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为什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真问真答
特殊背景下的「长者」格言。
文|韩宁宁
要弄明白这个问题,首先得回答:是谁在什么时候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
根据现有考据,这句话最早是出现在明末陈继儒所著的《安得长者言》一书中。遗憾的是,这句很可能不是陈继儒原创,因为该书是一部格言语录集,记录了陈继儒游学时,从各地「长者」那里汲取的人生的经验。
那「长者」为何要这么说呢?书中倒是有些答案,首先,「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有上半句相配,为「男子有德便是才」;然后,陈继儒还对此句作了注解:「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固为贤德,然不可多得;其他便喜看曲本小说,挑动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做出丑事,反不如不识字,守拙安分之为愈也。」
也就是说,「长者」(应该也包括陈继儒)认为,女子识字读书的坏处在于被曲本小说「挑动邪心」,「做出丑事」。考虑他说出这句话的时代,很容易理解所谓的「丑事」是什么意思。
儒家一直有「德本位」的文化传统,男女皆以德为重。传统女子教育,以「女德」为首,明朝亦然。在朝廷的宣教中,对妇女德行、修身的规范,往往放在首位。明永乐年间,仁孝皇后徐氏所作《内训》,其中《德性》篇写道:「贞静幽闲,端庄诚一,女子之德性也。孝敬仁明,慈和柔顺,德性备矣。」
但明朝中后期,社会商品经济不断发展,人口流动性加强,社会风气也逐渐开放,极大冲击了传统礼教。此时,人们对「女才」的认识也发生了变化,女性开始崇尚才华,男子则欣赏有才华的女子。明朝文学家叶绍袁在《午梦堂集·序》中写道:「丈夫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而妇人亦有三焉,德也,才与色也。」更是把德、才、色三者并列,称为女子的三不朽。
在此风气下,「才女文化」开始出现,尤以江南地区最盛,这突出表现在明末清初文人与秦淮名妓的交往中。陈寅恪先生在《柳如是别传》中就提到:「河东君及其同时名姝,多善吟咏,工书画,与吴越党社胜流交游,以男女之情兼师友之谊。」当时,文人与名妓的交游被传为风流佳话,如「复辟社四君子」中冒辟疆与董小宛、陈贞慧与李贞丽、侯方域与李香君的事迹就被人津津乐道。
值得注意的是,这是文人之所以和名妓来往,主要是出于对名妓之才的欣赏。如马湘兰,其「姿首如常人」却以「擅画兰」而才名远著,名士王稚登七十岁时还与已「年五十七矣」的马湘兰「燕饮累月,歌舞达旦,为金阊数十年盛事」。
然而,既然「才女」常以名妓为代表,就免不了让一些人——如「长者」把文才和青楼淫风联系在一起,说写作诗词的妓女是「淫词丽」,败坏德性。再加上才子佳人小说对女子才情的尊崇,引发现实中才女不循礼法、才子风流多情的故事频频发生,也让人们认为,痴迷文才、抒发性情多会邪淫不贞、灭理乱伦。
在德才相防的情况下,舍才而取德就是这些人理所当然的选择了。可以这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在「女才」发展挑战了儒家「德本位」传统之后激起的反弹。而且这种反弹不仅反「女才」,也反「男才」。「男子有德便是才」,言外之意就是,男子再有才华,德性丧失,也算不得真才。
但「长者」一席话虽然流传较广,却代表不了明清社会的主流舆论。
一方面,推崇才女的人肯定不会被这么两句话便扭转观念。如清代著名文人袁枚就批评这一说法对女性才情的压抑,主张尊重女性的文才。他认为,「圣人以《关雎》、《葛覃》、《卷耳》冠三百篇之首,皆女子之诗。」他还广收女弟子,教授诗文。乾隆年间「南至闽粤,北极燕鲁」,「一时红粉俱拜门墙」,弟子最多达四十余人,作品编为《随园女弟子诗选》。在他影响下,古代女性文学得以在清朝到达顶峰。
另一方面,正统儒家也不愿意认同这句话,在他们看来,这句话虽然鄙夷了「才女」,但未免把话说得太死,还是要强调德才相济的重要性,予以导正,恢复正统女教才好。
例如,史学大家章学诚就举出孔子最为推崇的周礼中关于妇学的记载,从考证儒教正统出发,证明「无才」主张并非圣贤本意。他认为妇女四德和正统的诗才都是古典妇学的正宗,「必由礼通诗」,而相比之下,「今之妇学,转因诗而败礼」。在他看来,女性可以有文才,但前提是要研习女教,遵守妇德,以德驭才。
至于这句话脱颖而出,与「裹脚」、「三从四德」一并被视为中国传统社会的标签,则是五四以来各路女性主义者不断强调的结果。以「压迫—解放」为核心的革命式五四思想,非常需要树立传统社会压抑女性的典型,在剥离上下文及时代背景后,「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无疑是个完美的「敌人」。
这场运动的结局我们都很清楚:革命及其思想获得了最后胜利,「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影响力也达到了历史顶峰。当初那位讲出这句话的「长者」,自己可以预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