的前提条件,有五个重伤难愈的病人需要被及时救治,否则他们必死无疑。这五个人分别伤到了心、肝、胃、脾、脑,脑部受伤的人其他部位都是正常的,如果在脑部受伤病人死去之前,去除他鲜活的器官,可以救活其他四个病人,毫无疑问的,这个脑部受伤的病人将立即死亡——要么,就是他们五个人一起死。你会怎样选择?
相信在这种情况下,支持边沁的功利主义的人会占据上风,因为与上一个无辜的电车工人不同,这个人注定会死的,既然如此何不让他提前死亡一点点,
边沁的想法是以下几点,正确的事情,公正的事情是效用(utility)最大化。他所指的效用是什么呢?他对效用的定义是快乐多过痛苦,幸福多于忍受。下面是他如何达到效用最大化原则。通过观察所有的人,边沁认为,所有人类都受两种最主要的力量支配着:痛苦和快乐。然而,功利主义所被诟病之处也在于此。最关键的一点,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人的性命是不能用金钱或其他来衡量的。
当年福特公司生产了一种小型车,很受欢迎,但它也有问题,车后座的油箱。少数情况下,碰撞会导致油箱爆炸并且有些人会因此死去,还有人因此严重受伤。这些受害者将福特告到法院时,人们发现福特原来早已知道油箱的脆弱,并且已做了成本效益分析,以确定是否值得来放入一个特殊的盾牌用来保护油箱并防止它爆炸——增加小型车Ford Pinto安全的每部件费用每件11美元,乘以12.5万辆轿车和卡车,总共需要13700万美元来改善安全性;他们随后计算了一下花这笔钱来改善安全性的收益率,通过安全事故概率计算,油箱爆炸假设会导致180人死亡,每个遇难者的死亡赔偿金是赔偿$ 200,000,约180人受伤的赔偿为每人$67,000,然后是维修受损车的费用,2 000辆车,由于没有安装安全设施,每辆车将会需要$700来维修。结论是安装安全设备的总效益只有$49.5 million(相对于修复安全隐患总成本需要$137 million)于是福特公司没有安装那个安全设备。
毫无疑问,福特汽车公司的这个成本效益分析备忘录在审判中出现时,震惊了陪审团,也因此裁定了福特公司巨大的赔偿金额。
然而道德主义者就没有自己的问题了么?在少数范例里,道德绝对主义被置于更加强制的约束位置,认为一个行为是道德的还是不道德的,与它发生的环境无关。比如说,说谎就总是不道德的,就是在为了拯救他人的性命而说谎也一样。例如有一位杀手追杀你的朋友,你的朋友躲进了你的家,这是杀手用枪指着你问你朋友去了哪里——这时候如果你撒谎,在道德模范老宅男康德看来,就是不道德的,你如果不想出卖你的朋友,你只能选择沉默——然而这看起来非常蠢,明白了就是躲在你家里。
对康德来说,从道德上讲,自杀其实等同于谋杀,为什么自杀等于谋杀呢?这是因为当我们取走一条生命无论是我们自己的,还是他人的,我们都是在利用这个人,利用一个理性生命体,我们把人当作是一种手段,因此,我们就没能将人作为目的来尊重。——有的时候读的越多越会发现,康德的道德理论属于那种太过于理想化,在现实世界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的理论。
如果说功利主义者看起来像一群锱铢必较的商人,那么道德主义者则像与世俗格格不入的老学究。
如果你是那位王子,你会选择铁石心肠的面对平民举起屠刀,还是要等到一切为时已晚之后,看着自己的战友一个又一个在亡灵军团的进攻中到下?
如果事实上,感染的市民只是极少数,我可以付出很小的伤亡代价就消除亡灵天灾的威胁,我会如何选择?
我的师傅说过再等一会,万一真的他能通过圣光之力找到破解瘟疫的方法,虽然只是概率事件,我会如何选择?
如果我知道,这就是克尔苏加德和耐奥祖给我下的套,就是要让我被复仇的怒火迷住双眼,我会如何选择?
如果我知道,我的士兵会因为我没能及时屠杀平民,而造成巨大伤亡,对我的指挥产生不满和质疑怎么办?
我们只有在上帝视角的情况下,加了无数的可知条件,才能做出一个看似最优的选择,然而回到了真实社会,我们都是迷雾中的盲人。
有时候那一步,便是深渊。
所以说,我们看到了关于道德、公平公正方面的最大难题了吗?/我只是想借用阿尔萨斯这个事例说明一个道理:
那就是对于我们这社会、对于我们人类、对于公平、平等与正义,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整个社会,对于我们每个人类,就像一个没有打开的潘多拉之盒。我们这社会太复杂了、太多元化了,多元化到没有一个关系到许多人的社会问题有最优解。
相比于我们这个复杂的世界,所有先贤哲人们提出改造这个世界的理论,都太简单了。各派大师,竭尽必生智慧,也只不过能解答我们社会的一个很小的方面,还是抽象的、静态的方面,一旦面对这个蝴蝶效应涟漪遍起的真实世界,一切理论上的光鲜夺目就将黯然失色。这将是我们下一篇文章的核心论点。
以上所有理论问题都已经讲完了,请大家耐心等待《生而贫穷(下)》,下面是魔兽粉的专属时间。
为什么暴雪的游戏这么经典,他的剧情是经得起深刻打磨与推敲的,就像整个斯坦索姆的困境,背后就是西方两大学派缠绵百年的思想论辩。优秀的游戏如同优秀的文学作品一样,能禁得起人们的探讨与深挖,能让人们在思考中得到一些更加升华的东西。
在游戏中我们还可以看到一些更深入的哲学思考,例如“人”,我们之所以认为他是“人”,是因为人的“意识”或者“记忆”吗?就比如说,阿尔萨斯屠杀人类是不对的,那么让这些士兵拿着刀,等被瘟疫感染的人类变成亡灵之后,马上再一刀看下去呢?按照康德道德主义的理论,毫无疑问是正确的,然而暴雪则更进一步,创作出了被遗忘者这种形象:
被遗忘者,他们遭受了人类无法想象的苦难,丧失了自己的容貌与身体,变成了让人厌恶的僵尸,然而他们最终反抗了巫妖王的控制,找回了自己的意识,然而这些独立的亡灵,却被整个人类所无法接受,有的甚至于被自己的家庭所抛弃,因此他们称自己为“被遗忘者”。对于他们,屠杀是不是“公平”呢?是不是“符合人性”呢?
