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 ┊ 25年了,今天,我们这样纪念路遥先生
路遥,原名王卫国,中国当代作家,生于陕北榆林清涧县,曾荣获茅盾文学奖。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人生》等。2017年11月17日是路遥先生逝世25周年,我校2015级创意写作班(著名作家、我校文学院教授朱鸿老师创办)举办了“体验路遥——作品朗读会”活动追思路遥。
▎路遥——他使文学回归到文学本身
路遥(1949年12月3日-1992年11月17日),原名王卫国,中国当代作家,生于陕北榆林清涧县,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人生》等。大学毕业后,任《陕西文艺》(今为《延河》)编辑。1980年发表《惊人动魄的一幕》,获得第一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1982年发表中篇小说《人生》,后被改编为电影。1991年完成百万字的长篇巨著《平凡的世界》,这部小说以其恢宏的气势和史诗般的品格,全景式地表现了改革时代中国城乡的社会生活和人们思想情感的巨大变迁,还未完成即在中央人民电台广播。路遥因此而荣获茅盾文学奖。1992年11月17日,在西安逝世,年仅42岁。
体验路遥——作品朗读会
▎追思路遥——作品朗读会
2017年11月16日下午,文学院创意写作班按照教学进度照常上课。授课老师朱鸿说:“关于写作路遥的作品,同学们已经改了又改,今天进入展示阶段。当然,恰逢明天是路遥逝世25周年,那么各位朗诵自己的作品也就有了追思的意义!”朱老师先朗诵了自己的作品以起示范,并提出朗诵之前要介绍作品题目、所用文体、具体构思,接着再展示精彩片段。
朱鸿老师授课
▎学生展示作品
刘季轩,非虚构性小说《用生命等待的人》:这篇作品的题目是《用生命等待的人》,主要讲述了路遥和其好友白苗从竞选延河杂志社主编到路遥去世之间发生的几件大事,用非虚构小说的笔法写出了路遥和白苗之间产生恩怨到最后相逢泯恩仇的故事:
现在,医院病房外站着许多人,有路遥的妻子和女儿,有杂志社的同事,有各界前来探望的读者,其中还有颤巍巍的从陕北赶来的老汉。现在他们都站在外面,路遥谁都不要他们进去,他就一个人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病房外面传来了簌簌的说话声,路遥显然还能听见,接着门吱嘎吱嘎地被缓缓推开了。
进来的是衣服上挂满雪水的白苗,站在门口的白苗和躺在病床上的路遥这时已经泣不成声了。白苗几乎半跪着在冰床边抱住了路遥。这一刻,氧气瓶里的水咕噜咕噜地继续响着,这一刻,他们仿佛都回到了当年那个愤怒的,狂热的,对文学有着共同梦想的热血男儿,他们在这一声一声滴答的液体声中,仿佛又经历了几十年的相识,相交,相知,相弃……
窗外已经把高大的柏树压弯了腰的一厚沓积雪沉沉地掉落了,路遥最后一寸身体也缓缓地被护士用雪一样颜色的床单覆盖。
这一天,路遥还是和寻常人一样和这个世界作别。
李萍,非虚构性散文《画路遥》:作为一个南方人,自然没有陕西人对路遥的感情深,可以说他是陌生的,甚至要在百度上搜索图片,才能清楚地知道他的长相。他的照片并不多,且多是手指夹烟,目视前方的半身照。在采访完张老师之后,看着他的照片,我就想着结合采访得到的材料,内心对他的猜测与好奇,用我的笔尝试勾画一个路遥。文章是一篇散文,开篇直入主题勾画路遥,以画完半身像便无法继续结束,表达我对路遥这个普通人尽管一知半解,充满猜测,但始终无法窥探真面目,希望他留有神秘,对他心存敬畏的感情。
