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美人们如何护手 | 湮没的时尚
古人如何看手、如何做护手霜?
甚至如何养护指甲?
以及如何纯天然无污染染就大红指甲?
……
正值贾母和园中姊妹们说笑解闷,忽见凤姐带了一个标致小媳妇进来,忙觑着眼瞧,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好可怜见的。”凤姐上来笑道:“老祖宗倒细细的看看,好不好?”说着,忙拉二姐说:“这是太婆婆,快磕头。”二姐忙行了大礼,展拜起来。又指着众姊妹说:“这是某人某人,你先认了,太太瞧过了,再见礼。”二姐听了,一一又从新故意的问过,垂头站在旁边。贾母上下瞧了一遍,因又笑问:“你姓什么?今年十几了?”凤姐忙又笑说:“老祖宗且别问,只说比我俊不俊。”贾母又戴了眼镜,命鸳鸯、琥珀:“把那孩子拉过来,我瞧瞧肉皮儿。”众人都抿嘴儿笑着,只得推她上去。贾母细瞧了一遍,又命琥珀:“拿出手来我瞧瞧。”鸳鸯又揭起裙子来。贾母瞧毕,摘下眼镜来,笑说道:“更是个齐全孩子,我看比你俊些。”
《弄小巧用借剑杀人 觉大限吞生金自逝》
这是《红楼梦》第六十九回《弄小巧用借剑杀人 觉大限吞生金自逝》中的一段。要说凤姐绝对是个“买得起好车,住得起好房,斗得了小三,打得过流氓”的新女性典范啊,人家会理财,懂投资,不用自己动一下手就将胆敢调戏她的贾瑞置于死地,这回遇到了丈夫贾琏养在外面的二奶——“标致小媳妇”尤二姐,她反倒礼数周到地将人带回家来,还特特地介绍到了贾母、王夫人面前,还要笑嘻嘻地问“比我俊不俊”。而老祖宗贾母也真不愧是年轻时比凤姐还“来得”的人精儿,虽然不认识尤二姐,但从凤姐的言语举止里已经猜出了尤二姐的身份,所以,她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尤二姐,而且,瞧的方式非常有意思,“肉皮儿”、手、脚,一一看到。贾老太太当然是喜欢漂亮女孩儿的,但是,这种“瞧”的方式,她绝不会用在同样初次来到她面前的黛玉、宝钗、宝琴、李绮、岫烟等女孩儿身上,因为这种方式本身已经表明了被看者身份的低下,我们可以对比一下明朝人记载的相看“扬州瘦马”的方法:
至瘦马家,坐定,进茶,牙婆扶瘦马出,曰:“姑娘拜客。”下拜。曰:“姑娘往上走。”走。曰:“姑娘转身。”转身向明立,面出。曰:“姑娘借手睄睄。”尽褫其袂,手出、臂出、肤亦出。曰:“姑娘相公。”转眼偷觑,眼出。曰:“姑娘几岁?”曰几岁,声出。曰:“姑娘再走走。”以手拉其裙,趾出。然看趾有法,凡出门裙幅先响者,必大;高系其裙,人未出而趾先出者,必小。曰:“姑娘请回。”一人进,一人又出。看一家必五六人,咸如之。(明·张岱《陶庵梦忆·扬州瘦马》)
所谓“扬州瘦马”,是指明朝时候扬州一带出现的由人牙子(人贩子)从贫苦人家买来、经过漫长的专门培训调教、预备卖给官宦富商作小妾或卖入花街柳巷的女孩子,因这些女子以瘦为美,而且对人牙子来说,她们就像牲口一样被主人养大再卖掉获利,故此得名。虽然慈眉善目的老祖宗面带笑意,但她看尤二姐的方式与相看瘦马是否有些相似呢?
