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 | 摩登电音主理人Paul：“歪果仁”的中国本土电音历程
文丨赵星雨 许梓烁
校对丨李日晴
编辑丨董露茜
全文5209字，阅读大约8分钟
“我的名字叫Paul, 我来自荷兰。” 这个有礼貌的高个子“歪果仁”是摩登天空旗下的先锋电子音乐厂牌MSE的主理人，他五年前来到中国，虽然一开始做的是银行业，但是出于对活动策划和音乐的热爱，他辞掉了这份工作，开始运营电子音乐厂牌。
与许多音乐厂牌主理人本身就是音乐人不同，Paul并不是一名音乐人。他承认音乐确实是他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但是他的热情主要在音乐演出活动的组织和运营方面。
Paul说他对于音乐的热情是被一个朋友激发出来的。16岁时，他的朋友想要成为一名DJ，但是因为没有任何演出经验，没有演出商愿意预订他朋友的演出。于是Paul就帮朋友组织了一场演出，这也是他的第一次演出承办经历。
“中国的电子音乐节市场正在一步步壮大，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Paul说到，但是同时他也表达了对不健康市场秩序的担忧。
与Paul的对谈发生在他参加完今年荷兰阿姆斯特丹电子音乐节（ADE）回到北京后不久。我们询问并且翻译整理了他对于中国电子音乐的一些看法。
Paul：五年前，我离开银行之后，询问了许多国外的演出公司是否愿意进入中国市场。但那时他们对于电子音乐并没有那么大的投资兴趣和热情。
当时中国的摇滚乐和现场音乐已经形成了一定的产业规模，电子音乐市场还没有发展起来，我从中看到了很好的发展机遇。那时候上海和北京等大城市已经有了很大的俱乐部，但是电子音乐的音乐节和演出市场还很不成熟。因此，我决定自己成立公司，和我的一些朋友开始承办小型的演出活动。
三年前，摩登天空找到我们，于是我们确定了合作意向，合资成立了MAE（Modern Art Entertainment），今年更名为MSE(Modern Sky)，正式隶属于摩登天空，作为摩登天空电音厂牌。一开始与摩登天空合作时，团队只有我一个人，也没有很确切的发展计划。几个月之后，我才有了我自己的助理。现在我们公司的团队包括我在内一共有12人，基本都是中国人，我觉得拥有一个基本上由中国人组成的团队，对于我们的工作来说确实非常方便，因为我们面对的是整个中国的乐迷市场。
今年我们开始接手一些大型音乐节活动，也开始做副品牌和下属厂牌，扩大我们的艺人经纪业务和数字平台，而且目前我们的活动已经覆盖了全国30个城市，因此我们需要进一步扩大团队规模。
另外，摩登天空从复星集团拿到了投资，这意味着我们未来在市场上能够进行更多的操作。所以去年年底的时候我们讨论到了未来的发展问题，我意识到，要想成为这个市场中更大的“玩家”，就必须进行更大的投资，将发展的重点放在与其他公司的合作上来。
Paul：实际上MSE并没有专门去发展某一类型或流派的电子音乐。就我个人来说，我喜欢很多种类型的音乐。我喜欢Techno, 喜欢嘻哈和Trap等音乐类型所带来的生活态度，享受商业音乐所带给我的积极力量，但实际上我最喜欢的音乐风格是爵士。我把MSE看成是一个平台，在这里我们不仅生产出市场需求最大的主流商业音乐，同时也创作其他风格类型的电子音乐。
我们旗下既有主打主流商业音乐的DJ，也有专注某一电子音乐风格的DJ，例如正在兴起的Hardstyle风格。MSE是一个涵盖了所有电子音乐类型的平台。公司提供的平台、活动和厂牌资源能够帮助所有不同风格的音乐人取得更好的发展。
现在MSE有大概2到3个外国艺人，其他大部分都是中国艺人，未来计划签下更多的中国音乐人和艺人。我们目标是在今年年底之前签下10个风格鲜明的音乐艺人，大部分将会是中国艺人。
事实上，我们对于Trap和Techno等音乐类型很感兴趣，但是仅靠这几种音乐类型是很难继续往上发展的，所以，第一，我们更倾向于合作，更愿意与那些对音乐有热情、认真做音乐的人进行合作。同时，我们除了带给观众Techno等地下音乐之外，也会给他们带来其他更加容易被接受、更加流行的商业EDM。
给你举个例子吧：在一些电子音乐文化不够流行的城市，比如银川，举办乐堡绿放音乐节的时候，我们不可能只表演Techno这样的地下电音，否则很大部分观众都没办法与我们的音乐产生共鸣，因为他们并不熟悉这样的音乐类型。比如我现在很喜欢Techno，但是我记得当我第一次听到这个类型的音乐时，我并不是特别喜欢。所以，我们把几乎所有类型的电子音乐都搬到了我们的音乐节舞台上。这也更加有利于观众真正体验地下音乐的演出。
