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太效应”加剧！4家机构拿走99公益日总筹款三分之一》一文发出后，我们收到了很多公益从业者的反馈，他们分享参与99公益日的体验，指出存在的问题，并提出了许多有益的建议。
有一种声音认为，不应该让体量、性质完全不一样的机构在同一个池子里竞争，因为许多机构不具有可比性。一位从业者建议，可根据公益机构的年收入进行加权配捐，年收入越高，配捐比例越低，同时把配捐池分成几个不同的体量，让更多机构能够享受到99公益日的红利，百花齐放才能够激发出更好的项目。
百花齐放，让更多机构享受到99公益日的红利。这是“应然”的事，但并不是“必然”，就更加不是“已然”。
今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新冠疫情+脱贫攻坚决胜年给这个行业带来了很强的的“场外因素”，马太效应加剧是几种影响叠加的结果，对于没有太多资源的民间公益机构来说，在今年的99公益日里“抢不过”是很自然的，但以后呢？明年呢？这样的情况会一再重演吗？
为了解更细致的情况，我们邀请了几位来自不同省份的公益从业者，请他们分享一下对99公益日的反思，以及对未来的期待。
分享者：
詹敏，广东省麦田教育基金会秘书长
闫璐，大理白族自治州云山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研究中心创始人及执行主任
廖瑾，陕西纯山教育基金会副秘书长
孙建涛，山东省济宁市泗水县微公益协会会长
贾佳，无锡灵山慈善基金会项目总监
今年的这种环境下，（参与99）的投入产出比是不是值，需要再评估。
□大理白族自治州云山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研究中心有多年参加99公益日的经验，他们的筹款金额曲线呈现一个冲高回落的趋势，在第三年最多，但从第四年开始下滑，今年似乎又下滑得更多了一些。这些年的起起伏伏中，他们开始反思99公益日的“性价比”。□闫璐：我们可能是比较小众的环保领域代表，是一家做野生动物保护的机构，2017年，我们第一次参加了99公益日。每年众筹结束，我们小范围内也会讨论说，环保机构想在99的大盛宴里分一杯羹，实在太难了。就今年筹款不太成功的现状，我分享三点反思。第一点，简单从上线项目的标题看，慈善总会的那些标题都特别朴素，让公众容易理解。但在环保领域，很多项目的捐赠逻辑不是那么简单，我们一般会用艺术化或描述性的文字标题来阐释它的捐赠能直接产生什么样的成效，但公众看不太明白。所以我的第一个反思是，环保类机构怎么能选择一个逻辑更简单、容易理解的项目，放到99众筹中，这样跟公众的解释成本也会低一些。第二点，云山最主要的一批捐赠支持者，数量可能也就几百人，前两三年我们筹款的成功主要源自他们的支持，他们再邀请朋友圈、亲朋好友帮我们筹款。但其实我们一直希望扩大圈层，即便主要筹款不是来自更广泛的公众，但起码能通过99，让更多人知道做野生动物保护的机构是什么样的。至于怎么平衡筹钱和筹人，这就涉及到消耗核心支持者的精力和人脉资源了。今年的这种环境下，我们的投入产出比是不是值，也需要再评估。我想，99公益日是不是可以拆分公益领域的主题？三天的战线时间还是太长，消耗公众资源。或许可以依照不同的主题，分区分时段，哪怕缩短到半天或一天的时间给一个领域，我们去动员核心劝募人或支持者，让他们再去传播，可能就不会那么累。这样的筹款效果跟连续筹三天相比，或许也没什么本质区别。
很多组织都希望用现有的资助人体量，撬动、导流腾讯的用户流量、资本流量。但事实上，我们消耗的还是自己的资助人体量，这对资助人的消耗和滋扰就比较大。
□陕西纯山教育基金会是一家致力于培养青年公益人的民间机构。前几年，纯山都参加了腾讯99公益日的活动，但今年第一次没有参加。他们这几年经历了什么？明年还参加吗？□廖瑾：我分享一下我们在前三年参与99公益日的一些发现。首先，我们发现，最开始参加的很多项目、机构，都是被“能获得腾讯配捐的善款”吸引来的。但后来我们发现，腾讯配捐的玩法越来越复杂，获取配捐的可能性越来越低，当然也有一些违规做法，比如“套捐”，我们不会这么做，所以竞争时就有一些困难。其次，我们发现，如果完全遵循腾讯的玩法、合理合规筹款，那更多的是要做个人捐赠。可个人捐赠有两个维度，一是包括我们在内的很多组织都希望用现有的资助人体量，撬动、导流腾讯的用户流量、资本流量。但事实上，我们消耗的还是自己的资助人体量，腾讯本身的用户流入效果并不显著，那这对我们现有资助人的消耗和滋扰就比较大；二是我们也尝试过，让现有的资助人成为梦想大使，给他们做分组辅导，从而影响他们的朋友。但这对资助人的用户粘度要求就非常高，而资助人破圈、影响其他人的效果也并不理想。此外，我们还考虑过，有没有可能发动企业捐赠，让企业通过这个平台给我们做定向配捐。