更有一些游戏剧情上升到宇宙、时间、存在等问题的探讨,让人高山仰止,由衷赞叹。
请打开音乐,酝酿好情绪,我们再来谈一谈阿尔萨斯。
我之前的文章里说过,魔兽塑造人物的主线有两个——堕落与救赎。从上古泰坦萨格拉斯的堕落,耐奥祖被蛊惑,死亡之翼在决战中崩溃,鹿盔在丧子之痛中迷失,蓝龙王玛利苟斯的疯狂,伊利丹在爱情的伤痛与魔法的毒品中沉沦,凯尔萨斯为了血与火的复仇而出卖灵魂,加尔鲁什在权力与狂妄中毁灭自我……
到饮下堕落之血的地狱咆哮那最后的一记跳劈,死亡骑士莫格莱尼圣光许愿教堂的救赎,希尔瓦娜斯女王的复仇,吉安娜杀死自己父亲的决绝,红龙女王的自我救赎,麦迪文复生之后孜孜不倦的传递预言,老弗丁在冰封王座之巅的奋力一击……
暴雪,在用一个个鲜活形象的堕落与救赎,拷问人性。
这其中最著名的堕落,毫无疑问,是阿尔萨斯。暴雪对阿尔萨斯的塑造,可谓是整个游戏史的一座巅峰。而斯坦索姆,则是我们高贵的王子走向深渊的关键转折点。
其实斯坦索姆的选择,我们上文已经分析过,无所谓对与错,然而重点在于,对于王子来说,屠城仿佛千斤重担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解脱。
在《魔兽争霸3:混乱之治》人类战役第一章“小城护卫战“结束时,小男孩Timmy问阿尔萨斯:“那些被兽族捉走的人怎么办?”这时王子低下头对孩子用那种又温柔又坚定的语气说:“别担心,我的孩子,我会把他们带回家的。”然而嗜血的兽人在最后一刻杀光了所有的人质,使阿尔萨斯无法完成对小男孩诺言。虽然这一切并不是阿尔萨斯的过错,但他对此依然怀有无语言表的挫折感和负疚感,让这名年轻的圣骑士初尝受挫的苦闷。有一个种子就在这时种下。
在斯坦索姆之后,相信阿尔萨斯会有这种信念——我屠杀了平民,我其实是为整个人类谋取福祉,我需要证明自己,我要去的胜利。王子便在这样一种心理负担重逐渐变得癫狂,变得不择手段,也一步步落入了敌人的圈套。斯坦索姆更像是多米诺中倒下的第一块牌,最终,为了胜利,为了复仇,他拔出了霜之哀伤,高贵的王子最终被斯坦索姆的千斤重担所压垮。
冰天雪地的森林深处,在霜之哀伤令人疯狂声音的折磨下、在邪恶之剑的黑暗意志驱使下,阿尔萨斯的心智已经被诅咒之剑蚕食殆尽。昔日的洛丹伦王子从拔起霜之哀伤的那一刻起即成为了永远的过去,取而代之的,是巫妖王的忠实奴仆——死亡骑士阿尔萨斯。
无论如何,阿尔萨斯都是一位不可以被饶恕的人:毁灭洛丹伦,杀死自己的父亲;抢夺父亲的灵柩,杀死自己的老师乌瑟尔;屠杀高等精灵,污染太阳之井,将游侠希尔瓦娜斯复活为女妖;攻陷达拉然,杀死大法师安东尼达斯,召唤阿克蒙德……
然而阿尔萨斯,这个高贵的王子和冰冷的魔鬼,却拥有着超高的人气和众多粉丝,这恐怕是暴雪没有料到的。因此在之后的剧情中,刻意的增加了许多为维护“正确价值观”的描述,比如《巫妖王之怒》中让黑化的阿尔萨斯杀死了耐奥祖和童年的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丧失人性的魔鬼,比如在之后的时光之穴副本中,为斯坦索姆之役增加了许多之前并没有明却交代的客观前提,让阿尔萨斯屠城的决定看起来更加莽撞而不负责。
不过,为什么阿尔萨斯会有这样多的粉丝,或许我们都从这位骄傲的王子身上,看到了我们自己,看到了每个人性都无法摆脱的——软弱、迷茫、阴暗面。
他的堕落,看起来是无可奈何。自己的性格弱点,恰好遇到了这样的时局。
宇宙太大,而我们太渺小;命途多舛,而我们太无奈。
亡灵序曲,在血祭的天空,奏起
冻结孤独绽放的凋零
燃冷漠缠绕的霜冰
阴霾夜幕恐惧降临
蔓延堕落蚀侵
告别过去与宿命
契约之声默默倾听
享用灵魂片刻钟宁静
感受冰封召唤的引领
寻内心深处的声音
夕阳逆洒作别曾经
寒风唤回梦醒
寂寞爬满到双鬓
握剑合十苍凉身影
一曲豪迈忠贞于亡灵
大浪淘沙
客观 理性 思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