这里我无意去对尤二姐表示同情,我想说的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无论是贾母还是相看瘦马者,除了面容之外,他们还关注了——手。
清代孙温绘全本红楼梦《弄小巧用借剑杀人 觉大限吞生金自逝》局部
壹
对一个女人来说,手真的是第二张脸,万万不可忽视。女性专家李渔,对此也有详细的解释:
相女子者,有简便诀云:“上看头,下看脚。”似二语可概通身矣。予怪其最要一着,全未提起。两手十指,为一生巧拙之关,百岁荣枯所系,相女者首重在此,何以略而去之?且无论手嫩者必聪,指尖者多慧,臂丰而腕厚者,必享珠围翠绕之荣;即以现在所需而论之,手以挥弦,使其指节累累,几类弯弓之决拾;手以品箫,如其臂形攘攘,几同伐竹之斧斤;抱枕携衾,观之兴索,振卮进酒,受者眉攒,亦大失开门见山之初着矣。故相手一节,为观人要着,寻花问柳者不可不知,然此道亦难言之矣。选人选足,每多窄窄金莲;观手观人,绝少纤纤玉指。是最易者足,而最难者手,十百之中,不能一二觏也。须知立法不可不严,至于行法,则不容不恕。但于或嫩或柔或尖或细之中,取其一得,即可宽恕其他矣。
《闲情偶寄·声容部·选姿第一·手足》
在他看来,女子的手,“为一生巧拙之关,百岁荣枯所系”,关系到女人一生的命运,而且弹琴吹箫、抱枕携衾、捧杯进酒,如果没有一双美手,都会使人大为扫兴。敦煌变文《丑女缘起》中形容世间稀有的丑女“十指纤纤如露柱,一双眼子似木槌离”,“露柱”,指旌表门第的立柱柱端的龙形部分,可见其手之粗陋,“纤纤”自是反语。
当然,中国古代文学中,更多的是对美手的描写。“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诗经·卫风·硕人》),这是春秋时期大美女庄姜的手,柔荑,朱熹集传解释说:“茅之始生曰荑,言柔而白也”,就是柔软而洁白的茅草嫩芽,可见手之柔嫩了。“延长颈,奋玉手,摛朱唇,曜皓齿”(楚·宋玉《笛赋》),洁白如玉,是战国时期宋玉笔下吹笛女子的手。
“纤长似鸟爪”,是神话中仙子麻姑之手,传说她于东汉桓帝时曾应仙人王远(字方平)之召,降于蔡经家,手似鸟爪,纤长美丽,以至于蔡经居然心中起念曰:“背大痒时,得此爪以爬背,当佳。”叫人说什么好呢,这个蔡经委实不解风情,见到这样一个仙子,不心生敬意也就罢了,起点绮念也算正常的男人嘛,他却想到用这么美好的手挠痒痒上去了,真是对仙子、对美女的莫大侮辱啊。所以,“方平知经心中所念,使人鞭之,且曰:‘麻姑,神人也,汝何思谓爪可以爬背耶?’”“背痒莫念麻姑爪”(宋·苏辙《赠吴子野道人》),果然该打。
“一握柔葱,香染料榴巾”(《点绛唇》)、“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风入松》)、“怅玉手、曾携乌纱,笑整风敧”(《采桑子慢》)、“风韵处,惹手香酥润,樱口脂侵”(《声声慢》)、“红牙润沾素手,听一曲清歌双雾鬟”(《新雁过妆楼》)……这是宋代词人吴文英(1200?—1260?)念念不忘的情人之手,红颜早逝,曾经用过的手帕,曾经握过的秋千索,曾经为他整理过的乌纱帽,曾经拍过的红牙板,她葱一样纤细柔嫩、玉一样洁白细腻的手是那样深、那样无处不在地烙在他的心中……
