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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吾 2018-05-23






“我一直坚信,一所没有面积足够庞大的草坪的大学是一所失败的大学,一个没有许秋汉之类的骑着吉他(和女孩)满天飞的音乐人的草坪是一个失败的草坪,而一段没有傲气酒气草莽气腥躁气杂糅的草坪音乐记忆的求学经历,则一定是一段失败的求学经历。”


约十年前,我偶然读到诗人、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胡续冬的一篇文章《草坪音乐记忆》,文章结尾的这段话,令尚是少年的我陡然一震:许秋汉是谁?那所拥有许秋汉、草坪、吉他、女孩儿和自由的大学,又是什么模样?


我到网上搜索,对许秋汉有了些模糊印象:北京大学社会学系1991级学生,90年代闪耀燕园的才子、歌手。有人如此形容他,“曾经北大最酷的文艺青年,兴致时跳入未名湖畅游的那种”。


往后几年,我接触了不少北大师生。在各种场合,新生文艺晚会舞台或北大西门外的小酒馆,职场上栽了个跟头或爱情上遭遇了失败,总能听到这些北大人,醉或不醉时扯着嗓子吼:“未名湖是个海洋,诗人都藏在水底。灵魂们都是一条鱼,也会从水面跃起。”


在没有校歌的北大,这首诞生于25年前的《未名湖是个海洋》被无数北大人视为“地下校歌”;在文艺青年扎堆的燕园,它的作者许秋汉已经是个传说。


人们唱他的歌,说起他的名字,仿佛就能相约通往歌中所唱的,那个“让那些自由的青草滋润生长,让那泓静静的湖水永远明亮”的精神世界。


岁月忽已晚,如今的许秋汉,不再是当年桀骜的草坪歌手;现在,他是《博物》杂志主编,行止坐卧在花鸟虫鱼之间,二十年不再写歌,成了一个民谣隐士。


北大120周年校庆,我碰到了许秋汉,聊了聊他和北大的故事,他当年的傲气、酒气、草莽气、腥躁气,和如今踢不动球、带不动娃的不知什么气。




“以梦为马的诗人”



地名意义上的,位于海淀区颐和园路5号的北大,许秋汉自小便熟悉。生于70年代的他在北京长大,少年时就多次去过燕园。而那个烙在精神维度上的北大,在他高中时渐有了轮廓。


上世纪80年代末的某天,17岁的许秋汉路过天安门广场,看到一群北大学生聚在一起,激情洋溢地“探讨社会和民族的未来”。


这些仅比许秋汉年长数岁的北大学生,在认真思考他“原以为只有伟人才会探讨的问题”,一如广场上人民英雄纪念碑后,浮雕上记录的那一张张面孔。


彼时,许秋汉刚学完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他望着这群北大学生,脑中冒出的是范仲淹的名句:“微斯人,吾谁与归?”许秋汉开始意识到,“北大”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群人,他想和这群人站在一起。


1991年,他进入了北京大学社会学系。


1989年至1992年间,北大的本科新生需要在军校训练一整年。因此,直到1992年,许秋汉才从那所号称中国“西点军校”的石家庄陆军学院,第一次以“北大学生”的身份踏足燕园。


17岁见到的那些忧国忧民的北大学生形象,在许秋汉脑海中急迫地转,催促他在这座校园里寻找“五四青年”和“治国秘籍”。


也是在这一年,党中央提出,要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时代向前跑,风气在变化,校园也在变。


不见“五四青年”,也没有“治国秘笈”,原来以张贴学术、文化海报为主的北大三角地,突然只剩了一张张GRE讲座海报和商业小广告。


好在同道还有,在诗人海子的母校,一群“以梦为马”的诗人。在后来的回忆文章中,许秋汉写道:


“在我这一局的大学生涯中,‘诗人’这个角色被安排率先登场……来到北大后,一夜之间忽然发现身边冒出了很多诗人,但形象与我心目中的仙风道骨大相径庭:他们中混入人群不易辨认者居多,间或冒出些奇形怪状和蓬头垢面者夺人耳目,甚至在军校同患难的难友中,亦有不少脱下军装就摇身一变,变形为神经兮兮、多愁善感的诗人。”


音乐和诗歌,陪伴许秋汉在北大度过大半时光。


他从中学开始弹吉他,尤爱崔健和罗大佑,在大学开始自己写歌;他读诗,在校内大大小小的诗歌活动上,十几人或数百人齐声朗诵“以梦为马”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些诗句“默读吟咏时还会引起内分泌的变化”。


那时候的许秋汉,弹吉他,留长发或剃光头,内心胀着某种道不明的能量,“有一种叛逆的情怀,当时社会上说,弹吉他的都是流氓,那我就要弹。”


