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人文悦读｜吸奶器简史：在机械使命与人文关怀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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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 世界母乳喂养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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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8月1—7日是 第31个世界母乳喂养周，主题是：“母乳喂养促进 健康教育先行”。在全球新冠疫情之下，人们增加了社交距离的限制，医疗卫生人员承担起更繁重的工作任务，致使哺乳母亲获得专业咨询与同伴交流的机会减少，甚至一些被疫情吓坏了的父母动摇了母乳喂养的信心。而此时的母婴家庭，比以往更需要获得正确的母乳喂养信息，更需要得到专业的支持和帮助。
在此期间《中华围产医学杂志》公众号平台将推送母乳喂养系列内容，欢迎大家关注、转发！本文引用格式：李丹麑. 吸奶器简史：在机械使命与人文关怀之间 [J] . 中华围产医学杂志, 2022, 25(7) : 553-557. DOI: 10.3760/cma.j.cn113903-20220611-00624.
1785年，法国仪器制造商雅克·比安奇（Jacques Bianchi）在自家商店里迎来了一位愁容满面的贵客——波恩侯爵。侯爵告诉比安奇，他的夫人刚刚生下一子，但因为涨奶胸部疼痛不已，无法给孩子哺乳，令他十分忧虑。比安奇听后，转身从商店仓库里取出一件小巧精致的吸奶器（图1）交给侯爵，说这个装置能帮侯爵夫人把积压的乳汁抽出来。侯爵夫人一试，果然奏效，大大缓解了她的痛苦。
有关“神奇装置治好侯爵夫人涨奶”的消息在宫廷里不胫而走。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的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派御医和助产士到比安奇的商店查看，御医后来把这款吸奶器推荐给法国皇家外科学院。法国皇家外科学院随后委托两名专员，组织在人事局登记注册的护士参与有效性测试，并于1789年正式批准这款吸奶器可以用于医学用途［1］。喜出望外的比安奇为此特意设计了长达十页的说明书，计划向更多的医护人员推广该仪器。
遗憾的是，等这本说明书出版的时候，比安奇却不幸染上急症去世了，但他的遗孀继续将推广工作坚持了下去，这种吸奶器也在当时成为了流行的款式。
这则尘封轶事说明，在1870年商业化配方奶粉问世之前，哺乳失败对新生儿来说可能带来生命危险，吸奶器以机械物理作用对母乳喂养进行人工干预已经是广为流传的做法了。
在晚期古希腊-罗马时期，以奶妈代替母亲哺乳已成为习俗［2］。从公元前3世纪的《希波克拉底文集》到公元2世纪至4世纪索兰纳斯、盖仑和奥里巴修斯等一众医学家的著作中，均没有过多涉及“母乳喂养”的话题，但他们都认为，及时提供所需的营养物质是婴儿生存的根本，奶妈起到的作用十分重要，所以详细地论述了人们如何选择奶妈、如何判断乳汁的新鲜程度，以及如何教导奶妈哺乳等。
为了提高奶妈的泌乳量以及方便喂养婴儿，吸奶器应运而生。从考古学家发掘的出土文物来看，这些呈壶状的陶制吸奶器（图2）内部构造精巧，使用时先灌满水，用手指按住壶嘴，把壶底的开口对准乳房罩上去，此时手指松开，水从壶口流出，壶内逐渐形成负压，对乳头形成压力，促使乳汁流出，收集在壶内直接喂给婴儿［3］。也就是说，这种器皿既是吸奶器也是奶瓶。
尽管古人可能并不了解“负压”的概念，但这种吸奶器还是随着奶妈喂养的习俗一直流传到了16世纪的欧洲。从16世纪到18世纪，吸奶器的演变进程明显加快，主要原因是17世纪至18世纪英、法、德等欧洲国家陆续迎来了启蒙运动，这是继文艺复兴之后欧洲第二次思想文化解放运动，倡导回归人的天然本性。启蒙运动的代表人物——法国思想家让-雅克·卢梭，是母乳喂养的坚定支持者。他认为哺乳是对母亲价值的肯定和母性的重要衡量标准［4］，并在《爱弥儿》一书中对雇佣奶妈喂养孩子的社会风气予以严厉批驳。
