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 | 我知道她爱我，她却不知道我记恨她
采访对象：田田
年龄：28岁
职业：网店设计
前几天在地铁上，一对母女坐在我旁边。可能是小孩儿刚上完辅导班吧，妈妈一直数落女孩儿，你看看你啥也学不会，笨死了……小女孩儿低着个头，背上背着一个大书包。看着小女孩儿低头不语的样子，我当时真想对那个妈妈说，你快闭嘴吧，你在她的年龄，还不如她呢。
直到我出了地铁，仍在为那个小女孩儿愤愤不平。我觉得她很可怜，遇上这样的妈妈。可是那种情形分明又十分的熟悉，我曾经就是那个小女孩儿，被我妈数落的时候也是低着头，不说话。
我妈前些日子给我打电话，还没两句，话题就转到我的人生大事儿上，问我最近有没有去相亲。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又开始游说我，让我回老家，说好歹也能给我找份正式工作，再找个男朋友结婚。“你都二十八了，再拖下去谁还要你？”
我妈永远都这样，你不想听什么她就说什么，我因为这个已经和她吵了无数次了，一点儿用没有。
以前我不敢和她吵，因为我翅膀还没硬，我妈的原话，动不动就说我翅膀硬了。我承认她说的没错，我是翅膀硬了，从她动手打我那一刻，我就盼着能离开她，现在我如愿以偿了，我要过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听任她的摆布。
我妈很强势，强势到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错。我妈教育我的唯一方式，就是打骂。我从小学习成绩不好，我妈就骂我，“你真笨，你笨死算了，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你是猪脑子吗？”类似这样的话，我妈几乎天天都会说。比骂我更让我忘不了的是她的打。我浑身上下没有她没打过的地方，包括脸。我被她打的最多的时候是学钢琴。
我四岁多就开始学，其实我的条件并不是很好，因为我的手指比较短手也小。可我妈看别人家的孩子都学，她也买琴让我学。因为练琴我挨了太多的打，巴掌随时都会甩过来。现在，那架琴早已成了摆设，放在我们家的客厅，被一层厚厚的纱罩着。从我上初中学业紧张了以后，到现在我没有再碰过它一下。
我印象最深的有两次挨打，一次是我正和哥哥姐姐玩呢，就看见我妈冲到我面前，连扇我好几个耳光。我那时也就七八岁吧，打得我都没了退路，只能贴在墙上，所有人都吓傻了。我妈冲我咆哮，说为什么她叫我半天不吭气？也许我当时听见了不想过去，也许我压根就没听见，我已经记不清了，可是她一脸暴怒连扇我耳光的样子却印在我的脑子里。
还有一次是上小学三年级，我因为没写完暑假作业，临开学被我妈发现了，一脚把我从客厅踢到门口，我整个右腿的侧面全是血，然后她一把抓起我的暑假作业，撕了个稀巴烂。我记得我坐在门口一直哭，直到我爸回来。他赶紧给我擦了血，让我上床睡觉。我第二天醒来后，书桌上摆着我爸给我粘好的暑假作业。
小的时候她打我，我不敢反抗，大了以后，我也有了脾气，她只要一说我，我就把门关上，不听她叨叨。我第一次和我妈正面交锋，是高二那年，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爸。我爸和我一样，这些年一直活在我妈的强势之下，活得很压抑。我觉得我爸很可怜。
那天晚上，我都睡了，我妈打麻将回来，可能是输钱了吧，把气全撒到我爸身上，一直数落我爸，我爸也不说话。我在屋里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我走出来冲我妈说，你有完没完？我妈愣了一下，说有你什么事儿？我说废话，你说有我什么事儿？我妈暴怒，认为我顶撞了她。我爸一看，赶紧把我们劝开了。从那以后，我就开始了对我妈的反抗人生。但我也是有原则的，如果是我做错了，我妈说我，我不回嘴；如果是她的错，我就争个长短。她强势，我比她更强势。
我和我妈闹得最厉害的一次，是我绝食三天。当时我高三毕业，有一个机会，不用考试成绩，可以去西班牙。可她不同意，因为家里没那么多钱，但是她不告诉我，只说不同意。我就绝食，饿了三天，饿的我看见天花板都在动。我妈最后没办法了，说只要你吃饭，你想怎么都行。但我最后没去成，因为错过了机会。
我现在在一家网络商城工作，和别人合租着房子，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但至少我是自由的。我妈现在给我打电话，只有两件事她最关心，一件是我的终身大事，成天催我找对象，赶紧结婚成家。一件就是我的工作。
今年年初，我刚跳了一次槽，当时也怨我没经验，被人力忽悠了，过来后才发现工资比原来少了一千多。但是比起我原来的公司，这家公司知名度更高。我妈知道后特别生气，嫌我没脑子，这么大的事儿不和她商量。跟她商量有用吗？她从来都是按她自己的想法来。
我家有一个亲戚，在天津一家大公司做人力，我妈听他说销售最锻炼人，她就想让我去做销售，还说亲戚能找人带我。她就不想想，我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做销售。她就嫌我挑三拣四，又嫌我不思进取。反正在她眼里，我每天都在混。她就希望我能多考几个资格证，然后拿着这些证去找挣钱更多的工作。每次她在电话里要求我这要求我那的时候，我就想，你天天下班打麻将，凭什么对我提要求？
前段时间，我和我妈又冷战了一个月，因为她要求我每周跟她视频一次。我就不明白了，她要想我可以打给我啊，为什么要求我主动和她视频呢？我以前不是没和她视频过，打了两次她都在打麻将，我就懒得给她打了。然后她就不高兴了，一个多月没跟我联系。又是我爸在中间做好人。
上周，我妈在电话里又催我结婚，说趁她还有精力可以帮我带孩子，把我吓坏了。我问我妈，你觉得你对我的教育成功吗？我妈说正因为不成功，才会吸取经验教训，才能更好的帮你带孩子。我在心里说，我绝不会把我的孩子交给你带。
每次看到那些母女情深的画面时，我都觉得那是别人家的事。我和我妈在一起只有互相看不顺眼。我知道她爱我，但那样的爱不是我想要的，她不知道我心里一直记恨她。
穆琼：你妈妈如果知道你记恨她，一定很伤心。
田田：那她打我的时候呢，她知道我有多伤心吗？
穆琼：打孩子确实不应该。
田田：可她不觉得自己有错。每次生气明明是她自找的，非赖在我和我爸头上。我觉得我爸真可怜。我问过我爸，你和我妈这么过一辈子，有意思吗？我爸没说话。
穆琼：有些话是没法和女儿说的。
田田：我和我妈现在呆在一起的时间不能超过两天，超过两天就生气 。每次回家都这样。
穆琼说
每每听到这样的故事，我心里都挺沉重的。父母之于孩子，尤其是妈妈，是孩子生命和爱的源头。我们歌颂伟大的母爱，可有时候，母爱却成了妈妈和孩子亲近的桎梏。
这个妈妈一定想不到，她如此费心养育的女儿，却一直在记恨着她。教育学家尹建莉在她的《好妈妈胜过好老师》里，专门有一章是说打孩子的，题目是“不做穿西装的野人”。
我曾经把这本书送给一位朋友，她说她看了之后，决定再也不打孩子了。打孩子真的是很粗野的行为，更不用说扇耳光了，那简直就是侮辱了。一个孩子，面对动不动就扇耳光的妈妈，她除了记恨，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吧？
每日新报记者 穆琼
新媒体编辑 高若瀛 万力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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