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重回唱片业，索尼音乐周建辉如何找回唱片公司的加值能力？

这次音乐行业最大的变化就是音乐创作权从唱片公司回到了创作者手中，而不是回到音乐工业本身，唱片公司的核心价值就是服务业，这个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所以大唱片公司现在最重要的是拿回加值的能力，重新建立互惠的基础，帮艺人升格，有的升大格，有的升小格，跟艺人一起经营这门生意。

文 | 李斌

校对 | 刘而江

编辑 | 安西西

去年9月，周建辉加入索尼音乐娱乐，成为中国与台湾地区的首席执行官。对于老音乐圈的人来说，对周建辉这个名字一定不陌生，只是他已经离开音乐行业10年，这次回来，很多人都说：周建辉回索尼一定有搞头。

对于这样的说法肯定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20年前，周建辉从奥美广告公司被挖去做了唱片业，谁也没想到这位“外行人”却用“非主流”的思路，让梁咏琪、孙燕姿这些当年的新人一炮而红，在唱片行业被传为佳话。

在周建辉过去30年的职业生涯中，他做过广告、电影、唱片、游戏、电视、互联网……在每一家公司做的都是高管，成功过，也失败过，如今，他离开了雅虎之后又回归唱片业，这一次，他大概不是为了高薪而来，因为周建辉曾总结过：“在我的职场经验中，为了钱而去做的工作，都没有好下场。”

这次低调空降索尼音乐，周建辉到底会有哪些搞头？当年，他曾将处于危难之中的华纳唱片拯救过来，用了五年时间让华纳的市场占有率翻了四倍，业绩也得到成倍的增长。如今，整个音乐行业已经不再是原来的生态，他能给索尼带来怎样的变化？

△ 2003年华纳内地、香港、台湾、新加坡艺人在北京举办慈善演唱会

前不久，在索尼音乐台湾的办公室，周建辉留出一个半小时接受了音乐财经的专访，在会客桌前，周建辉手里拿了一叠纸，把我们想了解的每一个问题都用笔记下来，而在下面的几张纸上，也写满了文字和各种圈圈箭头等标记。采访过程中，周建辉不时的翻翻那些纸，开始还以为他有很多工作要处理，后来才知道，为了这次采访，周建辉很认真的做了准备，那些文字和圈圈箭头都是他画的行业轨迹和他对音乐行业的最新认识。

周建辉告诉音乐财经：“我此前在数位平台经历了十几年的磨练，现在回来经营音乐跟以前有很大的不同，因为音乐产业的制造业生态已经完全崩盘，现在的音乐行业已经变成了服务业。音乐创作出来立刻在互联网平台上架，甚至全球发行，整个宣传逻辑跟以前是颠倒的。”

回到既熟悉又陌生的音乐行业，周建辉这八个月搞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挖人和开会，着眼于公司的改革和创新，企图重新进入数字化的新时代。他从互联网公司、广告公司等不同行业里招人，台湾和内地的办公室也联动起来，不停的开会想策略，目的就是希望利用科技手段辅助索尼成为一个价值商，同时找回唱片公司的加值能力，回归唱片公司的核心价值。

刚上任不久的周建辉也是忙的台湾和内地两边跑，他说：“网络世界应该把距离降到最低，投资的机票钱总比版权损失要少很多。”

△ 崔健携手索尼音乐为乐坛续写传奇

音乐的影响力如何变钱？

20年前，周建辉进入唱片业之前，已经在奥美广告陆陆续续做了十年，由于年轻气盛，他在奥美也是四进四出。90年代中期，正是华语乐坛的鼎盛时期，但台湾的媒体环境正在发生着巨大的改变。从原来仅有的三家无线电视台和三、四家报纸，迅速扩大到几十家媒体，而且增加了很多音乐频道，这就让消费者听歌的渠道增加了，但付费打歌的形式也直接加大了唱片的宣传成本。

同时，数位化时代的来临，不得不让唱片业迅速找到新的唱片行销方法，把音乐推销出去。于是，有创新精神的“非业内人士”这个角色就落在了周建辉身上，机缘巧合下他入了唱片业。

