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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培养优秀的双语儿童|大象公会

2016-12-02 艾琪周 郑子宁 大象公会

最好的民营双语教育机构,也只能让孩子战胜同龄人,并不能让他们自如运用英语,真有完全理想的环境,家长们或许会望而却步。


文|艾琪周 郑子宁


“从小学英语,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中国人对英语学习的热情无人能敌。由于成年后苦学英语的经历,家长们对儿童的英语教育更是不遗余力——大中城市的学校已经从小学一年级开始设置英语课,各种英语补习班亦不可胜数。


尽管倾注了如此之多的心血,中国人的英语水平仍惨不忍睹。2015 年的雅思学术类考试,中国人的英语总分不过 5.7(满分9),不但在世界上排不上号,甚至在亚洲亦敬陪末座,连英语发音怪异的日本人(5.8)都比中国人水平高。


▍改革开放以后,眼界的开放和现实利益的驱使催生了国人狂热的英语学习大潮,图为曾经红极一时的“疯狂英语”活动现场


中国学校能否教出双语儿童


由于多数中国人学英语时缺少语言环境,所以“早期沉浸式教学法”得到广泛的关注,被认为可以直击英语不灵的顽症——从小在有良好语言学习环境下成长的孩子,自然会从小就有一口标准发音。


▍“早期沉浸式教学法”最早出现于 1960 年代的加拿大,目前这种教学方法在欧美部分地区已相当普遍


不过,这些被家长寄予厚望的双语教育机构,外籍教师稀缺是普遍现象。即使是一些兼收中、外籍儿童,价格不菲的“国际幼儿园”和“双语幼儿园”,保育和大多数教育工作常由中国籍教师完成。


以北京的两所标榜双语教学、招收中国籍儿童、学费最为昂贵的幼教机构为例,YD 幼儿园宣称其双语幼儿园的外教、中教比例为 1:5;AY 幼儿园的网站上显示,一些年级甚至没有配备专职外教。这类幼儿园中英语环境的时间和质量值得怀疑。


价格中游的公、私立幼儿园就更难提供达标的英语环境。调查研究显示,大城市标榜为“双语教育”的幼儿园,普遍存在师资短缺问题。例如 2013 年一个对青岛市一线幼儿园“双语教师”的抽样调查,发现只有 2%的教师参加过专业英语考试,14%和 2%的教师通过了公共英语二级和三级的考试。


▍某“双语幼儿园”的教学日志——尽管外教是主打英语教育的机构的重要宣传工具,但大多数幼儿园中外教能够提供的学时很短,入园儿童的籍贯也达不到“多元化”


这种师资下的双语教育到底水平如何,最好的例子或许是中国的少数民族双语教育。


中国有本民族通行文字的民族,在民族聚集区会有大量使用民族语言教学的“民族学校”。这些民族学校一般会从小学三四年级或初中起开设汉语课。汉语学习强度大大高于内地学校学英语的强度。


但在本民族语言环境比较强势地区(人口较多、相对聚居、传统文字和教育体系相对完善),汉语教学成效不佳,典型如维吾尔族。80 年代末期的民族语言状况普查显示,维吾尔族的维、汉双语者不足民族总人数的 0.5%,单语人口占 99.46%,比例远高于其他少数民族。


▍出于当地政策的鼓励和学习汉语的现实必要性考虑,这类主要面向民族学生的双语学校颇受推崇,其师资条件却难以保障


虽然九十年代后,新疆的民族学校不断强化汉语教育的师资配备,今天城镇民族学校配备的汉语授课师资强度,普遍高于今天大城市收费高昂的“双语教学”私立教育机构,但学生的实际汉语水平依然非常有限。


只有那些完全用汉语授课、校园交流只使用汉语的少数“实验班”,以及“民考汉”(直接考入汉族学校)的民族学生,他们才能达到汉语水平与民族语言相当的水平,但也产生了本民族语言能力不佳等负面效果。


▍在新疆地区教育水平较好的往往是这些汉语授课的学校


由于单纯靠汉语老师在汉语课上教授汉语几乎培养不出真正的双语人才,今天,为真正推动双语教育,新疆只能用大规模推进“民汉合校”(一所学校同时包含民、汉族班)的方式,让少数民族学生有足够强度的汉语学习环境。


双语儿童应该怎么教育


幼儿园阶段的英语早教,理论上能培养出双语儿童吗?


国外大量针对移民的实验试图印证青春期前存在习得语言的“关键期”。例如 80 年代末一个针对母语为汉语和韩语的美国移民的研究,发现其语法测试成绩随着年龄的增加而下降,只有 3 至 7 岁到达美国的被试者,其测试成绩与非移民没有显著差异。后续研究亦证实,个体所处的第二语言暴露程度(二语环境)与其第二语言的掌握水平正相关。


不过,几十年来,“关键期”具体在哪个年龄并无统一说法。有语言学家认为,二语的习得效率将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降低,并不存在明确的临界点。更何况语音、词汇、句法学习等不同的语言模块的“关键期”年龄也可能不同。


但即便是“关键期假说”的反对者,也并不否认一个事实:越早开始第二语言的习得,就越可能在语言能力,尤其是“发音准确性”上获得优势。


▍提出“关键期理论”的美国神经语言学家艾瑞克·雷纳伯格


潜在影响语言学习状况的具体因素很多。除了“尽早开始学习”之外,另一个可控的主导因素是学习者在语言中的暴露强度。怎样才能让幼儿对英语的掌握达到双语水平呢?


