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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鲍盛华
2017年7月,对于钱芳来说,在吉林省博物院藏品保管部工作已经13个年头了。十几年来,她和她的同事们成为世界上靠近北宋大文豪苏轼最长书法作品最近的人。那幅作品是苏轼亲笔手书的自己的两首诗词,《洞庭春色赋》和《中山松醪赋》,加上自题10行85字,前后总计684字,为目前所见苏轼传世墨迹中字数最多的。
写于900多年前、以酒为主题的苏轼二赋何以“闯关东”来到了吉林?又是怎样成为吉林省博物院“镇馆之宝”的呢?
一
窗外雨声大作,唰唰的音响越来越急,仿佛千万片树叶在奔跑。其实树叶不可能跑,是雨打在树叶身上发出的声音。但这像极了无法赶路的旅人的心情:十分急迫,却寸步难行。
他,却不同。
瓢泼大雨带给他的是雅兴。他想起了三年前朋友送给自己的以黄柑酿就、名为“洞庭春色”的美酒,也想起一年前自己用松节酿酒的诸多细节与故事,他曾经就这两件事情写了两篇文章。于是,他备足笔墨,在桌上铺好白麻纸,就着“树叶在奔跑”的声音,沉静而昂然地书写。
他撇开了因为贬官可能会带来的情绪,他也没有把大雨的到来看作是一种耽搁。他享受着旅程,享受着酒,享受着诗情,享受着笔墨与薄纸的触碰,享受着生命在大地上响起的磅礴的歌声。
这一天是公元1094年阴历闰四月廿一日,这里是如今被称为河南睢县的他被贬往岭南的途中,这个人是已经59岁的苏轼苏东坡。
“始安定郡王以黄柑酿酒,名之曰‘洞庭春色’。其犹子德麟得之以饷予,戏为作赋。后予为中山守,以松节酿酒,复以赋之。以其事同而文类,故录为一卷。绍圣元年闰四月廿一日,将适岭表,遇大雨,留襄邑书此。东坡居士记。”在二赋长卷的自题中,苏轼写道。襄邑就是今天的河南睢县。
雨声里,《洞庭春色赋》《中山松醪赋》一挥而就。
二
1945年8月中旬的一天,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长春市四分局附近的一座民宅,一个叫刘忠汉的伪满洲国下级军官急匆匆地赶回来,迅捷地推开自己的家门,把一幅手卷和几件伪皇宫内的餐具放到妻子的面前。他告诉妻子,溥仪已经出逃,皇宫已经大乱,这是趁乱拿出来的东西,务必好好保存。随后,刘忠汉看了一眼自己嗷嗷待哺的儿子刘刚,转身离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交到刘忠汉妻子手上的长卷就是苏轼当年在大雨中书写的为一代又一代文人雅士、帝王将相倾倒的“洞庭春色”“中山松醪”二赋。
据载,苏轼二赋成卷之后被视作至宝,先后被金末元初的郭仲实,明代杨士奇、郑达、李东阳、陈从训、张孝思,清代张应甲、季振宜、梁清标、安仪周,等等文人墨客收藏。乾隆十一年入清内府。1924年11月,末代皇帝溥仪将其带出紫禁城,来到天津。1932年,随着溥仪潜至长春,二赋也随他一起踏上了关东的土地。在长春伪满皇宫,溥仪把二赋连同其他珍宝藏在一座被称为“小白楼”的建筑内。1945年8月,随着日本的溃败,溥仪匆忙离去,大部分国宝来不及带走,始有二赋散落民间的命运。
1982年11月,白雪开始覆盖吉林市这座山清水秀的江城。时任吉林市史学会副理事长的当代著名书法家、篆刻家刘廼中先生认识了一位新朋友——吉林市五中历史教师刘刚。他告诉刘廼中,他家是1946年从长春搬到吉林市的,他父亲叫刘忠汉,家里收藏了一件署名苏东坡的手卷墨迹,不知是真是假,想请刘廼中帮助鉴定。刘廼中眼前一亮,当即同意。为慎重起见,刘廼中请著名书法家金意庵先生共同鉴定。