在银川表演完商业EDM和Techno之后，大概有一半左右的观众离开了，不过也有一些观众留下来。我记得有一个观众，在演出后找到了我说：“我对第一种的音乐很熟悉，我们这里的俱乐部经常表演，但是第二种音乐类型是什么呢。”我告诉他：“第二种是Techno。”他说：“天啊，我好喜欢这种类型的音乐！”后来我们和这个人一直有联系，他向我们请教了许多关于DJ和电子音乐的问题，之后他在银川本地成立了一个地下厂牌。
我很喜欢这样的故事，也很乐于见到这样的发展和变化。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想办法在中国更好地推广这些演出活动，我觉得商业与地下音乐的结合是一个更好的发展形式。
Paul：在荷兰，大型的音乐节活动和EDM依然很受欢迎。商业音乐、Techno、Tech House是主要的几种流行风格。Drum & Bass也正在逐渐变得流行起来。Yellow Claw等DJ在荷兰本土也非常受欢迎，他们的演出能够吸引到非常多的观众。
荷兰的电子音乐演出类型和数量让人吃惊，你可以看到有很多不同类型的演出活动，非常昂贵的演出票价，人们疯狂的酒类消费。在那里，无论什么类型的电子音乐，都有可能成为主流。
中国就和荷兰所处的阶段完全不同。荷兰的电子音乐已经有25年左右的发展历史了，有着很强大的生命力，甚至我家里的许多长辈都熟悉一些DJ的名字，小孩子也深受电子音乐文化的影响。不过在中国，可能只有年轻人才知道一些知名DJ的名字。
不过中国现在的电子音乐市场发展非常快。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的主流商业音乐和地下音乐之间是泾渭分明的。但是大概一年半之前，中国的一些大城市，比如北京、上海、广州、成都和长沙，开始兴起了一些电子音乐的分支流派。对此我觉得很高兴，因为在这之前，商业音乐圈和地下音乐圈的音乐人和乐迷都互相看不起，但现在人们开始喜欢上主流和地下音乐之间的分支风格。地下音乐和主流音乐之间的界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越来越多分支和次级的电子音乐类型能够在中国占据一定的市场，市场正在变得多元化。
对国内DJ经纪与演出市场的看法
Paul：我知道之前和现在都有公司和团队尝试在做这些事。当然，DJ经纪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一门生意，因为现在中国的电音市场还不是很大，虽然很多个城市都有一定的DJ经纪市场，但是这些市场的规模和关系网络都不够成熟，所以中国目前的DJ经纪市场发展存在一定的难度。
实际上大部分中国DJ的水平还未达到专业级别，所以很少会出现“我要花大量时间创作音乐，因此需要一个经纪人来打理我的其他事务”这样的情况。大部分DJ目前还未达到创作水平，他们可能刚开始尝试DJ，或者正在摸索中，他们可能会觉得创作音乐需要耗费他们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不光是在中国，在世界很多地方，大家都觉得当DJ是一件非常新潮非常酷（却不愿意花精力进行音乐创作）的事情，电音市场在发展的过程中必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现象。但是这样就造成了具备创作水平的专业级DJ不多，DJ经纪市场受限的情况，一个是因为DJ经纪在中国确实很难做，另外一个是因为中国DJ所拥有的机遇和所掌握的知识和资源太少了。
去年MSE也开始做DJ经纪，我们发现这确实很不容易。因为DJ的培养很不简单，需要很多的投入。
举个例子，摩登天空在独立摇滚乐方面，有着非常丰富的艺人经纪资源，但在电子音乐方面却不多。首先你要有足够强大的国际资源，同时你还要和艺人取得足够多的沟通，你们需要在艺人的事业发展方面达成一致的观点。与艺人取得沟通是第一步，只有艺人配合上来，你们才可以往下一步发展。一些DJ靠演出就可以挣到不少的钱，所以他们在音乐创作方面并没有很大的热情，这样的话不利于经纪团队的进一步培养。我们吸取了一些经验，接下来我们将做一些改变，更加关注中国艺人和DJ的发展。
至于演出市场，我知道中国专注于电子音乐的演出举办方有不少，而且有一些已经存在了好多年。很多城市，特别是在北京、上海、成都、深圳和广州，都活跃着不少优秀的电子音乐演出主办商。这些演出主办商不仅推广各种大大小小的活动，同时也保证电子音乐能够在中国得到更大的受众群体。
演出主办方的不断崛起对于这个市场来说非常重要。在上海，你可以看到不少演出商正在慢慢向上发展，但是在北京，却有越来越多的演出商因为卖不出门票或入不敷出而停止运营，相比之下，上海的演出市场和发展环境会好一些。