这首先就涉及提前在线下约定协议，对企业的忠诚度要求也非常高。更何况，企业在99平台上的玩法也很复杂，对企业来说所投入产出比低。我们地方上的大型集团企业少，比较多的是小工商业者，他们有爱心，但能捐的也就几万元，如果还要做成配捐上平台，玩法复杂，大家的参与度也会下降。在线下，我们也做了一些活动：比如我们在西安的最核心商圈钟楼做传播活动，就发现线上和线下是两张皮，让线下的路人参与99的可能性非常低，因为他还要注册账号，了解整个筹款流程，很麻烦。所以我们用比较多的方法是，请线下感召到的人就在线下以微信付款，再由我们代捐。所以实际上这些人也没有参与到99中。我今年也在思考，如果腾讯在99公益日不再配捐，那我们这些公益组织还有参与的价值和必要吗？首先毕竟腾讯真金白银地捐赠了，从公益行业集体亮相的角度看，还是很棒的，99公益日作为一个“公益节”总比那些“购物节”更好。但如果目标是为了破圈，影响更多的人来参与，那现在仅有的“线上”玩法又过于单一，它的规则和壁垒太多，也不利于普通用户参与。再说回我们机构，今年为什么不参与？因为我们开始做月捐了。如果我们把日常维护资助人、和把99公益日作为资助人一年一度的狂欢相结合，也许是一个突破。我也特别期待腾讯的伙伴们能够去思考：一、在筹款数据背后，官民合作的过程中，那些代表了民间NGO的数据到底是不是民间的？二、如果最后倒逼公益组织必须向慈善会学习，把我们的项目分解成一个个小活动，而不能结构化地表述自己要解决的问题，那我们对公民教育的意义在哪里？我们每年动员外围用户时发现，他们对99公益日依然一无所知。
□广东省麦田教育基金会，某种程度上是一家志愿者组织，目前在全国成立了超过87支服务队，其服务对象是乡村儿童。机构负责人詹敏此前谈到99公益日时，提到“每年99都特别累，达不到预期”，那为什么还要做？□詹敏：我们从2015年开始，每年都参加99公益日活动，对麦田来说，99是很重要的筹资工作，但不是机构筹资的命脉，只占机构年度收入的10%。我觉得99公益日的初衷是为了去推动全民参与公益。随着这几年的发展，我自己观察，这个初心似乎没有真正被实现。比如我们每年动员外围用户时发现，他们对99公益日依然一无所知。99公益日似乎不像全民动员的筹资活动，更像是一个资本运作的活动。作为公益机构，我也希望机构能通过99筹到更多的钱，获得更多的配捐，但目前按照自己认可的逻辑去操作，我是做不到的。去年99推出了子母计划，原本相对严格的项目审查机制基本就没有了。因为母项目就可以去审核子项目，相对宽松。我们会看到越来越多所谓综合类的项目，从资源导向角度出发，吸纳大量可能没有那么规范的项目，这会不会给后续的项目执行带来隐患？子母项目从去年推出到现在有差不多一年了，可能还没有这方面的情况显现出来，但通过对一些子项目的观察，我会有一些担心。下一个我们观察到的问题是，那些真正做公众动员的公益机构，能不能一年比一年做得好，一年比一年筹得多？我们看来不是这样的。以麦田教育基金会为例，我们在今年99这三天通过公众筹到的款，相比去年、前年没有特别大的进步。对于公益机构来说，做公众动员是有天花板的：我们覆盖的人群所能动员的资源是有限的，得拓展社群，并为此做大量的传播。传播是好事，但当我们以资源为导向做传播时，就可能产生一些风险。比如机构大了以后，有管理的风险、项目执行的风险，这时候对于一个组织来说，需要聚焦的不再是怎样利用现有的资源把想做的事做好，而是被资源牵着走。麦田在这样的情况下，很累，也没筹到多少钱，但是，到明年也还会参加99。首先，99公益日像双11、618，是公益界的节日，目前对公众的影响力可能没那么大，但持续做下去，还是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会知道，每年的这三天是我可以参与公益的切入点。我们可以更多地是把99当做一个仪式，大家都知道每年这三天要为项目做筹款，也就成了一种习惯，每年不再需要专门动员，大家直接就会聚拢而来讨论我们要怎么做。 第二点，从组织特性看，麦田在全国有80多个志愿者团队，我们也在推动他们往专业化的方向发展，未来希望他们能成为有身份的、独立注册的NGO，所以他们的项目能力、筹款能力都非常重要。我们就把99当成一个训练场，他们通过上项目，提升自己的项目专业化水平。第三点，我们把99当做维护大额捐赠人的平台。这是麦田教育基金会总部从去年到现在，比较着力去推动的，让我们的合作企业通过99做展示，同时也推动我们的在地团队，以99展示的方式去动员在地企业。所以要说麦田今年进步的，大概是来自这一点，我们发动了超47家企业参与99筹资，包括前期的配捐、99的一起捐等。这可能是我认为像麦田这样的民间公益机构，更适合在99期间做的事情。单靠一个社会组织想要调动本区域的慈善资源以及氛围，是很难的，还是要得到当地政府大力支持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
