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灭自私，从换妻开始｜大象公会
一个随意更换性伴侣但不得射精的理想社会。
文｜S.P.
1833 年的夏天，耶鲁神学院学生约翰·汉弗莱·诺伊斯通过独立思考，得出了一个重大发现：基督早在公元 70 年便已经再临，人间从此一直都属于上帝的国度，因此一切有原罪的基督徒都是假的。
过了半年多，他又宣称自己达到至善境界，立刻被母校扫地出门，刚颁发的传教证书也遭取缔。重挫之下，他陷入了长达三周的癫狂状态，从此奠定了终身为之奋斗的信仰。
与同时期走过了相似人生道路的洪秀全不同，诺伊斯并不准备让地上起刀兵。在他的理想社会里，人类的自私和占有欲将被彻底消灭，一切男人将和一切女人做爱，由此达到至善的境界。
十多年后，诺伊斯成功地在纽约州建起了他的美丽新世界。「奥内达社区」的数百位居民享有充分的异性恋性爱自由，多数女士每周有 2-4 位性伴侣，有些矫健的年轻人更是一周换七个。
只有一项重大限制：未经主管单位（主要是诺伊斯本人）允许，男士们一律不得射精。
过于太平的天国
创建于 1848 年、占地 275 英亩的奥内达社区，看上去与之前西方层出不穷的空想社会主义公社并无多大不同。
在这里，相同信仰的人们将各自的财产捐献给社区，共同生活在同一座大别墅中，在公共食堂集体进食每日三餐，一起从事体力劳动，共同享受社区的经济收入。
奥内达的居民们拥有免费的裁缝、帽匠、鞋匠、医疗服务、以及别墅地下室里的土耳其浴室，闲暇时间观看社区管弦乐团和剧团的表演，参加周末举办的集体舞会，或者在附近的奥内达湖划船、游泳、钓鱼。
一位奥内达成员的日记，记录了典型的一天：早上五点起床，吃过早饭，研究了一会儿圣经，然后去挤牛奶，再去铁匠铺打铁三个小时；出了一身汗后，他回到自己房间里阅读麦考莱的《英国史》，直到中午的钟声叫他去吃饭。
经济上，奥内达远比一般的空想公社更成功，虽然提倡财产共有，但他们并不敌视资本主义和有产阶级，虽然一度依赖农业生产而濒临破产，但 1855 年开始工业化生产捕兽夹后，社区经济便欣欣向荣。
奥内达社区的敌人不是某个阶级，而是人们的自私之心。
政治上，诺伊斯领导下的人们坚决与自私观念作斗争，设置了专门的「批评委员会」，在奥内达的 27 个常设委员会和 48 个行政部门中居于核心地位。他们在公社全体会议上举办批评会，专门负责消灭私念、净化心灵的工作。
社区还从娃娃抓起，规定 1 岁半以上儿童均须与父母隔绝，生活在专门设置的儿童房，由专人负责教育和监督，从小学习无私分享，不能说「我」「我的」，而要说「我们」「我们的」。
儿童对玩具的私有观念格外遭到警惕，尤其是某些小女孩对单个洋娃娃表现出的疼爱之情，充满了传统观念中女性承担教子责任的腐朽气息。
在奥内达妇女领袖们的倡导、以及小男孩们的拥护声中，小女孩们被迫交出洋娃娃，在领导的监督下亲手焚毁。
集自私之大成的排他性男女关系，当然不会为奥内达社区所容。
在这里，如果一位男性想要同女性成员发生关系，可以通过一个中间人向对方发出约会邀请。拒绝对方的邀请在社区内是不受欢迎的，大家都是彼此的配偶。
这种做法源于诺伊斯的观念：信仰上帝的人应当实行群婚制度，共同组织家庭，成为上帝的新郎与新娘，既不垄断也不拒绝彼此的身体。
在早期空想公社人士中，类似想法并不稀奇，傅里叶就主张一夫一妻制小家庭是控制欲、裙带关系、小团体思想的温床，以至于一些受他其它观念影响的公社不得不到处解释「我们这里真不是你们想得那样」。