大一下学期的某晚,许秋汉睡不着觉,就独自跑到未名湖边坐坐。月光星光倒映在湖面闪烁,鱼儿从水面一一跃起,他顿时有了灵感,写下“未名湖是个海洋,诗人都藏在水底。灵魂们都是一条鱼,也会从水面跃起……”


北大从没有校歌,这首后来定名为《未名湖是个海洋》的校园民谣,为北大人私享,成为广为传唱的“地下校歌”。




“未名湖养出的虾蟹”



如今,在日常闲聊和饭后闲思中,许秋汉也会时时撞上那些对北大的“批评”。


在北大待了好些年,二十余年来又持续和“北大”发生或松或紧的关系,他很清楚,在未名湖,世人期待的那些满腹治世经纶的“大鱼巨鲸”并非没有,但只能潜藏水底。


提及自己,许秋汉总是这样一幅口吻:“我是未名湖养出的虾蟹。”自认不是“大鱼巨鲸”,但“小虾小蟹”也曾在校园内掀起大浪。


90年代初,商业气息纷纷涌入北大校园,令许秋汉和他的朋友们觉得不大对劲,“北大还是我们心中一块干净的地方,商业海报不能把文化海报覆盖了。”


1993年5月4日的早晨,北大95周年校庆日,一张长达30米、宽1.5米的巨幅海报出现在三角地,大大的字体一字一句抄录下北大中文系谢冕先生的散文名篇《永远的校园》:


“这真是一块圣地。数十年来这里成长着中国几代最优秀的学者。丰博的学识、闪光的才智、庄严无畏的独立思想,这一切又与先于天下的严峻思考、耿介不阿的人格操守以及勇锐的抗争精神相结合。这更是一种精神合成的魅力。”


巨幅海报将那些商业小广告悉数覆盖;海报的最后,是北大数十个学生社团的大笔签名。


当晚,在许秋汉等人的召集下,学生们聚集在原图书馆东草坪上,举办了“草坪烛光摇滚晚会”,大家放声歌唱,“唱《国际歌》,唱崔健,想到什么就唱什么。”


这一整天,北大学生们精神振奋。作为这次学生活动的参与者之一,许秋汉忆起当年旧事,感怀无限:“大学校园不是白衣飘飘,也不是温馨浪漫,而是青春和热血。”


他顿了顿,接着说,“这才是北大学生的价值所在。”


草坪珠光摇滚晚会的第二年,北大推倒了南门外一段约600米的围墙,并在此基础上建设了25000平方米的商业街,与中关村融为一体。


在商业巨兽面前,学生的抗衡显得渺小、幼稚而无力。


一首名为《什么时候》的90年代北大校园歌曲,记录了这些变化:


“什么时候我们已不再简单,一天到晚总想着挣钱?什么时候未名湖的湖畔,来往着一个个的旅游团?什么时候南墙拆了又建,校园附近变成了商圈?什么时候小南门外的饭馆,已经变成了四环?”



“不想当歌星的士人”



许秋汉和他的朋友杨一、巴特尔们,时常来到北大的草坪,怀抱吉他,唱自己的歌,也唱崔健、罗大佑、齐秦。这是他最珍视的大学记忆。


偶尔他也登台唱歌,不过常被北大学生轰下台去,学生们嫌他唱得不好。许秋汉不以为意,在他看来,重要的是“把歌唱给朋友们听”。


当时的他不会想到,十多年后,他开始成为北大那些盛典上的“吉祥物”,翻来覆去唱《未名湖是个海洋》,翻来覆去让后来的北大学生们眼角湿润。


也是1994年,校园民谣开始流行,北大学生们一块儿出了一张专辑《没有围墙的校园》,许秋汉的《未名湖是个海洋》、《安全行车365天无事故》等歌曲收录其中。



据许秋汉说,后来他有几次成为歌星的机会,但最终都放弃了,他不喜欢当歌星,不太享受万众欢呼。


那时候,许秋汉和清华大学的高晓松、卢庚戌等校园歌手也都相熟,但渐有了不同的人生轨迹,“和卢庚戌他们比,我对音乐不是那么热爱,没有太把唱歌当作一件事情”。


我谨慎地问他,真的不那么热爱吗?


他很坦然:没了音乐也没关系呀,不去依赖什么东西,内心才能能获得更多的慰藉。


作为多年好友,胡续冬称许秋汉为“专为草坪而生的歌手”,他坚决不认为许秋汉该出唱片。


在《草坪音乐记忆》中,胡续冬写道:“离开了在草坪上引领我们的气血和神思直冲云霄的氛围,他们就会像哈利波特失去了扫帚,完全找不到自己的气场……在草坪上具有无穷魔力的嗓音,在唱片里险些沦为过于狡猾的编曲、过于职业的伴奏的点缀品。”