1996年，刚刚就任EMI音乐集团旗下台湾科艺年代公司总经理的周建辉心里清楚，他跨行业来到唱片公司，就是要撞出不一样的火花。

当时，台湾媒体进入开放年代后，艺人的唱片宣传费从原来的三四百万上涨到上千万。周建辉认为，付费播放的唱片业，犹如癌细胞，是与人体恐怖共生的关系。他在科艺年代做的第一个案子，就是打造新人梁咏琪。

当时梁咏琪已经在香港初露头角，也得了不少新人奖。为了脱离传统唱片的行销思路，周建辉和他的“非专业”团队想到了一个创意概念，做了一次好玩又冒险的实验：他们在香港街头找了一些路人当演员，请他们说“梁咏琪不会唱歌又不会演戏”“她在香港得奖全靠运气”“你以为梁咏琪在香港很红吗？”“你们不要买她的CD……”，然后把这些素材拍成了三个系列广告在台湾媒体上播放，用逆向思考及反向手法来衬托梁咏琪受欢迎的正面价值。

梁咏琪的第一张国语大碟《短发》正式发行之前，梁咏琪的名字已经传遍了台湾的大街小巷，《短发》不但塑造了她阳光甜姐的健康形象，也成就了一代歌后。梁咏琪的行销案例，就是运用了非传统的全新逻辑，以及对新事物的热情和新技术手段经营出的音乐事业。

而周建辉如今想做的，也是运用他在数位平台的经验和技术来做唱片业。因为过去的十几年，所有商品的销售都被转移到电商平台，音乐也一样，他要把音乐的消费者倒到数位平台上来。唱片公司把音乐版权卖给数位平台，只相当于把商品转移到平台上，平台方为版权付了费，但为音乐付费的消费者比例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当索尼把几千万首歌供应给数位平台的时候，我的责任是同时把流量导流进来，这个事情需要技术的支持。作为大型的音乐内容供应商，我们的附加值就是如何把音乐的消费流量导进音乐平台，聆听音乐，转化为付费用户，提高黏性度。”

周建辉表示：“技术其实已经很成熟了，只是还没有大规模用到唱片业，我之前在游戏公司的时候就用到这个技术，怎么让消费者进来玩两个游戏，不想玩了怎么能把他们留住，留住了用户就意味着他们的月费越来越高，这种技术在网络平台上早就不是新技术了，我来到这就是要把索尼变成一个能导流量的价值商，协助平台把流量换成价值。这个时候平台方付版权费才不会心疼，这才是真正支付版权换来的价值，也是音乐行业正常的产业化状态，我们现在就在布局这件事情。”

互联网时代，音乐已经不在载体里面，它叫流媒体，可以流到任何地方，甚至是生活里，从音乐的内容开始改变，它的供应者不一定是主流，呈现方式也不只有载体，渠道很多。艺人红了，除了从数位平台赚钱、从演出赚钱之外，还能赚什么？“音乐产业下一个最重要的改变，就是让影响力如何变钱。”周建辉说。

唱片公司如何将能力捡回来？

周建辉来到索尼的第二项重要任务，就是找回唱片公司的加值能力。传统唱片公司时代，艺人要想红，唱片要想赚钱全靠唱片公司的一路包装和陪伴。1998年，周建辉接手华纳的时候，正是华纳因收购飞碟水土不服而跌入谷底的时期，市场占有率只有3%。当时的新人孙燕姿现象，就是一个重新提升公司成长的例子。 

当时的周建辉来到华纳有些临危受命的感觉，他希望用孙燕姿的行销案例为华纳打一个翻身仗，所以他对孙燕姿的第一张专辑慎之又慎。半年当中，他们又重新调整了专辑里的歌曲，等再次准备发片的时候，周建辉又觉得原定的主打歌《爱情证书》不对，执意要换成《天黑黑》。后来证明周建辉是对的，他又一次赌赢了。

周建辉在他的书《打造》中写到：在孙燕姿首次发片前的挣扎与煎熬，具有历史意义。一个判断失误，不但没有后来的小天后孙燕姿，也没有了孙燕姿现象；更可能会将正在卧薪尝胆、谋划复兴的华纳带入失败的深渊。

