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象过这样的场景吗——
沁凉的水花和灼热的欢呼同时在你身旁炸开,你写的rap通过麦克风进入观众的耳朵里,被春日午后的风吹到很远。虽是第一次见面,场下的观众被你吸引而来,为你举起双手,和你一起呐喊,全场最受欢迎节目的公示栏上,写着你们的名字。
你酷酷地回应了所有人,像个真正的rapper那样。
编辑 | 杨昀潞 金梦恬文 | 田欣 王雨蓓
记者 | 田欣 王雨蓓
“再别抱怨\世界对你有多不公\大家都在各自忙碌\为了生活行走匆匆。”2020年秋天,面对疫情中的沉郁情绪,19级预防医学系的努尔扎提写下了他的第一首说唱《再别》,从此开始了他的HipHop创作。据他形容,第一次写歌节奏“很平”、“没有记忆点”,但歌词一直是他最钟爱的。从那以后,HipHop逐渐成了努尔扎提大学生活的主调。“我想做自己想要做的,拥有不后悔的大学生活。”半年来,他发行了20多首歌,对音乐的认识也臻于成熟。现在,他的创作更加注重flow[1]和听感,既写自己想说的话,也写给舞台现场。在刚刚过去的枫林十大歌手复赛,他和另一位同学合作了一首歌,名为《感谢》。努尔扎提作为医学生,把自己想对抗疫的白衣天使说的话,写进了说唱词里:“感谢你们的血汗\让我们平安\白衣天使很勇敢\与病毒激战”。虽然这首歌不适合“燥气”的HipHop现场,但这是他近期最喜欢的作品。
| 努尔扎提在2020枫林十大歌手现场演唱《感谢》“其实我玩HipHop并不是想要多帅,我就是想把自己想说的话,编成词,放进节奏里,让更多人听到。”努尔扎提用HipHop的方式表达,融入自我和生活。“这东西已经成为一种我的生活方式,自己写,自己听,衣服穿着也是说唱歌手的街头风格。”HipHop同样是来自19级理论与应用力学系的王裕堃的一种生活方式,他自小学习音乐,是一名打击乐手,会编曲、制作beat[2]。2020年,他开始创作HipHop,参加过各式的演出和家乡山西的freestyle[3] battle[4]。王裕堃的创作一开始就具有“很强的音乐性”,注重腔调和听感,用歌词贴合伴奏。他接触众多音乐,古典、爵士、摇滚,HipHop只是他广泛音乐爱好中的一个,但他认为,对HipHop的喜爱和坚持会比其他音乐更持久,甚至有可能发展为职业。因为“HipHop是以更原始、更直接的模式去打动人,HipHop更草根、普及一些,因此它更真实地打动我。”| 王裕堃在演出中
如今,HipHop已经完全融入到了王裕堃性格中,“我现在做的事、穿的衣服都有HipHop的感觉,它潜移默化地影响我的一举一动。”HipHop曾是美国黑人反抗强权和歧视的一个苦中作乐的工具,他很欣赏这样的精神内核。“HipHop对我的现实生活是有指导意义的,就是面对生活中的困难,能够保持坚强,保持真实。”
“ 数院普通指南 ” 和 “ 说唱诗人 ”
“数学/我依然爱你/我依然爱你就像猫咪爱上樱花树”,这首走心而浪漫的说唱,出乎意料地火了。
17级数学系的黄大洲在毕业之际,创作了一首《复旦数院普通指南》,作为献给复旦数学院的一封“特殊的情书”,写给每一个普通而闪亮的数院学子。与努尔扎提和王裕堃不同,黄大洲从小学开始喜欢HipHop,但在进入复旦HipHop社之前从没有尝试过自己创作。2011年,他在网上看到格莱美现场歌手阿姆的《I need a doctor》,超强渲染力和生命力征服了他的耳朵,从那时起便开始了对欧美HipHop音乐的“发烧”。高中时,他和朋友们把阿姆的歌词打印下来,课间一行一行对着读,在宿舍悄悄用手机看他battle的现场,乐此不疲。