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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10月20日，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
8个月前的2月20日，也是一个平凡的日子。
就在那个平凡的日子里，一位平凡的医生，却在一场不平凡的“战疫”中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时至今日，当我们再度想起这一切，还是会再次感受到浓浓的不舍和悲切，以及深深的敬意。
“心里空了。”——这是与彭银华29年的短暂人生有过接触的人至今回想起他时，总会有的一种失落。
今年2月20日21时50分，武汉市江夏区第一人民医院（又称“武汉协和江南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医生彭银华因感染新冠肺炎不幸去世。
3月17日晚，江夏区第一人民医院新冠肺炎患者清零。
此后，历经消杀等工作，直到3月底，这家医院大楼看上去已恢复往昔。
进入住院部30楼的呼吸三病区，空空荡荡，依然能隐约感受到一种“大战”过后的沉寂。
彭银华就是在这里写下了他抗击疫情不幸被感染的最后一段人生故事。
他曾住过的57床已经换上新的被褥，他办公桌旁的墙上还贴着科室医护人员的工号。
“彭银华，10447”——这是他来过的证明。
贷款学医的农村少年
1990年12月，彭银华出生于湖北孝感云梦县的一个农村家庭，在家里排行老三。
从小学到高中，彭银华都没有离开过孝感。
初二以前，他的学习成绩算好，但并不突出，直到初一还排不进全校的一百名。
初二之后，越努力越见回报，他的成绩稳步上升，最终考入县里一中。
一般来说，一个县的一中，都是当地孩子追求的“最高学府”，彭清柏当时觉得儿子是匹“黑马”，对他充满了期待。
到了高考前，父亲问他未来想做什么职业，彭银华很肯定地说出“学医”二字，彭清柏当时其实是想让儿子以后当老师的，他还尝试过“劝说”。
“我跟他说，当老师的话，不管你教的是什么，都是面对年轻人，面对的都是灿烂阳光的学生。当医生的话，面对的是很多年纪大、很难治的病人，面对的都是很残酷的事。”
彭清柏回想着当年对儿子说的话，他那时哪想得到未来儿子真的会面临“残酷的事”。
2010年，彭银华如愿考入湖北科技学院临床医学专业。
由于家里经济条件有限，彭银华当时的学费靠的是贷款。
“吃得起亏”的寝室长
彭银华大学同班同学兼室友王瑞波回忆，在大一军训期间，他曾因大腿肌腱拉伤一度无法行走，彭银华主动照顾他，帮他打饭。
彭银华的热心肠让大家印象深刻。
后来，室友们一致推举彭银华为寝室长，从此他就真没闲着。
寝室没水了，“值日”的室友又不在时，彭银华总是主动去扛桶装水，从食堂扛到5楼。
他还长期帮班里住6楼的女生扛水，一扛就是半年多。
有天晚上，班上一个女生肚子疼得厉害，班主任第一个想到他，大半夜给他打电话，请他帮忙。
彭银华连夜背着女生去了校医务室，见医务室关门了，又赶紧打车送她到医院，陪着她看诊、治疗，直到天亮才回校。
在同学和老师眼中，彭银华一直就是这样一个“吃得起亏”的人。
一场迟而未到的婚礼
2016年，彭银华获得执业医师资格，去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协和医院接受为期3年的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
这期间，他兼职医院120急救工作，在一次出车时认识了护士钟欣，两个年轻人很快相爱了。
钟欣回忆，第一次见到彭银华，他个头比较高，就是一个青涩大男孩的样子，爱笑，给人的感觉很阳光，积极向上，对工作很热情，对领导和同事很有礼貌。
钟欣说，她还记得，彭银华第一次送她玫瑰花的情景。
“他真的很害羞，眼神都有点闪躲，但是主动拉起了我的手，向我告白。我当时觉得，这个男人很真诚，很耿直，他对身边其他人都这么好，也一定会对我更好。”
彭银华平时生活很节俭，但是他会省下钱，悄悄买下一些名贵的礼物送给钟欣。
2017年11月30日，两人在钟欣26岁生日当天领证结为夫妻。
彭银华曾说：“她的出生是天赐的礼物，得好好纪念这个日子。”
2018年12月，结婚一年后，妻子钟欣在朋友圈感慨：
“能遇见一个互相‘嫌弃’对方却不离不弃的人，一直到老，会在记忆里搁浅一辈子吧。”
领证后，由于工作和经济等各方面原因，他们一直没有举办婚礼。
钟欣说：“他不想匆匆忙忙举办这个仪式，希望之后有时间、有精力的时候，能把婚礼准备得完美一些，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在钟欣眼中，彭银华有时很浪漫，他一直记挂着，要为她补上一场婚礼。