奥内达真正独树一帜的，是严打射精的「保留性交」制度，它规定男性在性交时全程不能射精，如此便去除了性爱中「生育性」的成分，只保留亲密性功能。
鉴于「保留性交」知易行难，社区不得不将成员们按照「精神种姓」划分等级。难于把持的年轻人沦入金字塔底端，只能多和级别高、资格老的前辈结合，以提高觉悟，等待加入更高等级。
刚刚进入性成熟期的少男少女尤其需要指导，社区专门安排了高等级男性和绝经期妇女担任导师，引领他们按照社区规范过性生活。
这些在乌托邦社区中也堪称怪力乱神的操作，源于诺伊斯独特的理想社会观念，以及崎岖的人生道路。
奥内达的诞生
在诺伊斯的理论中，性交是最高效的传递上帝能量的方式，群婚制的成员就如同聚合在一起的磁铁，拥有更强大的能量。
「保留性交」的理论基础，正是在于性生活不应追求生育，而只应强调亲密关系，这样可以对「能量交流」有莫大帮助，使人们达到「灵与肉」的生命大和谐。
这种暗合于中国古代房中秘术的性爱技巧，并非完全出于诺伊斯的神学思辨。
1811 年出生于佛蒙特望族的诺伊斯，15 岁时在母亲的坚持下放弃了耶鲁，转而选择条件艰苦得多的达特茅斯学院，因为这里似乎有助于锻炼他的意志。
这所未来藤校没有让老母亲失望，不但年久失修、连冬季取暖都难以保证，而且拖欠教师工资、生源也鱼龙混杂。不幸的是，诺伊斯实在过于羞怯，在这种复杂诡异的校园里，得到的基本都是不断尝试后的受挫。
毕业后成为律师的诺伊斯，在第一次庭审的现场，竟然紧张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恋爱方面，他也因为害怕与喜欢的姑娘见面而遭到失败。
全面失败的诺伊斯跑回老家，在一场狂热的奋兴布道会上初次感受神启，决心从此终身侍奉上帝。他首先进入安多佛神学院就读，一年以后又转入耶鲁神学院。
学习神学的过程中，诺伊斯开始了危险的尝试：用自己的方式注解《圣经》。他得出了重大发现：基督早已降临，人类已经活在全新世纪，天国将要重新实现。
诺伊斯对两性关系的思考尤其深刻：
在天国里，并不存在一个男人排他性占有一个女人的婚姻制度，因为复活后的人们不嫁不娶，都是上帝的天使……恢复两性之间这种真正的关系是个重大问题，其重要性仅次于人神和解。
除了理论突破，诺伊斯在耶鲁的自由教堂里还学得了传播工具 —— 他成功地克服了害羞，并且发现自己在传教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
诺伊斯迈出了成为宗教领袖的第一步，他宣布，自己已经是一个精神上的「至善之人」。
被学校开除后，诺伊斯终日厌食、失眠，他整夜整夜的在纽约街头游荡，偶尔睡倒在门庭或者路边长椅上。他觉得，无论在精神上还是肉体上，他都是在跟整个世界战斗。
他去到危险的贫民窟，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圣经、现金和一切东西送给他们，想要拯救那些被抛弃的兄弟姐妹。
就在他处于最低谷的阶段，家人托朋友及时送来了生活费。暂无生存压力的诺伊斯，很快结束了这段特殊生活。
再次回到家乡帕特尼后，所有人都觉得诺伊斯已经「毁了」。此时的他不得不在家里夹着尾巴做人，因为迄今为止，他还没找到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