卢梭的观点不仅得到医学、哲学、文学等领域人士的赞同，也获得了法国权贵的支持。1767年，外科医生之女、财政总督夫人勒布尔夫人在目睹了奶妈虐待婴儿致死的悲剧后，写下了《给愿意亲自哺乳的母亲的建议》。勒布尔夫人将母乳喂养视作女性自然的义务和本能的责任，将其称为一种社会美德［5］。
这本书列举了女性拒绝亲自哺乳的各种“借口”，但实际上，也都是母亲在哺育过程中遇到的切实问题。在放弃母乳喂养和雇佣奶妈之间，吸奶器无疑扮演了润滑剂的角色，以人工干预的方式不同程度地解决或缓解了这些问题，由此吸奶器也迎来了快速更新的时期。
首先是初乳的处理问题。从古希腊时期开始，欧洲医生们便认为初乳有损婴儿健康。中世纪时期，欧洲社会还有雇佣女佣或找来幼犬提前把初乳吸出来的风俗［6］。16世纪之后，医生们发明了一种前端有长管、尾部带小罐的玻璃工具，母亲可以自行将初乳吸出来后丢弃，之后再给新生儿哺乳。
后来这种玻璃工具也用于解决涨奶。意大利医生奥尼波斯·乌里拉斯（Omnibonus Ferrarius）在1577年发明了“Tiralatte”吸奶器（图3），并建议初产的母亲们“每天分早晚两次清空乳房。”［7］ 随着更新迭代，比安奇发明的吸奶器问世，以机械活塞代替人力，对初为人母的女性而言，更易操作。同时比安奇式吸奶器还具有很强的实用性，例如，在泵的下端增加一个小管子导流，就能灌喂先天唇腭裂的婴儿［1］。
比安奇的设计为众多医生和仪器制造商打开了思路，吸奶器可以附加小罐保存母乳、附加管子做导流，甚至可以附加背带解决女性乳头凹陷造成的哺乳困难。从16世纪到18世纪，在欧洲大部分国家和地区的中产阶级以上的女性从小就身着紧身胸衣。紧身胸衣使胸部丰满突出，但也造成乳头凹陷高发，导致新生儿吸吮效率低［8］。民间通常是请年长女佣或小女孩在产妇分娩前，用力吮吸将其乳头拉出来，或者在小酒杯里装满水，静置片刻后把水倒出来，立刻把杯子倒扣在乳头上，利用负压把乳头“拔”出来［9］。德国外科医生约翰·斯库特图斯（Johannes Scultetus）在1665年描述了一种能解决乳头凹陷的吸奶器，“有些哺乳期妇女的乳头隐藏得很深，新生儿不可能吸到它们……在这种情况下，她可以将吸奶器放在乳头上，再用背带将其固定在身上，然后自己通过长管子先把乳头吸出来再哺乳”［10］。
16世纪至18世纪处于机械论医学模式，即把生命活动类比机械运动加以观察解释。机械论对医学的影响是双重性的，一方面极大地促进了解剖学和生物学等亚学科的诞生与发展，但另一方面，则忽略了心理、社会等因素带来的影响和作用。该时期吸奶器的发展便是一个例证。吸奶器确实解决了一些实际问题，推动了母乳喂养运动，但母亲被视为“分泌乳汁的机器”，只为了完成对新生儿的抚养义务，而她们在哺乳过程中的舒适感少有人问津。
在长达几个世纪的母乳喂养辩论中，母亲看似是最大的利益相关者，却亦是最被忽略的参与者。在吸奶器不断更新迭代的时候，路易十四的助产士弗朗西斯·莫里索（Francis Mauriceau）发现乳头破损引发的疼痛是母亲放弃哺乳的主要原因之一，为此他在1680年提议把乳头罩和吸奶器结合使用［11］，后世也出现了这种改良吸奶器（图4和5）。
1809年，法国外科器械生产商皮埃尔-维克多·库图利（Pierre-Victor Coutouly）发明了名为“Téterolle” （法语的“乳头”）的吸奶器（图6）。与广泛使用的比安奇式吸奶器相比，库图利式吸奶器舍弃了机械活塞而改用阀门调节，吸力大小取决于使用者吹进的空气量，可缓解母亲的不适感。此外，库图利还缩小了罩杯的尺寸，避免压力过大对乳房产生不必要的伤害；用柔韧的橡胶管代替传统的玻璃管，并增加了一个吹嘴，便于及时清洗［1］。
19世纪，快速发展的产科学以及新兴的新生儿护理学为早产儿提供了生存的机遇。1892年，法国儿科医生爱德华·雅克梅（Edouard Jacquemet）发明了一种双吸式乳泵，帮助早产儿自助吮吸乳汁，也减轻了装置本身对母亲乳房造成的压力伤；产科医生皮埃尔-维克多·阿尔弗雷德·奥瓦尔德 （Pierre-Victor Alfred Auvard）在雅克梅的基础上推出了容积较小的吸奶器，适用于喂养早产儿和体弱婴儿，后期奥瓦尔德式吸奶器在婴儿奶嘴处增加了一个阀门，可按需调节，避免婴儿呛奶（图7）［12］。