嘴。唇形较满,嘴唇不湿润,时常抿住,连着颊旁法令纹,配合额间双眉一蹙,颇见严肃。开口是较为低沉的声音,沉静威严,典型的陕北口音,鼻音,平翘舌不分明。这张嘴,吃过黑窝头野酸菜,吃过爱人做的羹汤,吃过邻人的家常菜。这张嘴,吸过暴动又混乱的空气,吸过满室墨香,吸过长久相伴的香烟,感受烟用力拥抱过肺,又从气管升腾而上,撩拨了沾染烟渍的牙齿,缓缓吐出。这张嘴,哼的是俄语歌曲,唱的是陕北民歌,不知当时流行乐曲会不会有幸从他的口中溢出,婉转迂回的戏曲唱腔又会不会得到他的垂怜。这张嘴,作过报告,冷言冷语伤过人,那有没有说过“我想你”,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名家点评与指导
今天进入课堂的还有著名作家张艳茜、王晓渭、张瑜娟、吕刚、宋云刚、章学锋、张念贻和我校老师李卫东、张宗涛、钟海波及相关媒体。他们对同学们的作品予以点评并指导,一致认为这种写作课新颖有效,并跟同学们一起追思了路遥。
▎延伸阅读 朱鸿:纪念路遥
一年之中,总有几次要到西安的一些大学去为学生谈一谈当代文学的情况,讲座的最后半个小时,照例是回答提问。也许是地域的原因,学生对生活在这个古都的作家有极大的兴趣,而已故的路遥则是其深情追究的一位。那种场面是感动人的,因为提问学生的神态很是虔诚,没有嬉笑,也没有调侃。可以感到,他们完全是陪伴着路遥在思索,甚至是路遥引导着他们,起码是影响了他们。讲座是为学生传道授业解惑的,但学生的表现却也启示着我。孔子曰教学相长,体会起来,我以为确实是对的。
路遥的书在生前就有很多版本,而死后则更多。他的书几乎都由出版社自己出版,不过也有出版商造货的,也许还有一些盗版。我便见过一种字小而模糊的书,我有相当的根据怀疑它的来路。路遥的女儿是路明,其母亲林达,曾经代表她向我征求如何对待盗版的意见,我的回答使她失望而沮丧。杜绝和打击盗版,以保护路遥在内的作家的知识产权,显然是一个制度问题,即使我是路遥的朋友,即使我还披着一张编辑的皮,我也没有办法。然而我可以思索这样一个问题:媒体几乎没有对路遥的书进行过煽动性宣传,他的书的出版,也没有过商业性运作,实际上路遥的书是以平静的方式行世的,但它却一直拥有大量的购买者和阅览者,这是为什么?
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学生拿着路遥的小说,封面油污,边沿破损,显然是经过很多人的手才传到他那里的。作家的书被人读烂了,但它却仍被人读着,显然是一种极大的荣耀。把曹雪芹的书和柳青的书读烂的情景,只有小时候我在自己的故乡看到过,不过那时候是中国的禁锢时代,可怜的中国人是没有多少书可读的,不过现在,把谁的书读烂的情景几乎没有。书多了,便增加了选择的机会。在一个有种种选择的岁月,路遥的书经过很多人的手而由新变旧,我为他感到骄傲,当然也有微茫的一点嫉妒。我还在一个县城的书店看到他的书出租的情景,老板告诉我,要路遥书的人几乎都是青年。调查显示,路遥的读者是20世纪下半叶作家之中最多的一个,多于琼瑶和金庸,当然也多于副主席王蒙。我曾经一再表示对评论家的遗憾,并抱怨他们忽略着这种现象。朋友之间,偶尔也讨论这种现象,也瞪大眼睛惊叹,然而尚未把讨论升华起来。在我看来,既然是一种现象,就需要认真研究,因为在现象背后很可能有一把开启某个文学理论之锁的钥匙。
