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 图书馆的人和事
文/徐艳丽
图书馆里的冷气开得很满。趴在桌上打了个小盹，起来的时候竟觉着寒意透骨。往窗外望去，一片光阴晴好。
——摘自日记
信手翻着日记本，我忘了是什么时候写下来的这段话。时间似乎是 2008 年。在老校区的图书馆，是夏末秋初的时候，那栋老态龙钟的图书馆墙上爬满厚厚的爬山虎，水泥地板上紧凑地摆着微凉而又凝重的实木桌椅。有很多人在里面读书阅报，或者借读书阅报之名谈青涩的恋爱。临考试前永远找不着座位，每一个占座位的同人都比蜜蜂起得早。那一天我是怎么有的座位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我曾在一扇窗下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面前躺着书皮已损的散文。
就是在老校区的图书馆我开始重读王安忆，读张爱玲，开始认识纳兰容若和海子，开始不断繁衍我的敏感多思。我们高谈阔论王小波或者王朔，却总是鬼使神差地落脚到哪类男人更有味道上，手摸那些珍贵的善本拓本，曾一次次堕入宋词元曲化不开的情绪中……那么闲散充实、弥漫着淡淡忧伤的欢乐时光，很多年之后再回头去看，明亮得就像一幅重彩山水。而就在那样一个逃课的下午，我在师大老图书馆浓郁的书香气息中睡去，醒来后发现身边老旧的窗户，挂着摇曳的爬山虎，闪烁着耀眼的阳光。
馆后是一小片樱花林，每棵樱花树下都有一方石凳，我记得那时候班里有一个醉心唐诗的女孩，生得也婉约，每次我经过图书馆去教室，都能看见她站在樱花树下吟诵唐诗。有一次她读李白，读得很大声：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这两句她一声高过一声地重复， 柔弱的模样里多了一份豪情，却惹得路过的学姐吃吃地笑。那样美好的晨光，我后来再也没有看到过。大致是物是人非， 那时那景， 已经成为记忆中无法复制的珍藏。 即使很多年过去，回想到大学时光，不由自主地就想起她，想起她目空一切的吟诵，想起那些个早晨，鸟鸣嘤嘤，樱花落满她的肩头。
不知道为何，在南方的空气里泡久了，就会很想呼吸一口北方的花香。新校区往西的一大片空地上长满绿油油的麦苗，穿过那些土地，有一棵歪歪扭扭的山桃树，根深蒂固，形单影只。有一年花开得非常美，我坐着男友的单车，两人高声尖叫着去折花。粉白的花朵，在春风里轻轻颤动。三月的大地美到曝光过度，远处的终南山，干净得就像用水洗过。后来教学生古诗，讲到“春城无处不飞花”，讲到“每依北斗望京华”，讲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的眼前总是能够浮现长安城那棵孤独的桃树，那树细密的繁花。南方的学生大都没有见过桃花，我也无从描述，正值桃花盛开的季节，我在一节《桃花源记》的展示交流课上投影了托朋友从北方实拍的桃花照片，期待他们唏嘘惊叹，然而他们回报给我的只是一脸的漠然。那一刻我突然感觉悲伤，不是为他们，而是为自己。事隔经年，“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史上最快的快马，也不能将我带回那年那月雀跃的时光中了。
南国多雨水。但是雨下起来的时候性格狂烈暴躁，一点不温情缱绻。真像电视里看过的那样，50 米开外还有阳光呢，此处却突然大雨滂沱。在深圳的三年，我很少见到下大雨撑着伞冒雨急行的人，都是黑压压一堆堆挤在各种屋檐下躲雨的， 因为都知道这雨是间歇性发作， 很快就会放晴。 北方不一样，北方的雨是小女子的脾气，有时能发好几天。大一大二的时候我们都住老校区，六人一间宿舍，上下铺，逢雨必逃课，为了防止老师点名的时候没有内应，我们每次都抽签决定谁是卧底。很幸运，我甚少抽到这倒霉签，我和逃课了的另外四个人在宿舍打扑克或者看电影，或者无聊地站在窗边猜楼下撑伞的是男是女。 窗外雨声哗哗， 我们挤在床上吃着零食激烈地聊着某某系的帅哥们，突然接到代表发来短信说老师正在点名让快点杀过去，五个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赶到案发现场，对老师点头哈腰，配上各种让人忍俊不禁的理由。
于是乎雨天的图书馆，空气里满满地氤氲着清丽而又略带湿润的书香。伞在走廊里盛开，各种色彩。我在那些色彩里喜欢上了一抹淡蓝色。二层社科室，进门靠右第二张桌子，淡蓝色伞的主人就坐在那里。他是美学的一个学长，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笑起来的时候牙齿整齐洁白。那时候他创办了一个读书会，每周都要邀请校外热爱文艺理论的各色才俊参与探讨。我对这些掉书袋的探讨丝毫不感兴趣，但我没有落下一场读书交流，为我可以在那里尽情崇拜和瞻仰我喜欢的学长。那时候我有一个好姐妹，为了帮我追学长，打着瞌睡陪我参加一场又一场听不懂的文艺理论交流。
时隔多年，这些人我再想起来，他们也丝毫不曾褪色：青涩激进，意气风发，托举着世界旋转。
毕业季的最后，我们一起去图书馆退了校园卡，那天的图书馆也是冷气开得很足， 有人拍照留念， 有人一股脑退了借书。 我们就这样迫不及待地离开，心里默念着：终于毕业了， 终于毕业了！现在想来， 即使让我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想再回到这神圣的书香之所， 哪怕只是在那扇缀满绿叶的窗下， 小憩片刻。
来源：《师大故事》
原载《陕西师大报》第430期
微刊发布：每周日晚发布最新一期《微享周刊》，敬请留意微信提醒。
查阅往期：回复对应期号（阿拉伯数字）即可获取相应微刊。如输入数字【031】，将会收到第31期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