进入大学,数学系的生活繁忙又寂寞,黄大洲走在路上耳机里的歌都是说唱。“自闭的时候,听这种音乐去感受它的律动,会让我觉得自己重新有力量。”而数学系的生活也给予了他歌曲灵感。“进入数学系,很多人都要接受自己比较普通的心理落差,但经过这么几年,其实每个人都会发现自己的不平凡。数院的大家都可爱而温暖,都有自己的闪光点。”《复旦数院普通指南》的发出后引发了热烈的反响和共鸣,有许多老师和外校的同学转发。受宠若惊之余,黄大洲更加感到音乐和HipHop超越身份、时间和语言的力量。上学期社团联合发行的一支Cypher[5]是他的首次创作经历。他在第一句写道“HipHop病毒finally传播到国定路”,因为个人部分旋律比较洗脑,他获得“黑怕病毒”的外号。“HipHop的本质就很像病毒,发源于地下,经过主流的打压封杀依旧顽强存活,具有极强的生命力,让接触到他的人被他的内涵所征服。”黄大洲调侃道。如今,他已经成了“病毒”的一份子。黄大洲曾评价18级计算机系的曹中廷是“复旦HipHop社的说唱诗人”,因为他有种独特的诗人气质。曹中廷喜欢爵士嘻哈自由舒服的氛围,把诗歌写进歌词。“我梦见一片雪地/弹奏从沙滩上带来的乐器/细微的呼吸声可以听见/温暖/和天气交心/生命和温度谈了一场恋爱/诞下的孩子是冰冷的”。他用HipHop来讲述,在自我和他者的视角间肆意切换,从孩童到婚纱,从梦境到城市。然而,这种风格的音乐,却与现场需要的风格不匹配。“演出的时候唱这种比较柔的歌,没用。”如今他开始尝试另一种风格Trap[6],摸索着如何把旋律和伴奏做得和谐,更加注重提升作品的可听性。起初,他创作的动力更多来自于对表达的渴望,希望通过音乐输出一些想法,但现在他开始考虑更多现实的因素,有了一定的组织和规划。大三,别人实习时他潜心写歌,计划毕业后就去做音乐。“只有真的火了以后,有了话语权,表达的东西才会有人听。”
“ 复旦HipHop的lifestyle ”
去年十月,距离努尔扎提初次写歌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当被问到复旦有没有HipHop社时,他意识到偌大的校园内,竟然没有这样一个平台。于是他在朋友圈、表白墙开始发布组建复旦HipHop社的意愿,黄大洲在此时便被吸引加入,黄大洲对此特别高兴,“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2020年十月,复旦HipHop社通过审核成立,初步完成集结后,第一批核心成员迎来了首次联合创作的机会——拍摄Cypher的MV,大家认领了自己的部分后分别进行创作,最终以麦克接力MV的形式呈现给大众。整支MV的拍摄进程十分仓促,拍摄设备是借来的,资金和场地也十分受限。曾有过拍摄经验的曹中廷主要负责整个拍摄流程,他认为拍摄的细节还达不到完美的程度:“MV还没拍完天就黑了,拍的时候也没有稳定器,手一摇镜头怼到人的脸上都失焦了。”对于这支MV,成员们的评价褒贬兼具,这首稚嫩的作品或许会成为很多人的“黑历史”,但不可否认充满了闪光之处。曹中廷不无遗憾地评价到,实力强的人在其中很突出,但MV的整体顺序、组织和策划都存在问题,他们日后也会持续改进。这支MV在B站首发,至今共获得了84.1万的播放量,复旦大学的头衔给他们带来了关注,也有来自外界的评价。评论区中既有“学霸样样全能”的称赞叹服,也有“985别沾”的阴阳嘲讽。对于这些不同的声音,曹中廷表示无所谓,对于善意或恶意的评价和审视他们都一律接收,他还自我调侃到:“差评也是一种热度。”
| FDHC成员们在B站发布的第一支Cypher