本图选自《胤禛妃行乐图屏》,俗称雍正十二美人图,因中有雍正为皇子时所号“破尘居士”落款的条幅而得名。朱家溍先生据内务府雍正朝档案考证,这只是美人绢画十二张。此套图屏原贴于圆明园深柳读书堂围屏上,雍正十年(1732)八月间才传旨将其从屏风上拆下来,“着垫纸衬平,各配做卷杆”。因此有专家认为定名为《雍亲王题书堂深居图屏》更为恰当。这套图中的美女们,都拥有一双纤纤玉手。
正是因为男人对女子的手如此看重,所以竟有利用美手作奸犯科之事,清代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如是我闻二》就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南士以文章游公卿间,偶得一汉玉璜,则理莹白而血斑彻骨,尝用以镇纸。一日借寓某公家,方灯下构一文,闻窗隙有声,忽一手探入,疑为盗,取铁如意欲击,见其纤削如春葱,瑟缩而止。穴纸窃窥,乃一青面罗刹鬼,怖而仆地。比苏,则此璜已失矣。疑为狐媚幻形,不复追诘。后于市上偶见,询所从来,转辗经数主,竟不得其端绪。久乃知为某公家奴伪作鬼状所取。董曲江戏曰:渠知君是惜花御史,故敢露此柔荑。使遇我辈粗才,断不敢自取断腕。
书生灯下夜读,一只手突然从窗外探进来,伸向桌上当作镇纸的汉代玉璜(璜,玉器名。状如半璧,是古代朝聘、祭祀、丧葬时所用的礼器),书生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遭遇了小偷,所以抓起一柄铁如意就向这只手打去,但是,且慢,铁如意并没有落下去,因为这只“纤削如春葱”的手实在太美了,令人忍不住浮想联翩:这只手的主人该是怎样的倾城国色?是否即将邂逅一场梦想中的聊斋艳遇?书生手里的铁如意缩了回来,他悄悄地撕开一点窗纸,没有希冀中的花容月貌,一只青面獠牙的鬼怪映入他的眼中!书生惊厥昏倒,醒来后玉璜不翼而飞。——他还是遭遇了小偷,一个熟知男人心理的小偷。
即使是天生的美丽的手,也离不开后天的精心呵护,所以今天我们有各式各样的护手霜、手膜。古代的时尚女性,对自己的双手也不含糊。
早在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种红蓝花栀子”中就有“合手药法”:“取猪胰一具(摘去其脂),合蒿叶于好酒中痛挼,使汁甚滑。白桃仁二七枚(去黄皮,研碎,酒解,取其汁),以绵裹丁香、藿香、甘松香、橘核十颗(打碎),着胰汁中,仍浸置勿出,瓷瓶贮之。夜煮细糠汤净洗面,拭干,以药涂之,令手软滑,冬不皴。”至唐代,被后人尊为“药王”的孙思邈则说:“面脂手膏,衣香藻豆,仕人贵胜,皆是所要”。这里的手药、手膏,还有手脂,都是古代的护手霜。
实际上,古代女子对手的爱护也分成两步,第一步是洗,孙思邈《千金翼方》中记载的“面药”,所洗的不仅是面,还包括手,如卷五“妇人面药第五”:
令人面手白净澡豆方:白鲜皮、白僵蚕、白附子、鹰矢白、白芷、芎䓖、白术、青木香(一方用藁本)、甘松香、白檀香、麝香、丁香各三两,桂心六两,瓜子一两(一方用土瓜根),杏仁三十枚(去皮尖),猪胰三具,白梅三七枚,冬瓜仁五合,鸡子白七枚,面三升。上二十味,先以猪胰和面,曝令干,然后合诸药捣筛为散,又和白豆屑二升,用洗手面。十日内色白如雪,二十日如凝脂(《千金》有枣三十枚,无桂心)。