研究双母语(Bilingual First Language)的学者,一般将三岁左右视作区分“双母语”和“第二语言习得”的标志。三岁后,由于幼儿意识中的基本语言系统已经形成,此后即使暴露在一种新的语言环境下,幼儿势必会受到已有母语的影响,其第二语言也只是接近而并不能达到母语水平。


此外,成为双母语者,对幼儿在两种语言中的暴露强度都有要求。


语言学者曾在加拿大魁北克省(英—法双语社会)进行实验。被试儿童在 6 至 20 个月不等时开始暴露于双语环境,他们与英、法语单母语的儿童一同参加语言水平测试。研究后发现,只有在一种语言的暴露程度高于 40%时,语言能力才与单母语儿童不存在差异。


▍实验中,被试儿童被要求同时参加英、法语两种版本的皮博迪图片词汇测试(Peabody Picture Vocabulary Test)和勃姆基本概念测试(Boehm Test of Basic Concepts–Preschool),图为勃姆基本概念测试的当代演示版本


根据这个实验,只有一个孩子在 3 岁以下的时候开始双语教育,且暴露在英语中的程度不低于 40%时,才能算作英语母语。


自小上汉校,从而精通汉语的少数民族更像是生长在西方的汉族中国人,而汉语环境下的英语教育则远不能及,更不要提“双母语”:能够让自己的孩子从 2 岁开始就一直暴露于 40%的英语环境,这样严苛的要求,家长们也不敢指望。


如果中国家长真能找到像“民汉合校”那样的理想学习环境,恐怕多数还是会望而却步,毕竟“民汉合校”出来的少数民族孩子,母语的读写能力普遍较为低下。


中国的“浸没式”教育,至多能让学生战胜他们的中国同胞,并不能保证他们交流自如。


▍被传“英文水平碾压妈妈”的杨幂女儿“小糯米”就读于香港某国际幼儿园,香港的英语环境优于内地,且小糯米目前不到三岁,理论上有条件成为中英双语儿童


中国父母可能教出什么


在中国最好的双语教育机构,合格的外教师资都非常缺乏,而教授外语的中国老师们本身英语水平就存疑,自然无法指望孩子们的英语水平达到理想水平。对此心知肚明的不少家长,因此在家也坚持和孩子说英语,甚至禁止孩子说汉语。


假如老师和家长的英语水平都不能达到理想的要求,却要在封闭的环境里强行”推广”英语,将可能导致怎样的后果?


历史上的有些例子或可做参考。


欧洲人殖民美洲时,语言不同的黑人奴隶只能用殖民者的语言交流。不同母语的黑人结合,后代的母语是父母所掌握的欧洲语言,但通常不是标准的欧洲语言。例如法国殖民海地,让来自西非的黑人只能用法语交流,但它是一种法国人听不懂的法语——受西非居民语言影响变异后形成的法语——克里奥尔语,它逐渐成为海地人最主要的交流用语。


▍一幅反应海地革命的绘画:1791 年,出身奴隶家庭的黑人领袖杜桑·卢维杜尔带领黑人反抗法国殖民者统治,1804 年,反抗军攻占太子港,标志海地独立


海地克里奥尔语与法语存在诸多差异。法语较为复杂的尾辅音系统在海地克里奥尔语中被简化。如“famille”读为“fanmi”,“argent”读为“lajan”,“livres”读为“liv”。在语法方面,海地克里奥尔语统统省略了法语中相对复杂的动词变位,如人称和时态系统。



海地的克里奥尔语并非孤例。有两种或更多语言使用者长期混居的地方,尤其是前殖民地,几乎都各自诞生了相应的克里奥尔语,并以口语或者通用语的形式存在。但其地位和认同程度往往随使用者的社会地位不同而各异。


南非语即为一例。荷兰殖民者到达南非后,陆续又有其他移民混入,于是形成了一种在荷兰语基础上融合了葡萄牙语、马来语以及一些非洲原住民语言的新语言,它随着南非白人(布尔人)的民族自觉而得以标准化。


南非语在南非白人反抗英国殖民统治的运动中被赋予很高地位,南非独立后,白人政权大规模推行南非语,但黑人族群则将之视为种族主义象征,这些说祖鲁语、科萨语等语言的民众遂选用英语来反抗白人的强权。


1994 年南非种族隔离结束后,英语逐渐成为政府的首要使用语言。


▍南非种族隔离时期,一块“仅限白人”的警示牌,上为英语,下为南非语


这些克里奥尔语的形成相对自然。但就算有足够强大的教育系统,完成母语转换也不是那么轻松。


以色列人复活希伯来语是一个语言复活的经典案例。通过几十年的努力,以色列人成功让说意第绪语和其他东欧语言为主的犹太人的后代改以希伯来语为母语。在以色列教育体系的支撑下,复活的希伯来语和古希伯来语差别并不算大。饶是如此,欧洲人不适应的诸多喉音在“新希伯来语”中也不见了踪影。


当然,或许我们还可以看看我们的亚洲友邦,人口同样以华人为主的新加坡。在官方多年强推下,英语已是首要通行的语言,随之而来的就是所谓“新加坡英语”。作为华人学英语的产物,新加坡英语对中国人应该最具指示意义。


下面是一段新加坡英语的视频,视频中两位男性顾客说的即是新加坡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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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粹的语言学角度看,海地克里奥尔语、现代希伯来语和新加坡英语并不比法语、英语、古希伯来语低劣。然而,几乎所有中国人学习英语的目标是一口“地道的伦敦音/纽约音”。以目前中国的语言环境,这无疑是一项只有极少数生活在金字塔尖的人才能完成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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