这场迟到的婚礼原计划在今年的2月1日大年初八举行。
去年12月，彭银华就在微信群里邀请大学同学，也提前和医院领导打好了招呼。
他当时想，年前多上些班，年后可以在老家有更多的时间办婚礼、陪家人。
科室的同事都在彭银华带来的喜讯中等待着春节，他们原本计划着过完年后，第一场开年酒就是吃他的喜酒。
彭银华的一位同事后来回忆道，这原本是他们工作、生活的日子里，感受到的“小确幸”。
然而，钟欣还没能等到这场婚礼，29岁的彭银华就离开了。
“没有故事”的男医生
3月17日是彭银华牺牲后的第27天，江夏区第一人民医院新冠肺炎患者“清零”。
再次面对该院住院部30楼呼吸三病区空荡荡的病房，院长助理、呼吸三病区科室主任陈浩觉得心里也“空”了。
彭银华是结束规培之后，在去年的春末夏初被分到了陈浩的科室。
初见彭银华，陈浩对他的第一印象和多数人相似，觉得他个子很高，话也不多，看上去非常老实。
“他朴实到没有发生什么故事。”这是陈浩努力回想与彭银华相处的半年多时间后，对他作出的总结。
陈浩坦言，彭银华就是一个普通的本科毕业生，他所做的工作就是日常琐碎的、任何科室都需要做的一些工作，他像螺丝钉，像一块砖，都还谈不上要去攻克什么医学研究，但这一直是他梦寐以求、可以深造的未来。
“有场硬仗要打”
12月底，江夏区第一人民医院收治第一例疑似病毒肺炎的患者，后转到武汉市中心医院后才得以确诊。
疫情暴发初期，该院还未被列为定点医院之前，居住在武汉郊区的患者们都会涌向这里。
1月21日，呼吸三病区正式成为了隔离病区，开始收治所有的新冠肺炎患者。
在武汉“封城”前两天，患者蜂拥而至，一床难求。
那段时间，包括彭银华在内，呼吸三病区一共就只有5名医生，患者多到已经让他们无法明确分工了，哪个床位的患者有紧急情况，谁有空了谁就上，每个人都处在“忙不过来”的状态。
那时，彭银华就预感到“有场硬仗要打”。
紧张的疫情让彭银华主动请缨上一线，因此他决定推迟婚期。
当时已怀孕6个月的钟欣对丈夫的决定表示支持，并为此事发布了一条朋友圈：
“传播正能量，为彭医生点赞，辛苦了！”
医院隔离病房开设当天，130张床位就全部收满。
自那时起，彭银华便不分白天黑夜驻扎在科室里值班，忙的时候，两天接诊了300多位门诊病人。
彭银华在医院忙碌的时间里，钟欣只能通过微信和他交流：
“我让他不要太劳累，要注意休息时，他却说不累，说这样的忙碌让他觉得很充实。”
由于过度劳累，免疫力下降，彭银华很快出现了感染迹象。
人生最后的27天
在前期的一片忙乱下，1月23日，彭银华感到有点乏力、发热，当天拍了CT后没有发现明显病变。
1月24日，大年三十，同事们心疼他，让他回家休息，他婉言拒绝，“让更多有家人的同事多休息，我年轻，我先顶上”。
他似乎忘了，自己也有家人。
和钟欣简短通话后，彭银华再次义无反顾穿上隔离衣，投入到更需要他的战场。
当天，钟欣还去了趟医院，给他送一些日用品。当时彭银华已经快一周没有回家了。
他们远远地见了一面，没想到这竟是此生的最后一面。
事后钟欣回忆说：“他戴着口罩、头套，我看不太清楚他的脸、他的表情。放下东西我就走了，但之后我们打电话说了些互相加油打气的话，我要他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他让我好好照顾自己，照顾肚中的宝宝。”
到了1月25日，他的症状仍没有缓解，再做CT后肺部的问题已经显现出来，就住在了57号床治疗。
1月28日的第二次核酸检测中，彭银华被确诊感染新冠肺炎。
1月30日，彭银华病情加重，医院紧急将其送往武汉市金银潭医院治疗，彭银华在医院里被救治了27天。
而这就是彭银华生命的最后27天。
谁都没想到，刚刚29岁的彭银华，一个身高1米8的人，对此次新冠病毒的反应如此强烈。
“你放心抽，没关系”
大年初三，1月27日，是安徽医科大学附属巢湖医院重症医学科护士长凌云抵达武汉的日子，她此后一直在金银潭医院支援。
起初，凌云听说有个同行“中招”了，需要人去照看，便自告奋勇报了名，然后她就见到了彭银华。
凌云回忆，彭银华刚住进金银潭医院的时候，身体状况还行，他还告诉医生，妻子预产期在6月，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生活的期许。
彭银华还叮嘱凌云好好休息，注意自我防护。
彭银华感染的事情并没有告诉父母，他当时还在帮着家里不停为新房添家具，置办结婚用品。
后来，彭银华的病情未见好转。抽动脉血的时候，他当时血压不好，护士抽不出血，但他依然说，“你放心抽，没关系”。护士看到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正是经历过疫情前期的工作，彭银华作为病人后，更能体谅医护的不易。
由于他白天需要吊很多药水，夜尿会比较多，他不想每次都麻烦护士来倒，所以都等到尿壶快满了，凌云才会发现，赶紧帮他倒掉。