……
洗过之后,再用手膏滋润美白,手膏的配方各式各样,唐代王焘的《外台秘要》第三十二卷中记载:
手膏涂手令润泽方:白芷四两,芎䓖三两,藁本三两,葳蕤三两,冬瓜仁三两,楝子仁三两,桃仁一斤(汤浸去皮,研如膏),枣肉二十枚,猪胰四具(细切),冬瓜瓤四两,陈橘皮一两,栝蒌子三两。上件药细锉,以水八升,煮取三升,去滓,别以好酒三升,挼猪胰取汁,入研了桃仁,并前药汁都搅令匀,更煎成膏,以瓷器中贮。先净洗手,拭干涂之。
清代吴清源编撰的《女科切要》中的方子则比较简单,其卷八《附妇人修饰·面脂手膏》里提到:羊乳三斤,羊胰子三副,捣和,每夜洗面涂之,清早洗去。一月之后,手嫩面泽。
民国间汪翰编辑的《家庭宝鉴日用秘笈秘述海·闺阁助妆门》里也有感于“美人之手粗燥不润,亦极一大缺憾”,所以从《传家宝》中找到了一则“使燥手洁白莹润法”:
以杏仁、天花粉各一两、红枣十个、猪胰子三副(作全具)共捣如泥,入酒四钟,浸瓦罐内,晨抹之。一月后,皮肤光腻如玉。虽冬月亦不冻坼,洵不传之秘也。
好了,拥有了一双洁白莹润、纤柔细长的手之后,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部分女人们可不会忘记——指甲。
贰
曾经给辛弃疾做过幕僚的宋代词人刘过(1154—1206,号龙洲道人),有一首专门写美人指甲的《沁园春·美人指甲》:
销薄春冰,碾轻寒玉,渐长渐弯。见凤鞋泥污,偎人强剔;龙涎香断,拨火轻翻。学抚瑶琴,时时欲翦,更掬水鱼鳞波底寒。纤柔处,试摘花香满。镂枣成斑。 时将粉泪偷弹。记绾玉曾教柳傅看。算恩情相著,搔便玉体,归期暗数,画遍阑干。每到相思,沉吟静处,斜倚朱唇皓齿间。风流甚,把仙郎暗掐,莫放春闲。
后来沈景高还有和作——《沁园春·和刘龙洲美人指甲》:
新脱鱼鳞,平分鹅管,爱勒眉弯。记掐恨香蕉,愁悰细说;划情嫩竹,怨曲新翻。才贴梅钿,旋挑铅粉,绣领重交犹道寒。娇无奈,笑轻拈杏带,浅揭湘斑。
宫棋也学偷弹,时绾就同心羞自看。解传杯频赌,藏阄罗袖;归鞭重数,刻印阑干。暗解绡囊,倦调瑶瑟,喂蕊莺儿绣阁间。凝情处,把瓜犀漫剥,消遣春闲。
在这里,他们描绘了美人如同春冰寒玉、鱼鳞鹅管一样晶莹剔透的长指甲,她用这长长的指甲摘花刻竹、逗鱼喂莺、抚琴弹棋、挑粉拈带,当然有时也娇嗔地轻掐心上人,提醒他“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金缕衣》)……
如果这个女子没有这么美丽的指甲呢,“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普天下的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南吕一枝花·不伏老》)的关汉卿(约1220—约1300)也有散曲一首:
十指如枯笋,和袖捧金樽;杀银筝字不真,揉痒天生钝。纵有相思泪痕,索把拳头揾。(《仙吕·醉扶归·秃指甲》)
可怜的女孩,因为一双指甲秃秃、形如枯笋的手,捧酒杯都不敢露出来,弹筝挠痒不用说了,连有了相思泪,也只能用“拳头揾”!
