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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块一套房的城市,曾经拴住了多少年轻人?

铁马 金融八卦女频道 2019-10-20


所有石油城里人们的状态,很像一句被改过的古诗: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文|金融八卦女作者:铁马


· · ·


长假,向来是年轻人和家长为以后前程做出决断的时刻。

91年出生的“油三代”大田,在这个十一之后准备离开上海,回到老家大庆,结婚、复习考招。

当你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大田可能刚和领导谈完离职。

家里希望大田回大庆后最好是能进厂,不能进厂就先签合同工,过两年厂里的老人们退休后,等待转正。


1.

 /“油三代”的迷茫与困惑 /


“油三代”是指祖父一辈都是援建油田、石油炼化厂的那代人。父辈,油二代,出生和成长在油田里,并且把一生奉献到建设石油行业上。第三代一般是85至95这一代人,第四代们现在还在幼儿园或小学。

按照大田家人的计划,明年过年前,大田会和同是“油三代”的女友结婚,后年过年前,长辈们想看到田家“油四代”的诞生。

大田的爷爷是甘肃人,当年和铁人王进喜在玉门开采石油。

玉门新城广场上,矗立着王进喜的雕像(受访者提供)

1959年,大庆油田打出原油,1960年2月开始了大庆油田会战,大田的爷爷奶奶作为王进喜的部下,从西北来到了东北,开始了长达60年的东北生活,再也没回过甘肃老家几次。

当时,油田地区还是一片荒原,随着赶来大庆参加生产的工人越来越多,工人的安置成了一个重要问题。后来,配套的设施也就越来越多、职工医院、子弟学校都建了起来。

所以大田一家就在大庆开始了半个多世纪和油田打交道的生活,他的伯伯、姑姑分布在大庆油田不同的分厂,有做炼化的,有做开采的,有做生活服务的,工厂的生活虽然比较单调,但是也安稳惬意。

这种安稳惬意在大田大学毕业后被打破,大田和女友是高中同学,十年前他们同时考上了上海的大学,上大学后,上海带来的新鲜感冲淡了对家乡的感情。

大田说起印象非常深刻的一件事,他和女友都喜欢看五月天,看五月天的演唱会如果在老家要跑到哈尔滨,还不是每年都有,有了也不一定能抢到票。

而到了上海后,大田发现虽然票一如既往的不好抢,但是在上海体育场能看五月天、在虹口足球场能看五月天、在梅赛德斯奔驰中心也能看五月天,这时,大田感受到了北上广对于年轻人的吸引力。

大田谈起自己10年的上海生活说:“第一年来没暖气天天想回去,第二年新鲜感流连忘返,第三四年就再也不想回去了。

七年前,大田快毕业时,父亲厂里有最后一批“子女回收计划”,大田的父亲天天催促着大田备考,还给大田打点了关系。大田阳奉阴违,最后没去考试,大田的父亲知道大田没去考试,气的一年没理大田,大田过年回家没让他进门。

父母发现大田坚决不肯回来后,便和未来的亲家联合起来,在大田的女朋友身上做文章。

一开始女友和大田一样想法坚定,不回老家,不回厂里。后来女友在上海工作时屡屡受挫,所以在父母的要求下,回家考了教师编制,没想到成功上岸。

大田说:“我感觉我不在家的日子里,无论我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父亲都没有真的为我开心过,直到前几天两家定亲,我和两家的七大姑八大姨说我准备回来,我发现我爸那是真的发自肺腑的开心。

今年十一,大田和女友订了婚,双方家长几乎是逼着大田答应辞去上海的工作。

即将回家工作的 “油三代”大田伤感的对我说:“还是怪我没本事,在上海挣的钱养不起老婆买不起房,我甚至在她在工作被欺负时都不敢说一句,别干了,我养你。

大田国庆前和上海的外地同事、同学说要回家了,大家都羡慕他,因为他家里有两套房子、两辆车,回家有稳定的工作,比在外漂泊好多了。

而让大田焦虑的是:“我又不懂技术,我现在的生活和石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回去只能做行政、做管理,我是真的不知道回去应该怎么办,干两年不给我转正怎么办,我在上海的积蓄花完了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和父母、爷爷一样在石油系统里待一辈子?


2.