彭银华知道，倒一次尿壶和便盆后还需要用热水烫过再消毒，减少护士倒尿壶的频次，可以减轻许多工作负担。
陈浩回忆说，彭银华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
“彭医生一直都很积极，他特别乐观，他在同事群里说等他好了，隔离完，他又可以和他们一起战斗了，他还会鼓励同事。”
正是彭银华的乐观，让他的同事们一直相信他会回来的。
彭银华住院的这27天，妻子钟欣也一直靠微信与他保持联系。
很多时候，钟欣发文字过去，他没有回话，钟欣猜想彭银华已经看见了，只是没有力气回话了。
他那个时候比较难受，他没告诉钟欣，但钟欣心里都清楚。
2月8日时，钟欣给他发微信说：
“我想你的时候跟你发短信，不用回复我，可以在难熬的时候看看，我会一直为你加油打气，记得我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爱着你。还有宝宝，我们一起等你回来。”
彭银华插管那天，凌云正好上白班，她当时透过窗子看望过他。
彭银华看了她一眼后，头就偏过去了，他当时神智还是清楚的，打上镇定剂等药品后，就没了意识。
多个器官衰竭最终还是带走了这个年轻的生命。
在与病魔斗争的最后日子里，彭银华一直坚定着信念。
2月2日，他还曾在朋友圈里写下这样的誓言：
“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医生，但是我也要向这些积极分子学习，申请入党，在共产党的带领下，打赢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你有一位英雄父亲，是一名医生”
2020年5月初，彭银华离开70多天后，距离6月6日的预产期只有一个多月时间，“准妈妈”钟欣变得忙碌起来。
她也在胎教的过程中尝试和宝宝讲父亲彭银华的经历，反反复复告诉孩子：
“你有一位英雄父亲，是一名医生。”
钟欣回忆，彭银华喜欢小孩，在钟欣怀孕初期就开始期待。
钟欣记得，他还在世的时候，忙于工作，不能每次都陪自己产检。
眼下，钟欣已经为独自迎接新生命做足了准备。
在彭银华的湖北孝感老家，彭银华56岁的父亲彭清柏尝试把彭银华的物品摆在一些不那么“显眼的位置”。
最初为婚礼置办的礼品、烟酒一起收进了彭银华的房间里，房内还摆放着彭银华读书时的书本和笔记，他考上大学时朋友们送的摆件也被保留至今。
但彭清柏说，有时候不经意瞥见了，还是难免难过。
但在彭银华和钟欣二人的居所里，钟欣将彭银华的个人物品一直维持着原有的摆设。
她没想过把它们收起来，“自己心爱的东西还是想随时看到”。
去年二人云南旅游买的纪念品，象征平安健康，一直被钟欣挂在梳妆台上。
彭银华生前使用的手机，她在3月取回后，也摆在了床头柜上。
彭银华离开的第103天，2020年6月1日，儿童节，早上8时40分，彭银华和钟欣的女儿顺利出生，母女平安。
“孩子是银华血脉的延续，我们将见证她每一天的成长。”彭银华的妻子钟欣说。
这个小生命用她响亮有力的啼哭声，告慰了英雄的在天之灵，也为两家人带去了温暖与力量。
钟欣的预产期原本是6月6日，B超检查结果显示，孩子臀部朝下，并不适合顺产。
想着6月1日是儿童节，是个快乐喜庆的日子，她决定，就让孩子在这一天出生，并给孩子取小名叫“六一”，大名叫彭烁琪，寓意：闪烁的美玉，做夜空中最亮的星。
“他非常喜欢小孩，如果今天他能看到，一定会非常开心。”彭银华的姐姐表示，弟媳怀孕后，弟弟第一个打电话通知她。
她和弟弟平时走得近，关系很好，当天电话里，弟弟兴奋的语气，她至今记忆犹新。
想到弟弟不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生，她不禁连声叹气，眼泪夺眶而出。
孩子出生后，彭银华的父亲和岳父很快出发前往陵园，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知彭银华。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一切又都有所不同。
而彭银华的人生早已深深印在了这场抗疫史册上，印在了国人的心中。
这个“没有故事”的医生，用生命书写了他人生中最动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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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寒冬图片来源：被采访对象、澎湃新闻、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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