所以,美甲首先就需要蓄甲。宋元时期不说,唐顾况《宜城放琴客歌》:“头髻䰀鬌手爪长,善抚琴瑟有文章”,至少此时已经有蓄长指甲的习惯了。明清之时蓄甲之风愈烈,年轻女子的指甲能长至寸许,有的甚至更长。明凌濛初《二刻拍案惊奇》卷九《莽儿郎惊散新莺燕 㑇梅香认合玉蟾蜍》中,秀才凤来仪与邻家美女杨素梅两情相悦,私订终身,演绎了一段西厢故事,只是二人正准备悄悄在书房中成就好事之时,不做美的窦氏兄弟硬要扯凤生去看月吃酒,凤生无奈出门,素梅便想回去,“去拽那门时,谁想是外边搭住了的。狠性子一拽,早把两三个长指甲一齐蹴断了”,一场风流艳事也险些就此夭折。
“明窗弄玉指,指甲如水晶。剪之特寄郎,聊当携手行。”(唐·晁采《子夜歌》)剪指甲、青丝等送给情郎,一向是中国古代女子表达自己情感的特有方式。《红楼梦》里,当贾琏因女儿“出花儿”与凤姐分房一段时间之后,复搬回卧室,平儿为他收拾在外的铺盖,凤姐就提醒道:“不少就好,只是别多出来罢。……这半个月难保干净,或者有相厚的丢下的东西,戒指、汗巾、香袋儿,再至于头发、指甲,都是东西。”而平儿确实从他的枕套中抖出一绺青丝来,倒是没发现指甲。
而《红楼梦》第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美优伶斩情归水月》则浓墨渲染了一段指甲情缘。在这一回里,王夫人要对大观园进行治理整顿,晴雯被带病遣回家中,宝玉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上门探望:
宝玉拉着她的手,只觉瘦如枯柴,腕上犹戴着四个银镯,因泣道:“且卸下这个来,等好了再戴上罢。”因与她卸下来,塞在枕下。又说:“可惜这两个指甲,好容易长了二寸长,这一病好了,又损好些。”晴雯拭泪,就伸手取了剪刀,将左指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铰下,又伸手向被内,将贴身穿著的一件旧红绫袄脱下,并指甲都与宝玉道:“这个你收了,以后就如见我一般。快把你的袄儿脱下来我穿。我将来在棺材里独自躺着,也就像还在怡红院一样了。论理不该如此,只是担了虚名,我可也是无可如何了。”宝玉听说,忙宽衣换上,藏了指甲。晴雯又哭道:“回去她们看见了要问,不必撒谎,就说是我的。既担了虚名,越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
这里的晴雯令人觉得格外凄楚,她可以剪断指甲,却怎样剪断离愁呢——在宝玉,也许还以为只是一次生离;在她,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即将面临死别了。曾经以为,只要这个少年将她放在心上,就能像他说的那样厮守到老,却不知道,他的感情是最没有力量的东西,保护不了任何人,成就不了任何事!
如果说晴雯的指甲尚属杜撰,清陈裴之《香畹楼忆语》记其妾紫姬弥留之际的情状,则是纪实了:
姬发长委地,光可鉴人。指爪长数寸,最自珍惜,每有操作,必以金彄(金甲套)护之。弥留之际,郑媪为理遗发,令勿轻弃。更倩闰湘尽剪长爪,并藏翠桃香盒中。闰湘曰:“留以遗公子耶?”含泪点首者再。
从《香畹楼忆语》后文提到的昭云夫人篆书林颦卿(即林黛玉)《葬花诗》来看,陈裴之于《红楼梦》可谓熟矣。两段指甲情缘并读,更堪回味。
保不了情,保不住命,但至少女人们可以想办法保护自己的指甲,就是像穿盔甲一样,为指甲穿上金属质地的护指。
吉林榆树大坡老河深汉墓出土的金护指