 / 油二代和油三代的对抗、挣扎、与妥协 /


和大田一样挣扎的“油三代”还有很多,王帅为了摆脱“油三代”未来的隐忧,今年考上了甘肃一所理工类学校的研究生,决定以后读博,之后能在学校当老师。

十一见到王帅时,他的头发已经变得花白,配上他没有皱纹的脸,还以为他染了奶奶灰,但其实王帅是88年的,今年不过30出头。

王帅嘿嘿一笑:“刘强东当年急得一夜头发白了,我这也是去年考研熬的头发白了,说明咱具备了成功的特质——头发白了。

今年入学时,王帅的同学最小的是98年的,王帅说,导师比他大四岁,他都能给同学们当叔了。

王帅的爷爷是江苏人、外公是上海人,老人家们是50年代毕的老中专生。毕业后,后来响应号召,支援大三线建设去了甘肃玉门,就是前段时间网传一套房子卖两千块钱的“魔幻城市”,后来相继从玉门调到了兰州炼油厂。

80年代中期,王帅的父母相继毕业于甘肃的一所石油类中专,王帅的父亲毕业后分配回了玉门石油管理局,王帅的母亲则分配在了兰州炼油厂。毫不夸张的说,这种家庭的结构就相当于现在的,父亲在华为,母亲在阿里。

在王帅的成长过程中,尽显着油二代与油三代的的“冲突与对峙”。

07年,王帅高考失利,刚上二本线,他想复读上个一本,但是父亲非要让他报考一所叫做“兰州石化职业技术学院”的高职,父亲觉得,上了这个学校,毕业以后能进厂当工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那年王帅撕掉了自己报志愿的密码,没有妥协。

第二年复读,王帅比一本线高了40多分,王帅想读财经,当时财经还没有大热,王帅的分数能走个不错的财经院校。但他没想到的是,父亲坚决不同意,并表示“上这些个学校你就自己掏学费,家里不会给你一分钱”。

成绩出来的那几天,王帅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王帅离家出走、绝食抗议,最后老师劝他回家顺从了父亲的心意,读了父亲心驰神往的北京化工大学。

因为王帅父亲觉得,这所学校毕业后,能直接进厂当工程师,比前一年的大专毕业后进厂当工人还神气很多。

毕业后,王帅按照父亲的愿望,参加了厂招,做了一个“油三代“。但是王帅的父亲只顾埋头干活,没有抬头看路。他安排王帅读化工类大学的几年,正是石油由盛转衰的几年。

等到王帅工作两三年后,还在厂里三班倒轮岗,没有安排具体进那个分厂,学哪些技术,更别提后来的评职称等晋升了。

王帅工资到手一直是五六千元,虽然家里衣食无忧,但对比留在北上广,抓住了买房机会的同学可就逊色多了。

王帅的同学李军当年读了一个二本财经院校,他们毕业那年李军也想进厂,结果厂里不要二本。李军无奈去西安做了审计,现在已经是审计经理了,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是也在西安买了房买了车,年入30万不成问题。

王帅说:“当年也是咱怂,应该不理我爹,报个西南财经,自己打工挣钱。现在李军那小子给他爹买了个捷豹,他爹天天开着显摆,给我爹气的够呛。

是什么让工作已经七八年的“油三代”王帅坚决考研要跳出“油圈”呢?

王帅说不是倒班,也不是女儿降生经济压力变大,源于王帅前年去玉门出差一个月的见闻。

因为爷爷和父亲调回兰州比较早,95年后,王帅一家就再也没有回过玉门。前年王帅出差去了一次玉门老城,找到了爷爷家以前住的地方,已经基本废弃了,周围的草长的和1米8的王帅差不多高。

王帅说,他觉得玉门那种荒凉之感别人是无法想象也无法感同身受的,普通人去了以后就是感叹一下这个地方废了,拍两张照片发朋友圈了事。

玉门老城废弃的楼群,成了涂鸦爱好者的天堂(受访者提供)

但王帅去了以后感到的就是无比后怕,觉得自己再干下去以后就会像玉门这样,被遗弃、被掩埋。


3.