很长一段时间内,许秋汉遍历名山大川。他倾心魏晋风度,饮酒、服药、清谈和纵情山水。“士”,这是他的理想。


在许秋汉看来,北大传承的是京师大学堂、国子监和太学的血脉,它就是专门培养士大夫的,士大夫可以没有一块封地,没有一顶乌纱,甚至没有一具像样的躯体,但一定要有魂。


于他自己而言,“是不是大夫没关系,但中国不能没有士。正如季羡林先生所言,作为知识分子和读书人,他们传承着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


1995年,北京市出台了一项政策,要求当年毕业留京的高校学生缴纳城市增容费。


许秋汉愤怒,援引战国时齐人冯谖客孟尝君的典故,创作了《长铗》,为当年毕业的1990级同学鸣不平:“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出无车,两袖清风为谁忙,国家不用做栋梁……长铗归来乎!士可杀不可辱,从今后对酒当歌,乐得逍遥回故乡!”



有评论说,《长铗》“代表着读书人的骨气,北大人,就算输掉了日子,也不能输掉骨气”。


时隔二十三年,听到此番评论,许秋汉忍不住笑了,“当时没想什么‘读书人的骨气’,就是为90级的师兄师姐鸣不平,写首歌送给他们。”



“金盆洗手后的山贼”



少年子弟江湖老。


现在的许秋汉活得像个隐士,用他自己的话说,就像“金盆洗手后的山贼”,每天往返于家和单位之间。


他在1998年后就再未写过歌,也极少外出抛头露面,尽管每逢重大的官方活动,北大校方总会想起这个未名湖畔的传说,邀他回母校唱歌。



也有人一直惦记他,知乎上有网友提问:“当年唱《长铗》的许秋汉,现在‘食有鱼,出有车’了吗?”


毕业后的头几年,许秋汉一直没找工作,他让自己“退休”了几年,在家吟风弄月,出门游山玩水,但渐有了“生命的危机感”,“自己不种粮食也不织布,对社会还是一个寄生虫。”


新世纪到了,“世界末日”的预言未实现,太阳每天照常升起,并非为了“食有鱼,出有车”,许秋汉还是开始入世,拥抱工作了。


先是在某家互联网公司,后来辗转几家杂志做编辑,十四年前开始主编《博物》杂志,他很喜欢现在这份工作。


采访过程中,许秋汉突然问我:“世界上最伟大的编辑是谁?”


我愣了许久,摇摇头。许秋汉嘿嘿一笑:“孔子啊!孔子编《六经》,述而不作。”


借着这份工作,他很乐意去了解那些“稀奇古怪”的花鸟虫鱼,“掌握这些知识有什么用?我想,对世界的判断可以稍微牢靠一些罢。”


我问他,你是北大90年代闪耀校园的才子,就这么放弃写歌二十年,不会觉得对不住自己的才华吗?


许秋汉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他是才子,“空负才子之名,并没有一技之长。”他自言,现在的心态相当豁达,没有什么事物是离不开的。


“北大”却从未从他的生活中真正离开。每隔一些时日,总有些与北大相关的信息传来,“北京大学就像一条藏在水下的鱼,不时在我生活的池塘里搅起一些涟漪,不论多么遥远,我知道自己的池塘与未名湖总是连理相通。”


这些消息,或是北大的“好事”,或是北大的“坏事”,但都无法撼动许秋汉心中的北大。


在他看来,北大就像一个自然保护区,兼容并蓄、物种多样,里面有很多珍稀物种,别处难觅,这种生态的多样性,恰是北大最有价值之处,“世界上不能全是同一种人。”


许秋汉在北大遇上了许多以前闻所未闻、难以想象的“怪人”,他觉得这些“怪人”的存在,都是北大的自豪。他把这些“怪人”比作是“金丝猴”、“大熊猫”,他喜欢和“金丝猴”们过同样的生活。


他记得1991级中文系有个“怪人”,整天坐在宿舍上铺吹箫,两条腿从上铺垂下来,像个仙儿,该“怪人”极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情商为负”,但却精通甲骨文等各种古汉字。


许秋汉感慨,“这种怪人,如果放在别的地方,肯定会被排挤,但在北大不会,北大怪人太多了,越怪的人越是宝贝。”


1997年初夏,诗人、当时还是北大中文系学生的王敖骑车路过北大静园草坪,看到几个人在草坪上弹唱,面前放了一堆酒瓶。


其中一个便是许秋汉,“当年还比较瘦,而且气度不凡”。


现在,许秋汉已经46岁,他不再蓄长发,腆着中年发福后的肚子,坐在杂志社的主编办公室,喝茶、抽烟、工作,在花鸟虫鱼之间寻觅内心的安定。


有句话说,朋克发财、诗人发胖,都是令人遗憾的事。所幸的是,发胖的许秋汉还没有大大发财。


有朋友给他打电话,邀他去踢球,他说:“你们定的啥日子啊?我得在家看孩子呢。啥?带上孩子一块儿来?不行呀,孩子才三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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