早在汉代就已经有护指了,吉林榆树大坡老河深汉墓出土的金护指证明了这一点。它是由非常薄的金片卷曲成指甲的形状,尾部留出一个细长条,弯曲成螺旋状。使用时可以根据手指的粗细进行调节,非常简便实用。
随着女人们指甲越留越长,护指的形状也在变化,到了清代,各种镶金嵌银,精工考究的护指已经成为一种重要的手部饰物。根据质材,护指可以分为金护指、银护指、玉护指等,长短三寸四寸不一,但形状大体相仿,多细长而略弯,由粗渐细成细长锥形。表面工艺复杂,镂刻、点翠、嵌珠等都有使用,其花纹有古钱、花卉、文字(比如“喜”“寿”)等。一般是镂空的,这样既富美感,又可减轻重量。
这种装饰华美、细长的护指戴上后,手指显得纤细修长,所以风行一时。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就非常喜欢戴护指,《清宫二年记》中说她“右手罩以金护指,长约三寸,左手两佛,罩以玉护指,长短与右手同”,故宫所藏慈禧写真像即是如此。此外,据说这位老佛爷对指甲的护理也有独家秘术:
养这样长的指甲非常不容易,每天晚上临睡前要洗、浸,有时要校正。冬天指甲脆,更要加意保护。司沐的宫女留下两个,给太后洗完脸、浸完手和臂以后,就要为她刷洗和浸泡指甲了。用圆圆的比茶杯大一点的玉碗盛上热水,挨着次序先把指甲泡软,校正直了(因为长指甲爱弯),不端正的地方用小锉锉端正,再用小刷子把指甲里外刷一遍,然后用翎子管吸上指甲油涂抹均匀了,最后给戴上黄绫子做的指甲套。这些指甲套都是按照手指的粗细,指甲的长短精心做的,可以说都是艺术品。老太后自己有一个小盒,保存一套专门修理指甲的工具:小刀、小剪、小锉、小刷子,还有长钩针、翎子管、田螺盒式的指甲油瓶,一律白银色,据说都是外国进贡的。指甲又分为片指甲和筒指甲,大拇指属片指甲,修大拇指时要修成马蜂肚子形,片大好看。无名指、小手指属筒指甲,要修成半圆形的筒子形。指甲讲厚、硬、亮、韧,这是身体健壮的表现。就怕指甲变质,起黄癍,若有迹象就要用药治了。老太后有专盛指甲的匣,对剪下的指甲非常珍惜。(金易、沈义羚《宫女谈往录》)
故宫博物馆藏慈禧画像
整个护理过程与现代的美甲护理非常相似,精致程度则有过之而无不及了。需要说明的是,慈禧所用“指甲油”,是指甲滋养油,类似今天美甲时我们先要涂一层的护理底油,而并非彩色甲油。
但是,在蓄甲、护甲之外,中国古代女子染甲之风也源远流长呢,只是她们所用的材料比现在那些缤纷妖娆却总有些气味刺激的化学甲油要环保得多,也诗情画意得多了。
“金凤花开色更鲜,佳人染得指头丹。弹筝乱落桃花瓣,把酒轻浮玳瑁斑。拂镜火星流夜月,画眉红雨过春山。有时漫托香腮想,疑是胭脂点玉颜。”(元·杨维桢《美人红指甲》)
弹琴时十指翻飞,如同桃花瓣落片片纷纷;手捧酒杯,仿佛玳瑁杯上的斑点;拂镜时好像火色流星划过镜面,画眉时犹如红雨飘过春山;斜托香腮,咦,莫非是脸上沾上了点点胭脂?这就是元代诗人杨维桢对美女娇艳的红指甲的描写。
唐宇文氏《妆台记》云:“妇人染指甲用红。按《事物考》:杨贵妃生而手足爪甲红,谓白鹤精也,宫中效之。”染甲之风是否肇自宫女们对偶像杨贵妃的模仿,尚需考证。但是唐代诗人张祜已有“十指纤纤玉笋红,雁行轻遏翠弦中”(《听筝》)、“一管妙清商,纤红玉指长”(《觱篥》)的句子,说明唐代女子确实已有染甲之举。相传是唐代郑奎之妻所做《秋日》诗则说得更明白,“洞箫一曲是谁家,河汉西流月半斜。俗染纤纤红指甲,金盆夜捣凤仙花。”她还说到了古代女子染甲最主要的染料——凤仙花。《花史》载:“李玉英,秋日采凤仙花染指甲;后于月夜调弦,或比之落花流水。”传说一个叫李玉英的女子发现了用凤仙花染指甲的方法,清冷的月色下,玉手红甲轻轻拨动琴弦,宛若落花流水,的是韵人韵事。
凤仙花