路遥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但这个乡村青年却怀有改造中国与世界的理想。也许路遥对他的设计是当一个杰出的政治家,我以为,路遥完全具备政治家的天赋和气魄。不过政治家是在一定的气候之下才能产生的,而路遥所生活的时代则体统严密,尽管也有风雨,也有怨,然而总之,路遥以他底层的身份难以进入权力阶层。这多少刺痛着路遥的心,不过也使他深刻地了解着社会与命运。当然关键是,它引发了路遥严肃地考虑,大的考虑,并造成了他这么一个有使命感和责任心的作家。路遥也存在着明显的局限,这便是他没有把自己提升到一个人文知识分子的境界。不过这不能苛求于他,因为做一个人文知识分子,是需要一定的文明的传播和交流的,还需要一定的文化视野,可惜如此条件在路遥的时代还不具备。然而路遥也绝不仅仅是一个追求风雅的文人,在他身上,没有丝毫的中国传统文人的习气。他不会吟风弄月,也不懂棋琴书画。他是把主要的精力都花在对现实的关注了,进而分析着普通人的生存状态。也许路遥的作品缺乏艺术的先锋意识,但它却一点也不缺乏普通人的情感,而恰恰这一点则是他成为普通人的作家。
路遥虎背熊腰,有强悍之感。当然一个男人体质上有力量,并不等于他精神上就有力量,这仿佛女人有一张好脸,并不等于她就有一副好心一样。不过路遥是多少有英雄气概的,并有征服之欲。实际上路遥也只能这样,否则他便会像黄土高原上的一棵杂木一样自生自灭。荒凉,落后,没有前途,这便是路遥的环境。要改变这一点,要出人头地,他只能奋斗。高加林是奋斗的,孙少平也是奋斗的,而要奋斗则会有挫折。奋斗,挫折,甚至失败,对此过程路遥有深切的体验。不过这种体验难道唯路遥有吗?不!凡是这个社会的普通人,凡是底层的青年,不管是乡村的,还是城市的,他都会有,而且是一茬一茬涌现的。这些青年便是路遥的基本读者。路遥的书使他们产生了共鸣,并舒缓了他们的孤独和辛酸。
还有爱情。在我看起来,爱情是有条件的。也许繁殖爱情的条件并不是财富和地位,甚至财富和地位恰恰会削弱繁殖爱情的能力。我以为,通常在贫困的情况下,在道德保守的情况下,在男女的自由受到限制的情况下,爱情才会活跃起来,这就像有压力才会有火山爆发一样。路遥曾经慨叹:“雪夜之中,依偎在街角的恋人,是最幸福的,也是最让我羡慕的!”读路遥的小说,便能看见这样的爱情,它当然也是吸引青年的一个秘密。
我和路遥在过去有一点交往,不过属于蜻蜓点水,其背景是我在毕业分配的时候他帮助了我,对此,我心存感激。尽管我十分敬重路遥,但我却始终没有成为团结在他周围的人,这固然由于我主要写散文,他主要写小说,我年幼,他年长,也由于他当时是热点人物,他有自己的崇拜者和追随者,而我自己在骨子里则是一个独立者,高傲者或自负者。我从来都未进入前呼后拥的队伍,也鄙视如此做人。我当时也为他做不了什么。现在能记得的,就是给他女儿找了一根作为玩具的注射针管,不过这还是应林达之托。倒是他一直关注着我,并有庇护之意。
有一年在新城广场附近的一个地方开会,我觉得内容乏味,便抽身离去。出了门,我碰到他和贾平凹站在树下叽叽咕咕商量着什么。他们都是矮子,都穿着20世纪80年代在北方时尚的黑呢大衣,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跟他们挥手告别,他们遂点头,应着好,随之路遥侧身对贾平凹说:“这后生不错,今后多多在意他一点!”其实我认识贾平凹比认识他还早,我和贾平凹的来往也密于我和他的交往,然而路遥的庇护我是领受了。至于贾平凹,当然一直支持着我的写作,而且我也记得在一个困难的冬天他所给予我的帮助。还有一年,是1991年,陕西省作家协会已经确定我作为代表之一,参加全国青年作家会议,然而有奸佞之人向宣传部揭发我犯政治错误,于是协会就不得不遵命取消我作为代表的资格,并以一个身材细瘦的人顶替。这种事情是愤怒不得的,不过可以冷笑。大约就是那几天,我在一个家属院碰到路遥,他宽慰我说:“蛋求事情,不要管它,好好写自己的东西就行了。”我和路遥只有一次讨论过文学,他教我:“你写散文一定要走自己的路。现在很多人都模仿贾平凹的散文,你不要这样!”我认为,如果路遥不把我当做他的兄弟看,他不会如此坦率,如果不把我当做他的兄弟看,他也不会如此诚挚。不过我觉得贾平凹的散文还是魅力很大的,你无法不学习他,然而当时我没有这样回答路遥,只是心里想着而已。