□泗水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当地非常支持民间慈善，很多民间机构在当地也很有动员能力，没做太多宣传，却能在熟人社会里把社会资本运作得非常好，让当地人很有参与感。泗水县微公益协会与当地政府、官办慈善机构的关系维护也不错，他们的99筹款，在民间机构中也算是相当出色。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孙建涛：我们今年是连续第五年参加99。第一年筹到了30万，第二年217万，2018年420万，2019年591万，今年达到了460万。虽然没有达到逐年上升的趋势，但是也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期。因为疫情，加上泗水是一个纯山区县，经济条件相对薄弱。但是在这几年的99公益日期间，我们还是挺有活力的。2017、2018、2019这三年，我们在99公益日筹的款，占年度总收益的80%以上，基本就是靠99公益日这三天的筹款完成全年项目执行。在这里，从我个人来讲，要给山东省慈善总会大大点个赞。2018年起，我们开始在山东省慈善总会下面上项目，在这几年的过程中，对于我们团队的发展，他们和山东省社创中心给予了极大的帮助。这几年，我们在99公益日期间主要是营造氛围。包括泗水的车站、超市、银行等，只要是人多的地方，就一定会看到我们的宣传标语、易拉宝，看到我们的项目介绍。今年，我们还收到了近60万元的线下捐助，因为在99公益日期间，有很多企业想参与，为了不违规，他们就把资金直接捐给了协会。现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又有4家企业主动联系我们，要参与到项目中。所以我个人感觉还是氛围营造更重要。今年99的规则，9月8日它的改变（注：单人每次最高限捐200元）对我们的打击也是很大的。当然我们也理解腾讯的做法，它是希望让更多的小额捐赠者享受到配捐。 孙建涛：我们机构的定位就是做好政府的助手。这几年，我们和政府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比如我们团队在当地真正起了一定的作用，县领导就会积极支持我们。单靠一个社会组织想要调动本区域的慈善资源以及氛围，是很难的，还是要得到当地政府大力支持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无锡灵山慈善基金会在今年99公益日的筹款高达1700多万元，位列所有基金会的第21位；上线121个项目，在所有基金会中排第7位，其中有很多项目来自民间，他们对99公益日有怎样的反思？□贾佳：今年99公益日，灵山分了两条线做筹款。一条线是通过灵山慈善基金会，认领公益项目，再筹款；另一条线是我们联合了无锡市慈善总会，通过无锡市的公益机构加上灵山的一些自有项目，挂到江苏省慈善总会，作为无锡市慈善总会的一个子项目进行推动。要说对99公益日的反思，可以从2016年开始观察。因为2015年加入99筹款的机构比较少，2016年慢慢开始有企业配资源参与，有了1比1比x，大家开始有了思考，或对互联网筹款做出计划调整，我们也开始谈月捐、筹款体系这样的术语，而包括腾讯公益在内的公益平台，也开始结合需要，对公益产品进行一定的升级。经过2019年99公益日，大家几乎可以预知2020年的99会是怎样的大环境：那么还有多少机构是靠“99”这三天来运营自己的一年，或者说大多数机构是否向一些推文中讲述的那样：只靠这三天来度过这一年？再一个比较关键的，还有哪些公益机构在99后就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了？还有更关键的问题就是：没有99，我们的行业会怎样？和商业体系不一样，我们的公益机构不是99的衍生品。除了99公益日，我们还有95公益周、人人公益节，各平台在日常也会有一些关键节点，推广一些项目，只是门槛确实比较高。但那也是对机构、项目的检验，因为不管是什么样的平台，我单纯把一个初创项目挂在上面，是带不来筹款的，还需要各团队在项目落地、在自身品牌打造等方面有动作。未来，99对于公益机构来说，更应该成为一个良性的、链接资源的时间节点。我们从去年开始就有的一些抱怨，大多属于客观因素，我们更要考虑的是机构的未来。特别是对于公益行业来说，我们是否像其他行业一样拥有人才竞争机制与梯度培养机制。毕竟培养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不是公益行业的发展方向，对青年公共精神的培育，才是公益行业更需要重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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