窘境终结于 1838 年，一位深受他传道文章感召的富家女信徒在多次通信、见面后，最终选择与他结婚，并带来了丰厚的嫁妆。诺伊斯的父亲也及时去世，为他留下了充足的遗产。
「保留性交」的最初起源，就是诺伊斯在妻子多次流产后采用的不射精避孕法，结果他从中意外获得了美好体验，从此便努力推而广之。
1846 年，诺伊斯和信徒们开始悄悄在自己家附近交换配偶，实践共同婚姻。
不幸的是，诺伊斯的换妻搭档中包括他的一个弟弟两个妹妹，这导致他一年后被控触犯通奸罪，不得不在保释期潜逃至两百英里外的奥内达。
在那里，诺伊斯用妻子的嫁妆和父亲的遗产建造起一座别墅，供广大信徒投奔来共同生活，实行自由选择伴侣的「保留性交」，奥内达社区的故事由此开始。
「保留性交」也确实得到有力推行，前二十年间社区里至少有一百个成年人共同生活，却只有 35 个孩子出生，还有一部分是女方担忧自己即将超过育龄而得到诺伊斯的特许，编外怀孕者寥寥无几。
不过，诺伊斯也并非一味反对体内射精和怀孕生育，只是不能无组织、无计划地乱搞乱生。
天国之秋
1869 年，奥内达社区进入全盛状态，诺伊斯决定实行优生计划，为社区培养更多后辈。
他向社区征集愿意为优生计划贡献身体的女性，结果有超过 50 位女性成员申请，并表态认同以下声明：
在一切方面，我们都不属于自己，我们首先属于上帝，而后属于上帝真实的代理人诺伊斯先生……我们会摈弃一切嫉妒、幼稚和自我追寻，同那些受挑选的子民一同欢庆；如果有必要，我们也愿意为科学牺牲，如果诺伊斯先生以任何理由认定我们不适宜繁衍，我们也会满心欢喜地放弃做母亲的愿望。
包括部分新近成熟的少女在内，最终有幸获选的女性平均年龄比男性小 12 岁，她们共养育了 58 个孩子，其中五个男孩、四个女孩是诺伊斯的骨肉；诺伊斯和妻子唯一长大成人的儿子西奥多，期间也令三位女性受孕。
没能获准参与计划的成员，则必须继续坚持保留性交。
诺伊斯对儿子的私信，或许比这项计划本身的不平等更令大家反感。西奥多曾经因为一份意外遗赠而选择离开奥内达，最终投资失败才重返社区。信仰如此不坚定，却成为高等级成员并生儿育女，很难不令人齿冷。
1875 年，63 岁的诺伊斯又不顾众人反对，宣布将由西奥多接任奥内达领袖的位置。
一小撮资深成员立刻表示反对，结果诺伊斯采取断然手段，剥夺了他们引领性成熟少女进入「社会生活」的导师资格，斗争逐渐白热化。
1879 年，诺伊斯收到线报，说有些奥内达的叛徒已经被政府公诉人说服，答应出庭作证。
作为多位奥内达少女的导师，诺伊斯显然将因为性伴侣未达到法定年龄而面临强奸指控。同年 6 月 23 日，诺伊斯趁着夜色逃往加拿大。
8 月，失去了领袖的奥内达社区，在外界压力下发表公开声明，从此放弃群婚制度。
很快，社区迎来了 37 场婚礼，并转变为股份制企业，后来成为了今天全球最大的餐具企业。
诺伊斯跑路两年后，奥内达再次沦为新闻话题：1881 年 7 月 2 日，一位前奥内达居民查尔斯·吉特，刺杀了刚上任四个月的美国总统加菲尔德。
据报道，吉特在奥内达生活期间求欢频繁遭拒，还被开过批评会，不堪忍受而离去，最终走上犯罪道路。
参考文献：
《邻人之妻》
<John Humphrey Noyes, 1811-1840 : a social biography>
<Oneida From Free Love Utopia to the Well-Set Tab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