此后五年，华纳签下了张惠妹、那英、蔡健雅、萧亚轩，还有孙燕姿和郑秀文，组成了华纳独有的“天后宫”，公司业绩也年年翻番。这也是100年来传统唱片时代唱片公司的价值，只要你会唱歌，唱片公司就负责找歌、选歌、定风格，打歌和布局庞大的实体CD发行网，这就是主流音乐的经营模式，唱片公司负责包装推天王天后。

△ 周建辉曾打造华纳天后宫，如今他要找回唱片公司加值能力

2000年以后，整个唱片业开始下滑，但华纳还是逆势上扬，直到2006年，周建辉看到整个唱片业已经处于倍受互联网MP3冲击的无解状态，他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个残酷的现实，只好离开。

回到索尼时他已经离开唱片业十年，音乐行业已变了一个时代，大唱片公司的价值比之前远远降低了，唱片公司的加值能力完全崩盘。

如今，大牌艺人都不需要唱片公司，唱片可以自己发，演出可以自己搞，像周杰伦、张信哲、五月天都有自己的公司，很多独立的音乐公司也都百花齐放。独立音乐市场慢慢变大，主流音乐市场变得模糊起来。

所以现在的唱片公司也没有主流和非主流之分，唱片公司就是跟艺人一起做音乐，唱片公司必须变得更加谦卑，没有资格要求艺人一定要唱这个、唱那个，凭什么？“像王若琳刚发了一张全英文歌的专辑，这在以前谁敢发？但你看人家的歌迷听的多嗨，证明她是对的。时代变了，艺人的核心很重要，艺人对音乐有自己的看法，以艺人的风格定位来创作，才能面对这个多样化，音乐性风格化的时代。

周建辉告诉音乐财经：“这次音乐行业最大的变化就是音乐创作权从唱片公司回到了创作者手中，而不是回到音乐工业本身，唱片公司的核心价值就是服务业，这个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所以大唱片公司现在最重要的是拿回加值的能力，重新建立互惠的基础，帮艺人升格，有的升大格，有的升小格，跟艺人一起经营这门生意。我来到索尼第一年的功课就是把之前做艺人的能力捡回来。这也是国际唱片公司的一个重要反省，做不到就不用混了。”周建辉最后说。

△ 索尼新人宫阁以EDM曲风入围金曲奖最佳新人

以下为音乐财经与周建辉的专访对话：

音乐财经（ID：musicbusiness）= M

周建辉 = Z

M：近两年来，资本的目光已经投向音乐行业，按你的观察，目前音乐行业在资本的推动下走到了哪一步？

Z：现在版权被重视，平台方用唱片公司的版权要付费，但买版权的钱都是庄家付的，庄家的钱是从资本市场借来的，是为了IPO，唱片公司拿到的版权费，其实被认为是对从前免费听歌的一个补偿，也是对未来的一个预支，不是音乐产业化真正消费的结果。

如果所有人都付费听歌，不论是串流或是下载，消费者的钱再回到创作者手里，回到跟音乐有关的人手里，这个利润值才是产业的重新分配。当价值链分配合理化的时候，音乐产业才真正回来。现在的音乐产业只是有了一道曙光，从前根本没有曙光，还有一段路要走。

版权局这么严肃的抓盗版，是因为现在国产电影产值已达三四百亿人民币，很多游戏也是国产的，这些都是国产的著作权，我们不保护谁保护？必须在这些方面投资。音乐也是一样，目前还没到大规模投资音乐的阶段，整个产业链的玩具刚刚拼起来一部分，还有很多空缺。

所以音乐产业本身的利润分配机制还没有成立，资本市场是供应未来的一个投资，可以打造未来的明星影响力，投资成功了钱就能赚回来，这是资本市场的价值。现在的音乐市场状态也没错，至少靠资本市场可以让音乐产业以正常的轨道走向未来，而且走的更快些，这是我觉得很有趣的地方。

M：演出市场在过去的一两年也比较活跃，但是大家还是有疑问，很多喜欢音乐的新人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

