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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聊聊陈漫这个事儿

姜思达 思达帕特 2023-02-06

2018年我受《时尚先生》邀请,采访封面人物李冰冰。当我到三里屯一处酒店套房准备闲聊热身时,李冰冰正在进行平面拍摄,摄影师正是陈漫。李冰冰带着我跟陈漫打了声招呼,陈漫也没太理我,可能是不太关心我是谁,可能更专心在拍摄工作上,或者脾气就是这样。我就嘤嘤往边上一坐,观察她们的拍摄过程。但其实也没观察出啥来。陈漫动作很快,表情很生冷。她本人就是明星,有明星特有的气场和张力。我也是这两天看网上的说法,说她拍摄一天的报价是多少钱时,才知道原来这么多钱啊。不过作为一个没算太入行的人,我向来不愿意说别人的八卦,多半是自己闭嘴聆听。听到的绝大多数说法是摄影师行业对于陈漫普遍不爽,修图什么的。咱也不懂,咱也不议论,只是觉得修图嘛,二次创作,3D都能做PS为什么不行。

很多人需要同行的认可,很多人不需要,这跟性格跟命都有关系。其实很多时候能独善其身已经不容易了:一个创作者需要锐利,而锐利往往意味着不好接触,或者他至少没打算跟你接触,这都能理解。同行相轻是特别正常的事儿,靠树立异己来确定自己的存在,要比靠原发性的存在后识别自己的存在来得容易得多。不过在迪奥这件事儿上,我想,即便是此前再不爽她的同行,大概也不会站在主流声音的一端。我认为这不完全是个关于“美不美”的问题讨论。

这是文化话语权争夺的局部战役,而知识精英阶层注定是失败的。你会发现在网络上表达关于“艺术和美”的声音几乎是失效的。当我说失效的时候不是说这样的声音没人支持,而是这样的声音不会得到对方立场的理解。大家上网不是来上课的,至少更多人并没有抱着这样的初衷。

“多元的美”作为陈词滥调之一,逐渐失去了十年前的传播力度,关于艺术与美,知识精英们还没有找到更准确有力的口号式的语言,而站在对立面的群体对口号式的语言有一种先天的动能,比如“艺术可以接地气不能接地府”、“阴间审美”,实话实说,真的干脆有力。如果你尝试在这样的修辞学问题上进行搏斗实属不易。因为艺术就是复杂的,艺术感知,美学体验通通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解释清的。当你解释的时候,很难不流露出“傲慢”和“审美霸凌”,而后者几乎是当今民粹主义网络世界的精神原罪。外加当艺术已与商业与身份政治高度糅杂的当下,你解释了一个问题,就暴露了下一个问题。你说她能这么创作,他说她凭什么能赚这么多钱。这个天根本就是聊不下去。“一码归一码”早已不再是讨论前的双方共识,你完全可以说现在是无法发生讨论的,只能发生吵架,和以单方面窝火退网在现实生活中拥抱朋友质问老天“我做错了什么”告终。

说回来,如果我认为陈漫作品哪里不当,我觉得可能是标题。“中国十二色”这个作品名属实不小。2021年的世界是2012的人无法想象的,很多能量会在未来的时刻显现。你直接点名这就是“中国十二色”了,咱们来一帮人自行带入,发出天问:“我不长这样!”也算正常。如果叫《来自中国的12个各具特色的可爱女孩》,火力瞬间下降,没准被歌颂成陈大摄影师勇于发现平凡之美,把普通人不凡的精气神儿展示给世人。当然了以上纯属事后诸葛亮,说白了我也挺讨厌我写的这一段的,抖了点机灵。可事实正是如此,没人能事前诸葛亮,尤其在文化艺术这样高度依赖个人最高领导的小组织行业里,无法进行充分的风险预判和事前规避是必然的。让某一个自然人去始终审判自己是否政治正确甚至是否过度政治正确,都是不能承受之重。况且,在艺术创作面前大谈风险预判和事前规避,对于原教旨主义创作者而言可谓滑天下之大稽,即便它已经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从业者不可逾越的必修课了。

可这一切一点都不意外。文化从业者必须清醒地意识到创作和服务的关系。用脚投票的时代早已到来,你一无所知的流量明星或许正代言着你自幼心心念念的高奢品牌。如果说让这位流量明星讲讲对该品牌的理解,他可能什么都说不出来,“很时尚”、“很个性”,大概就这水平吧。“网上冲浪”从未像今天这样像“冲浪”,你不太可能逆着冲——浪把你捧高了你就高,无浪时候就冲不了,和浪顶着冲必然翻车。识浪很重要,在识浪的过程中你会看到很多的投机分子,且你们之间的动作会越来越像。很多时候我们不能单纯指着别人说,你们都是投机坏分子。大同小异,冲浪路线不一样罢了,功利大概还是理性人的底色。小圈子审美,咱就赚小圈子钱;大圈子审美,咱就赚大圈子钱;实在不爱钱的,找个爱好度过开心每一天,来回就这点事儿罢了。

现在的浪是什么?在诸多领域不可否认的成功下,年轻的人们试图建立起属于自己的自信和文化标准,宣示审美主动权——网络工具和社群释放了年轻人的创作能量,被设定好的滤镜和美颜参数给了年轻人“美的模板”。

视觉上的基础愉悦正在取代对创作本身故事性的探索。碎片化阅读和短视频时代建立起的叙事结构已然屠杀了严肃文学或文艺电影在年轻人心中(本可以有)的地位。得到的阶段性结论即是“太长不看”、“阴间审美”、“什么鬼”和与此对应的“爽文”、“糯叽叽”、“yyds”。倒也不能粗暴地认为自下而上不行,年轻人靠自己建立起的“国风”是一个成功的反叛精英叙事的案例。你很难否认国内艺术精英的艺术熏陶是在西方艺术霸权下完成的,我们对于自己民族的审美上的理解是断层和陌生的,在国货崛起的语境下,“国风”混合了中国古典美学和现代市民阶层的审美语言,它是一个新产物,且并非由艺术精英推动——这是一个快速的,现象级的,发展中的实例。因此当精英拿出自己对“国风”的理解时,很容易撞到公众情绪上。因为这一块如今可是公众拿捏的。(所以你拍拍什么Y2K啊,未来主义人造人啊,各型身材大解放啊,人们也不会说什么。你要理解情绪源于哪一部分。)文艺不再是学院式的,精英的文化霸权在社交网络上自然而然地被摊平,又因为精英们普遍人生经历丰富奇崛可被观测而带来了新的谈资与批判对象,使得精英失语成为了不可逆的事实。只是我不知道这个事实会把我们带向何方,我也很难轻易带入自身,尤其是当我完全、彻底地认为自己并非精英时。我只能说我想看到各种各样的创作罢了,毕竟只有不一样才有可能成为传奇,我们期待传奇;又或者说当一个人想要创作出发自内心的声音时,应该少上些网。因为人性的精彩在于,我们内心的世界多半和别人完全不一样,这是关上电脑仰望蓝天时,纯粹的、简单的、美好的现实。

最后单纯表达一下我对陈漫《中国十二色》的观赏体验:

“很时尚,很个性。”

你要说我有没有被辱到,那大概是没有。我觉得人家都很时尚,很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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