凤仙花又名“好女儿花”,有时又直接呼为“染指甲草”。根据李时珍《本草纲目》等书的记载,凤仙花开之后,取其花、叶,放在钵里反复捶捣使碎,然后加入少量明矾,就可以用来染指甲了。其实,除凤仙花外,还有一种染指甲的植物叫做指甲花(凤仙花也被叫做“指甲花”,但两者并不相同)。李时珍《本草纲目》清楚地解释道:“指甲花,有黄白二色,夏月开,香似木犀,可染指甲,过于凤仙花。”清代李调元辑《南越笔记》中也说:
“指甲花,似木犀,细而正黄,多须,一花数出,甚香,粤女以其叶兼矾石少许染指甲,红艳夺目,唐诗‘弹筝乱落桃花片’谓此。一种金凤花,亦可染,名指甲桃,叶小如豆,花四瓣,层层相对。一干辄有二种花,一深红,一黄边红腹,其蕊大者为凤头,小者凤尾,尾修长缕缕,又有两翅,粤女多象之作钗。二三月时栽之,与指甲花为一丛,儿童向街头卖者,多此二花。”
唐代之后,染甲之风一直长盛不衰,宋代周密《癸辛杂识·金凤染甲》条记载了用凤仙花染甲的具体做法:“凤仙花红者用叶捣碎,入明矾少许在内,先洗净指甲,然后以此付甲上,用片帛缠定过夜。初染色淡,连染三五次,其色若胭脂,洗涤不去,可经旬,直至退甲,方渐去之。或云此守宫之法,非也。今回回妇人多喜此,或以染手并猫狗为戏。”女子们对染甲的爱好是如此强烈,尤其是回族的女孩子,她们甚至连身边的小猫小狗也不放过,统统给它们染成红通通的小爪子!
元代不用说了,杨维桢笔下的女子都有美丽的红指甲:“金盘和露捣仙葩,解使纤纤玉有瑕。一点愁疑鹦鹉喙,十分春上牡丹芽。娇弹粉泪抛红豆,戏掐花枝缕绛霞。女伴相逢频借问,几番错认守宫砂。”(《凤仙花》),凌云翰《凤凰台上忆吹箫箫·赋凤仙花》有“疑把守宫同捣,端可爱、深染春葱”,陆琇卿《醉花阴》则说:“曲阑凤子花开后,捣入金盆瘦。银甲暂教除,染上春纤,一夜深红透。 绛点轻襦笼翠袖,数颗相思豆。晓起试新妆,画到眉弯,红雨春心逗。”
“朱弦初障黄蜂蜡,弹破桃花红指甲。”(明·赵宜生《追次杨铁崖题顾仲瑛玉山草堂春夜乐韵》),明代的女性依然爱好红指甲。
“夜听金盆捣凤仙,纤纤指甲染红鲜。投针巧验鸳鸯水,绣阁秋风又一年”(清·袁景澜《凤仙花》),染甲后来还逐渐由时尚演化成了一种风俗。清代朱象贤《闻见偶录》中说:“七夕,妇女采凤仙花捣染指甲,红如琥珀可爱。”袁景澜《吴郡岁华纪丽》中也记载了江南闺中女子七夕之时染甲的习俗,说是“吴俗,闺房中七月间,盛行染指甲之俗,多染无名指及小指尖,谓之红指甲”。而且,这种红指甲还有一个神奇的功效,“相传留至明春元旦,老年人阅之,令目不昏”,想来是那般娇艳明媚的颜色,能令昏花的老眼也为之一亮吧。
染甲之风也像许多中华文化一样流传到了海外,《韩国诗话·别本东人诗话》就记录了这样一则故事:洪锡箕诗才敏捷,有一次去金昇平府上拜访,主人命丫儿(侍女)进杯,“洪执杯注目”,主人问:“何为熟视?”答曰:“儿指染红极艳故耳。”主人遂请他以《染指》为题赋诗,洪即对曰:“凤穴仙花血色丹,佳人染得指尖端。擎盘却似绯桃扑,撚笛还疑泪竹斑。拂镜火星流夜月,画眉红雨过春山。懒凭栏曲支香颊,错认胭脂点玉颜。”于是主人大加赞赏,“遂命儿往侍”。一首诗换得一名美女,真是好买卖。只是,瞧出来了吗?此诗与前面提到的杨维桢之作长得好像啊。
本文节选自《湮没的时尚·花想容》,因篇幅问题,本文删掉了不少洗手、护手的方子,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在书内自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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