随着工业化进程，美国专利商标局于1854年正式授予奥威尔·H·尼德姆（Orwell H. Needham）吸奶器专利（图8），标志着吸奶器开发进入商业化阶段［13］。商业化竞争使得医生和仪器制造商纷纷将突破点放在是否能模拟婴儿吮吸、提升母亲的舒适度以及操作适宜性等方面。1923年（一说1921年），出生于德国的美国象棋大师兼机械工程师爱德华·拉斯克（Eduard Lasker）凭借研发电动奶牛挤奶器的经验，与美国德裔儿科专家伊萨克·阿伯特（Isaac A Abt）携手研发了世界第一台电动吸奶器（图9）。这台吸乳器模仿婴儿的吸吮动作［14］，性能超越了此前的机械型吸奶器。美国儿科专家约瑟夫·德利（Joseph DeLee）专门写信给拉斯克，称赞这台机器对于任何产科医院来说都必不可少，后来电动吸奶器也一度成为美国医院产后护理的标配仪器［15］。
虽有新兴的电动吸奶器问世，但机械型吸奶器仍占主流。几个世纪以来，医生们以为只要给乳房制造绝对真空压力，让乳汁从高压位置顺着乳腺管走向低压位置即可泌出。1924年，美国医生伍达德·科尔比（Woodard Colby）发现吸奶器“吸-放”循环的速度与吸奶效果相关，他认为传统的吸奶器依赖于机械活塞运动产生的绝对真空使得吸奶器未能发挥真正效力，这也是吸奶器体积很难再减小的原因。
经过4年的研究，科尔比于1928年公开了自己的发明（图10）。他在杯罩一侧添加开口阀，杯罩一头的橡胶管缩短，直接插入吸奶器的瓶体内，管底部有一个刻了小孔的橡胶塞，瓶体上增加了一层液压垫，使整个吸乳过程持续保持真空，大大提高了“吸-放”循环速度。高效的运转模式也使吸奶器体积缩小成为可能，使用者可按需控制吸奶频率，提高舒适感［16］。
随着机械性吸奶器和电动吸奶器的推陈出新，美国占据了世界吸奶器市场。但由于二战的爆发，贸易限制使得欧洲很多国家无法订购美国的产品。于是，1938年瑞典工程师埃纳尔·埃格内尔（Einar Egnell）受斯德哥尔摩南方综合医院儿科医生古纳·维乐斯（Gunnar Willers）之托，与护士长玛雅·金德博格（Maja Kindberg）一起研发吸奶器［17］。在历经8次失败后，埃格内尔终于在1944年推出了世界上第一台医用级电动吸奶器。为了纪念护士长的帮助，埃格内尔将这台机器的型号命名为“玛雅”（图11）［18］。
1965年，美国心理学家和孕产妇健康研究员尼尔斯·牛顿（Niles Newton）到英国出差，在医院里见到“玛雅”吸奶器。牛顿是母乳喂养倡导组织——国际母乳会（La Leche League）的长期支持者，她认为这款吸奶器非常实用，建议国际母乳会考虑发挥桥梁作用，允许有需求的女性通过社区提出申请向医院租用吸奶器，“如果母亲们发现哺乳并不那么糟糕，那么她们就会坚持下去”［19］。
1996年，第一款家用电动吸奶器终于问世（图12），以响应母亲对家庭母乳喂养技术的持续需求。2000年后，随着科技的快速发展和女性的工作要求，也出现了以低噪音、智能、便携等为特点的高科技吸奶器（图13）。
在自然界，母亲亲自哺育幼崽是普遍规律。瑞典博物学家林奈以雌性哺乳动物最独特的器官——乳房——作为分类标准，在其1758年出版的著作《自然系统》中以“哺乳动物”这一分类名词取代“胎生动物”，首次把人类归入哺乳纲。这为启蒙运动时期推进母乳喂养又提供了一份理论依据。
从林奈的“动物本能”到卢梭的“自然母性”再到勒布尔夫人笔下的“无私母亲”，母亲的诉求随着当时的机械医学模式以及18世纪兴起的优生学被逐渐淡化。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几个世纪以来主流倡导更侧重于对新生儿和婴幼儿健康的益处，对泌乳生理学并不看重，因此母亲的感受常常被放在第二位甚至被忽略。
20世纪的西方社会，乳房作为色情化标志成为了公众禁忌。1910年，美国专利商标局曾经批准了一款类似铠甲的吸奶器，以避免公众场合给孩子喂奶时必要的乳房暴露而造成的不愉快和尴尬。在欧洲也发生过在公共场合哺乳的母亲因猥亵罪被逮捕，以及超过一岁的母乳喂养被判定为性虐待等令人咋舌的事件。
而今，母亲是否选择母乳喂养也常遭到道德绑架以及来自职场和社会的双重歧视。如果说吸奶器是帮助母亲分别战胜“奶妈喂养”和“奶粉替代”的工具，那么人们则应当从吸奶器发展的历史中反思，母乳喂养不仅涉及到婴儿的利益，更与妈妈的身心健康权益密切相关。医学界和社会各界都应当从促进母婴双方健康和可持续发展的角度上，为母亲们营造和谐宽容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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