Z：台湾的流行音乐最火的时候也影响到内地，很多人都在听这些人唱歌，所以台湾的艺人来内地开演唱会都有人看，因为很多人听他们的歌听了二三十年。当十年前音乐节和商演开始慢慢兴起时，很多艺人都赚演唱会的钱。

这些大牌艺人的演唱会门票高的都达到上万元，演出市场正在增长，资本也在投资这个市场，到目前，演唱会市场规模大概40多亿人民币，我看还不止这个数，还在增加。但是一个艺人到底能支撑两千人还是八千人？大家投的都是现值，没有人投资未来值，那新人谁来做？没有人做新人，所以演唱会市场对于新人是很辛苦的。

M：那演唱会市场的未来值谁来做？索尼是否在考虑培养新人市场？

Z：音乐市场要想正常化，演出市场必须要投资未来值，否则没有新人会出来，所以唱片公司必须要做新人。索尼今年已经规划了100多场大小演出，台湾的艺人统统去内地演，内地的艺人也全部跑演出，像魏如萱在北京办了一场600人的演出，接下来金贵晟、严艺丹也要跑6个城市，全力培养艺人。

所以我们现在大规模投资新人，让他们的歌在数位平台上传播，同时要开演唱会，让大家对艺人有一个立体印象，只听歌不知道长什么样怎么崇拜他们。只要艺人的歌在平台慢慢红起来，通过跟唱片公司整合，突然有一天这些歌上到主流媒体去传播，艺人就上去了。

△ 周建辉与A-Lin、Matzka和艾怡良，他鼓励艺人对音乐要有自己的看法

M：今年索尼在金曲奖获得 21 项提名，连同内地代理发行的合作厂牌（相信音乐、杰威尔音乐）更是高达 34 项入围，这是否也反映出索尼投资艺人与音乐的策略方向？

Z：是的，今年索尼入围最多的艾怡良、魏如萱，以及内地的新人宫阁、许钧都是很有个人风格、创作观点，并具备现场演出实力的歌手，索尼会持续投资这种多元的音乐类型与艺人；我们在内地合作实体发行的周杰伦、五月天也都是金曲奖入围赢家，加总起来获得了很棒的成绩，用心做好的音乐能被听到，大家都很振奋。

M：在你看来，目前国内的数位平台如何才能帮助音乐产业进步？

Z：从前做歌的经验，对消费者的判断都是主观的，自己认为这些歌会红，出了专辑三个月之后去市场验证。但现在验证是困难的，因为国内数位平台的数据或分析工具还不够开放，作为音乐公司能够主动评估或分析的资料有限，于是做歌常常只能默认大牌一定是对的，所以大牌越来越贵。

现在创作音乐的人并没有比以前减少，也有人可以把歌打红，但在媒体碎片化、流媒体听歌趋向分众的前提下，能够打红的歌比以前少了太多。

只要数位平台的数据能够更加公开透明，我们就能知道是哪些人在听哪些歌，创作者会知道这个歌对不对，是需要往主流上靠，还是守住自己？会有一个方向。

M：你觉得中国的平台数据化公开能否实现？

Z：平台数据公开化目前正在整合阶段，索尼音乐的合作伙伴腾讯，整合了QQ音乐、酷狗、酷我后，几千万首歌，光归类就很复杂，而且当年的很多歌曲是没有版权的，腾讯很积极地作为领头羊，也想把数据等数字音乐的基础建置起来。

M：把版权卖给平台的同时再导流量过去，那索尼的版权价值会不会比其他唱片公司更高？

Z：我们当然会这样认为，也要看对方怎么看，价值是谈判出来的，买歌的目的是让平台更健全，我们给的歌比别人的更容易让平台健全而且稳定，价值当然会更高。

音乐财经长期招聘财经记者、分析师，有意者可投简历至：[e-mail]

---

更多精彩原创内容

可以点击下列图片查看

 专访 | 凭一张专辑入围七项金曲奖，艾怡良说愿意成为一颗铁树，酝酿最值得的音乐 

 专访 | 曾是黄子韬、TFBOYS专辑编曲人，今转型做歌手如何用EDM征服乐迷？

 商业 | 经历巨额负债、海外受挫、数位危机，28年来风潮唱片如何安静的做“感动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