经过这次Cypher活动,HipHop社成员们的最大收获就是让彼此更加熟悉,逐渐真正地合为一个整体,黄大洲回忆到:“在做MV的时候,我们渡过了互相客套、互相寒暄的阶段。”熟识之后,成员们一起去CASA演出,第一次演出时就发生了不小的“意外事故”。中场时,舞台音箱的麦克风设备故障,演出被迫中止。好在老板提出补偿,发出了第二次免费演出的邀请,第二次的演出效果也比第一次更好,更加火爆。他们还曾一起去commune公放自己写的歌,黄大洲回忆说:“到了最后,我们一群人在一起手舞足蹈,氛围特别好。”去年期末季,他们还一起参与了限时出歌的活动,“一周内每个人都要写出来七八十首歌”,在此期间成员经常相互battle和diss[7],慢慢diss变成了互夸,写歌越来越容易的同时,他们的关系也越来越熟稔。随着成员间渐趋熟悉,以前大多都是随便写写的成员们,对于音乐创作的要求也更加严格,“一首歌出来,我们主要会说问题,只要觉得没有达到要求就会不断说问题,一首歌的最终版本可能会改十几次。”黄大洲说到,他们比刚组建时更加看重作品的专业性和质量,也更能虚心接受其他人提出的修改意见。如今王裕堃的寝室201,是他们听歌和录歌的好去处,他们时常会在这里一起听歌,鉴赏音乐。201恰好也是曹中廷大一时的宿舍,他们为此觉得非常有缘分。“我们会伴着节奏一起摇摆、一起晃,听到某个地方特别爽,就翻来覆去地听,去分析这个地方,比如使用了哪些技巧,可以供我们学习。”一起听歌和创作的日子,让这些原本风格迥异的核心成员们,渐渐形成了共识性的音乐理念。现在他们正在企划一张关于“校园匪帮”的专辑,以传统的匪帮[8]腔调(Gangsta Rap/匪帮说唱是一种表现城市中的年轻人的生活的HipHop的一个下属风格)去做校园生活。
曹中廷是最先提出这个想法的人,GPA和赶早八给了他很大的灵感。黄大洲说他由此联想到了大学生的内卷和本北高速上的难闻的石楠花:“我们在咬字和律动上都会贴近比较原汁原味的专业传统,但是词不会再用money、car那一套,我们会放自己的内容进去,表示我们的态度。”努尔扎提把这种张扬着独特性的HipHop文化形容为“lifestyle”,在他看来,HipHop已经成为了他们这群人的生活方式,每个成员的能力有高有低,有自己喜欢的说唱风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lifestyle,“但我们团队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组合到一起,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lifestyle,一种特别的团体风格出现。”曹中廷说,他们异于外界的风格正是校园赋予他们的,这是复旦HipHop社能做,但是社会上那些专业人士不了解的主题,因此社会上的听众也会好奇。王裕堃非常感激努尔扎提建立起这样一个社团,让他们这些单打独斗的说唱爱好者聚拢在一起,以团体的立场向每个人提出更高的要求,达成更长远的目标,“这是一个质的改变,也是带给我的最大收获,能认识这么多好兄弟,一起做音乐,这是最重要的事情。”而作为社长,努尔扎提也时时刻刻感受到成员共同努力想把社团做好的态度,“只要我们的心不变,什么都不是难事”。
“ 像野草一样生长 ”