路遥逝世之后我真的非常难过,我一再默默地流泪。我记得一天骑自行车接女儿从幼儿园回家,经过钟楼之际我忽然控制不住抽噎起来,四岁的女儿觉察了,遂抬头仰脸问我:“爸爸你怎么啦?”我说:“爸爸有一个朋友,是作家,写小说的,他昨天突然逝世了,我心里很难过!”女儿说:“爸爸哭,我也要哭!”于是我和女儿就都哭着绕过了钟楼。今年的一天,我应邀在西北政法学院为学生比较余秋雨与贾平凹的文学,最后的提问涉及路遥及其我对他的印象,我遂说了说我和女儿为路遥而哭的情景。我以为时过境迁,岁月的尘埃会把我的心灵污染得粗糙而迟钝,岂不知我还十分敏感,我一点也不料突如其来的悲伤会迅速袭击我,我竟在课堂上泣不成声。大约有三百名到四百名学生的教室,一下变得十分寂静,也十分肃穆,我还隐隐感觉很多人都低下了头。感谢这些学生,他们理解着我,并以默默无言的形式参与了一次感情的交流。我以为此时此刻的无言,应该是最合适和最美丽的方式。
我当然参加了路遥的追悼会,并留下了两个难以磨灭的印象,一是路遥躺下之后显得非常短小,我觉得他短小得简直像一个孩子;二是他的脚上穿了一双雪白的旅游鞋,鞋底有类似瓦当上的一种花纹。从三兆火葬场回来,我有几年不去那个鬼地方。尽管此间有同事和朋友逝世之后也在那个鬼地方举行追悼会,然而我狠着心,坚持不去。我觉得那里阴森,充满了不安的灵魂,尽管哀乐也很是悦耳。
我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纪念路遥,不过我始终也没有获得一种足以表达我感情的方式,这是让我遗憾的。几年之前,我有了出版他的全集的设想,觉得这确实还算一件事情,随之找到林达和路明,她们也很是支持。评论家李国平过去也是路遥的朋友,并研究路遥,于是我和他就四处奔走,八方联络,以征得散落各地的路遥作品及书信。经过大约一年的努力,全集倒是编辑起来了,但出版它却遇到了麻烦。在一段时间,出版的计划确实到了流产的边缘,甚至马上就要道歉退稿了,对此,我作为它的编辑极其悲哀,作为路遥的朋友极其负疚,也觉得抱愧林达和她女儿。幸亏广州的杨斌对路遥的书很有兴趣,而且她确实是一个颇有见地和气魄的编辑。经过商榷,很快就有了一个合作出版的协议,而且全集是终于行世了。路遥当然没有见过杨斌,不过他如果有知,我想他一定会感谢她的,并喜欢这个漂亮的女士。依我对路遥的了解,我想这是完全可能的。
我还想告诉路遥,在日本有一位学者名曰安本实,是专门研究路遥的。我敢保证,在整个世界,当然包括我的陕西,他是收集路遥资料唯一齐备的一位。他曾经再三打电话询问全集出版的情况,还托叶广芩询问过我。毫无疑问,从邮局取回书之后,我将立即送一套给安本实。在冬天,路遥的书出版了!我真是高兴,我真想拥抱街上所有的人,当然是美人!
选自李建军编《路遥十五年祭》新世界出版社 2007年
(文章来源于:重读路遥 公众号)
陈忠实先生曾如此评价路遥:他使文学回归到文学本身。
25年后的今天,我们在此地追思
斯人已逝
但留给我们的思考仍存
文学依然神圣
依然值得我们永久追寻
编辑/李欣垚
摄影/田玉粉
责任编辑/张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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