我觉得中国的电子音乐节市场正在一步步壮大，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像风暴这样的“元老级”音乐节已经形成了一定的市场影响力，同时也出现了不少优秀的DJ艺人。
不过随着市场的壮大，也出现了一些新的竞争者，一些新的资本开始进入电子音乐节市场，其中包括一些国外公司。他们将资本注入中国的某家公司，然后将自己的品牌引入到中国市场中，市场空间来不及容纳这么多的新的竞争者，实际上这只会使大家的日子都变得不好过：一些音乐节的票房会很低，卖不出票，如果他们推出免费门票的话，这可能会扰乱甚至颠覆整个音乐节市场。
这就像过去俱乐部刚开始兴起的时候，那时候大家还需要买票进入俱乐部。可是当一两家俱乐部为了吸引更多的客源而推行免费门票时，其他的俱乐部也只能跟着取消门票。从那以后，俱乐部的运营变得非常商业化，因为所有的利润都来自于消费者在俱乐部内的酒水消费和赞助商的广告，从而也引起了一些消费者和观众的反感。
所以我非常担心音乐节市场也走上这条“不归路”，变得过于商业化，如果像我们这样的演出商没办法接到好的赞助商广告的话，也很难维持下去。所以我希望在明年，或者未来几年，这个市场能够尽快地恢复正常的秩序。
未来发展计划
Paul：今年我们成功举办了Myth音乐节，明年还将继续。我们认为向中国观众展现电子音乐的多元化特点，是非常重要的。比如最初举办Myth音乐节的想法就是想让电子音乐演出的风格多元化，所以今年Myth音乐节的领衔DJ是Diplo，同时也有着其他不同风格的演出DJ。尽管要达到这个目标还需要考虑金钱和时间，但是我们明年还将继续保持这一特点。
除了Myth音乐节，我们也会通过其他正在筹备的音乐节活动，以及一些小型巡回演出，向中国观众和乐迷传达出这一点。我们还将打造一个像Boiler Room，但是比其更加主流化的数字直播平台，希望这个平台能成为大众了解认识电子音乐的重要窗口，然后可以借助这一个平台将更多的中国DJ音乐人推向大众市场。
另外，MSE还有两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一是返璞归真。我们将从最基础的事情开始做起，就像我一开始成立演出公司那样，我们会承办更多的小型演出，负责一切的票务销售、赞助等事情，做到垂直化的运营，通过这些演出活动去带动北京上海成都等市场。
二是将加强与各个地方的本地演出商的合作。在草莓音乐节电音舞台的运营过程中，我们与不少城市的当地演出商都进行了合作，合作的内容不仅仅是演出活动本身，也包括厂牌、艺人、After Party等等。所以接下来我们还会进行更多这方面的合作。国外（荷兰）的一些演出商之间已经形成了非常成熟互利共赢的合作模式，如今一些国外的演出商也开始进入中国市场，如果中国的演出商不团结起来的话，那么可能很难继续生存下去。
Paul：ADE成立至今已有20年的历史，可以说是现在全球最大的一个电子音乐会议和音乐节了。今年很高兴能在ADE看到更多的中国面孔，许多中国电子音乐节的主办方、DJ和工作人员都参加了这次的ADE。
我还见到了一些我五年前联系过的公司，当时他们对中国市场表示不感冒，然而现在却十分重视中国市场，这是一件好事。我觉得几乎全世界的电子音乐行业人员、最知名的演出商和经纪公司、最大牌的DJ和艺人，都出现在了ADE的现场。他们聚在一起开会，讨论发展计划之类的东西，同时你还可以在现场欣赏到世界最顶级的DJ带来的各种演出。在ADE的这六天时间里，我可能每天晚上只睡三四个小时，不过这确实是一次很棒的经历。
目前中国电音市场最缺乏的是各个厂牌、公司之间更加紧密频繁的合作，同时也需要更多的信息共享，所以像ADE这样的会议给大家创造了一个开会讨论和分享信息的机会，非常自由，门槛低。我觉得这对于中国市场来说是目前最需要的东西。不过可能需要针对中国市场做出一些本土化的改变。
其实我们正在计划明年在中国也举办一个类似于ADE这样的会议，邀请演出商、艺人和粉丝等所有中国电子音乐圈的从业人员和爱好者参加，为他们创造出更多的合作机会。
Paul：今年在中国举办的IMS非常成功，它为整个中国的电子音乐产业打开了国际市场，许多国内外的经纪代理公司和业内大佬都参加了这次会议。不过，我觉得ADE要比IMS更好，因为IMS的“逼格”太高了，门槛非常高，过于正式。
如果我组织一个行业会议的话，我会把门槛降低，当然也不是没有门槛，我们还是需要一定的准入原则。相比起IMS，我们可能会更关注中国本土市场和公司的发展，为他们创造一个信息分享的平台。IMS的门票太贵，其过高的门槛将许多有才华但收入不高的中国音乐人和DJ挡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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