 / 告别油城的他们,走向何方?/


由于石油资源的特殊性,不论是现在的大庆、还是当年的玉门,人们只要和“油”沾边,生活的幸福指数一般都很高。

工资不低,5k上下,工作不累,城市房子价格不高,例如在大庆,最贵的两三居的房子也就七八十万,每个家庭基本都有车有1-2套房子。

在我们的调查中,很多油三代都说到了“自己家里从记事起,就没有自己花钱买过洗发水、沐浴液、肥皂、洗衣粉、毛巾、卫生纸。

但油田的命运是,人跟油走。

有油就扎根建设子承父业,把荒地建成家乡;其他地方也找到油了要建新油田,要么拖家带口搬过去安家,要么趁着年轻换个油田。

就像“魔幻”城市玉门,在1939至1949十年间,玉门老君庙油矿共生产原油50万吨,占同期全国石油总产量的90%;

老君庙油矿开采地 (受访者提供)

1957年,玉门原油产量75.54万吨,占当时全国石油总产量的87.78%。

1959年,玉门生产原油140.62万吨,占全国总产量的51%。

可以说,玉门油田当年撑起了新中国石油工业的半壁江山。

之后,探明的原油储量多了,作为老大哥,玉门不断的为各个油田人输送技术人才,例如铁人王进喜、以及前文中的大田的爷爷。

上世纪80年代,也就是王帅父亲在玉门工作的几年,这座石油城最后的辉煌,当年玉门的人分两种“石油管理局的和非石油管理局的”,而且姑娘嫁人,就一定要嫁石油管理局的。

当年人们为了进石油管理局,和现在进金融机构有得一拼。王帅说,父亲常讲一个故事,说有人为了把孩子送进钻井队,夫妻二人给领导全家织了三年的毛衣和毛裤。现在看起来想不明白,但是当年的毛线就是他们能拿的出来的最好的东西。

2000年前后,玉门石油资源的枯竭,玉门石油管理局搬迁到110公里之外的酒泉,因为在玉门附近的祁连山北麓和不远的酒泉—金塔盆地均勘测到石油。

之后,玉门的老城开始在时代洪流中被忘记。

李大姨是现在玉门老城为数不多的居民,她的父亲是陕西人,曾经援建玉门油田,就把根扎在了玉门。李大姨是特殊工种,退休早,退休后就在学校边上开小饭桌,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油三代”。

李大姨说:“石油管理局迁走了,慢慢的学校也没人读了,家里但凡有点条件的都把孩子送出去上学了,最多在这读个小学,所以小饭桌也不开了。现在老城里剩下的人,说实话都是没什么本事的,老城的房子有两千块钱的、七八千块钱的,最多三、四万块钱一套,但是工资能开到两千三四,就已经高的不得了了。

和李大姨聊到了“油三代”的烦恼时,“油二代”李大姨说,她们当时也有同样的经历。

80年代末,李大姨的一个小姐妹在西安念大专,找了一个大她两届的对象,男方毕业后去了深圳打拼,当时已经办起了小公司开上了桑塔纳,一年能赚一万多块钱。

小姐妹带对象回玉门见父母,没想到她的父亲鼻子一哼,不同意这门亲事,把小姐妹关在家里不让出门,最后两人被迫分手,小姐妹嫁给了一个石油管理局的技术员。

七八年前,李大姨的小姐妹因病去世,当年那个对象听到消息后从深圳去玉门祭拜,他嘴里一直念叨着“当年能带她走就好了”。


 / 后记 /


我和王帅说起了大田被父母劝回家的故事,王帅则见怪不怪,在他身边,每年都有大批油田子弟被爸妈以莫名其妙的理由劝回来,王帅当了小师傅后,几乎每年带的徒弟都是被父母劝回来的子弟。

他分析道:“一个大龄男青年去外面闯荡,至少得一技傍身找一个至少能不比现在差太多的工作再出去吧。但是再次出山后发现,这几年啥也没学明白,啥也没学精。

有人回来几年以后发现前路漫漫,想再去外面闯,但是发现意志都被磨没了。

不论是曾经的玉门还是现在的大庆,几乎整个城市的人都多多少少跟石油挂钩,在短短几十年的发展之中,这些石油城,从老到少,都或多或少的存在着一种求安稳的心态。

王帅说,他觉得所有石油城里人们的状态,很像一句被改过的古诗: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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