近年来,说唱类综艺节目的热映,很多rapper的走红,让HipHop文化逐渐进入社会主流的视野中。但在王裕堃看来,社会对于HipHop整体呈现一种中立偏负面的态度,“大家对它的认识不够多,接触的不够多,所以会有一些偏见或是刻板印象。”2021年的央视网络春晚,数十位rapper首次登上大型主流舞台,在HipHop文化走向主流和大众化的趋势下,黄大洲认为最重要的应该是做好自己的作品,并且尽可能传导正面的价值观。说唱作为一种音乐形式,审美非常多元,有些人追求炫酷的技巧与纯粹的听感,有些人追求单纯又简单的内容表达,市场上走红的rapper只代表了一部分的说唱风格,所以黄大洲希望HipHop的大众化可以打破更多人的固有印象。面临保持小众标准和迎合大众审美的矛盾时,曹中廷觉得这不是一个值得焦虑的问题:“做专业小众的作品是为了让行业内认可,做迎合大众的作品是为了让市场认可,但我们两边都可以做好。我们要做好专业性的准备,走红之后才不会只是昙花一现。如果一味迎合,早晚会在竞争中被市场淘汰。”他不否认HipHop文化中确实有负面的东西,它起源于美国黑人的街头,负面的枪支、暴力和色情元素伴随音乐作品一起进入了中国。“因此要做好转型,”曹中廷指出:“如何做好转型是这个行业在主流市场立足的教科书。”对于每一种新兴的热点事物,社会的舆论总会充满争议,但无论正向还是负向,能够顺应市场的趋势,保持住自己的一些东西,才能发展起来。黄大洲坦言HipHop的准入门槛其实非常低,所有人都可以演唱和创作一段rap,但它的上限又非常高,正如曹中廷所说“做好它的门槛很高”,真正懂HipHop的观众很少,大多数人听不出新入行和跟从业十几年的水平差异,所以会觉得门槛低,但以专业的角度去评判,作品质量的好坏很容易区分,他始终坚信“不能糊弄,要去研究。”HipHop的低门槛可以让更多人更容易进入这个圈子,黄大洲形容HipHop与和传统音乐形式的最大区别,在于它的生命力极其顽强,他在歌里将其比喻为“病毒”,“HipHop有野草一样的感觉,怎么烧也烧不尽。”在HipHop走向主流的道路上,复旦HipHop社正在践行以专业的标准进行创作,在市场上获得更多的知名度和话语权后,再积极地输出和表达,承担起应有的社会责任,让更多人能真正了解并喜欢上HipHop,就像他们每个人都不约而同提到的那样——“HipHop本身就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类型,我希望能让更多人欣赏到它。”(王裕堃)“它是一种很洗脑的音乐,以后一定会有更多的人去喜欢,去热爱它。”(黄大洲)“如果你听rap,我很欢迎,这时我们拥有了共同的一种lifestyle。”(努尔扎提)
| 复旦HipHop社核心成员们的合照
他们对HipHop的热爱与坚持并不会止于复旦校园内,甚至已经延续到了多年以后。这个新生不到一年的团体,却已经做好了最长远的规划,“这并不仅仅是一个我们身处校园时致力去做好的事情,而是未来一直要做下去的。即使我们不把它作为人生的主业,我们一定会把它看做最大的副业,十年,二十年,我们会一直做HipHop。”
[1] flow是说唱歌手个人风格的标志,rap过程中的停顿、拉长和加速等等技巧。[3]即兴说唱,即说唱歌手通过一段音乐,结合当时的环境等等,即兴表演一段说唱。[4]个人对个人、团体对团体的比赛。不单单只是说唱,也有beatbox 甚至街舞。这是一种和谐的交流方式,一般都是现场面对面即兴发挥。[5]麦克风接力,意思是指一群说唱歌手一个接一个来一段自己的说唱。[6] Trap是一种嘻哈音乐风格,于90年代早期在美国南部形成。[7]在HipHop音乐里指的就是说唱歌手之间的不合,而这种不合一般都在说唱乐的范畴中解决,双方在说唱技巧上一较高下,分出高低胜负。[8]rapper写歌时会设立一些假想敌,比如diss的对象,假想一个敌人,将假想敌具象化到现实生活中,或者引申到一些其他意象上面,来实现批判某种事物或现象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