1982年12月7日下午一点,刘刚当着专家的面小心翼翼展开手卷,那自然天成、得心应手的清新字迹,那白麻质地、气色如新的七纸接装,那累累朱印、鉴赏收藏的66枚钤盖,振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历经900余年的
48 27500 48 13306 0 0 8697 0 0:00:03 0:00:01 0:00:02 8696文化瑰宝在关东现身了。
既为真品,刘刚向两位先生表示,有意献给国家。于是,由金意庵出面致函吉林省博物院。大喜过望的吉林省博物院立即派人前来接洽,其中就有后来的著名书法家段成桂先生,时任吉林省文化厅副厅长贾士金也随后赶来。1983年1月26日,吉林省博物院举行了隆重的入藏仪式,并奖励刘刚19000元。
苏轼二赋重新发现的消息很快轰动了国内书画界。1983年6月,北京故宫博物院著名书画鉴定专家徐邦达、刘九庵等人专程来到长春,确定此卷为东坡真迹无疑。“张墨李笺成五合,精光照眼一惊呼。”徐邦达先生这样表达东坡真迹重现的喜悦。
三
轻轻打开馕匣,取出黄绢包裹的卷轴,缓缓展开,900多年的苏轼二赋,并没有因为风雨沧桑而减少那份墨色如新,以及那份依然浓郁的诗意。
现存的二赋横306.3厘米,纵28.3厘米。在由七张白麻纸接装而成的长卷上,《洞庭春色赋》在前,行书32行,287字,《中山松醪赋》在后,行书35行,312字,两赋末端为自题,10行,85字,前后总计684字。
写酒、颂酒是苏轼二赋的主题。这位把“东坡肘子”“东坡肉”留在中国人舌尖的大文豪,对酒可是情有独衷,酒是苏轼诗情的粘合剂。“夜饮东坡醒复醉”的先生,美食、美酒、美诗三者恐怕无法分开。既然当年王羲之曲水流觞做兰亭集序,开了中国文人书写、饮酒、唱诗的头儿,豪气冲天的东坡先生岂能不深入其中,让这文人雅士的人生况味更加奇绝?!
书写二赋之时,苏轼59岁,正是笔力鼎盛、老辣之时。整幅长卷,结体短肥,笔意相通,闲雅飘逸。有人评其字“如棉裹铁”,又如“老熊当道”,在平实、朴素中汪洋浩荡。其传世名作《寒食帖》更与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和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一同被誉为天下三大行书。而二赋则书写在《寒食帖》之后,笔力更趋巅峰。
明代书法大家张孝思题赞二赋:“此二赋经营下笔,结构严整,郁屈瑰丽之气,回翔顿挫之姿,真如狮蹲虎踞。”明代书画鉴藏家王世贞则称:“此不惟以古雅胜,且姿态百出,而结构谨密,无一笔失操纵,当是眉山最上乘。观者毋以墨猪迹之可也。”清乾隆皇帝十分喜爱“二赋”,曾多次题款,赞曰:“精气盘郁豪楮间,首尾丽富,信东坡书中所不多觏。”
作为“镇馆之宝”,吉林省博物院对苏轼二赋的收藏可谓精心之极。当年搬来新馆址时,博物院聘请的是专业的“运送专家”,运载的汽车具有防震功能,当时还安排了警车护道。
随着中华文化的繁荣发展,一大批师法古今的书法家在关东成长起来,并且蜚声海内外。他们有已故的金意庵、刘廼中,有仍然在墨池边起舞的段成桂、丛文俊、姚俊卿、吴自然、韩戾军、景喜猷,还有一批又一批书法界的年青一代。他们其实是在用手中的笔,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坚毅果敢、气定神闲的诗性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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