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乐队:从待业青年到职业乐队
成立于1997年的窒息乐队,现在是中国金属圈中最资深的乐队之一。乐队成员的气质长发,和他们独特的演出方式、音乐风格,虽然会给普通大众带来距离感,但也正是金属迷们的最爱。
采访当天,乐队主唱之一寇征宇早早来到约定地点,见到记者微笑着握手问好,完全没有那种所谓的距离感。在我们聊天的过程中,更慢慢感觉到,他就是一个以音乐为职业的普通人。37岁的寇征宇也在考虑家庭的稳定、自己的养老问题等等。
“每个人在生活中都会面对各种各样的压力,很多时候会有那种窒息的感觉。你永远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比如十几年前,我们几个待业青年一起搞了一支乐队,还靠乐队活了下来,这其实是挺神奇一事儿。”寇征宇说起乐队名字时跟我们说。
窒息乐队最初的所有成员都是发小,他们也对音乐几乎一无所知,但几个人在接触了金属乐之后,便深深爱上了这种特殊、新潮的音乐风格。回想起当年,寇征宇说:“我们当时就想做一些另类的事,别人喜欢听的音乐我们偏不听,听就听一些别人认为难听的。”
所以玩音乐对于最初的窒息来说是一个特别自然、特别简单的过程。“我们是一支比较傻的乐队,从开始组建到现在,一直都认为靠音乐能吃上饭,但傻也有傻的好处,最后还是靠音乐吃上饭了,到现在一眨眼快20年过去了。”寇征宇笑着说。
窒息刚刚成立的那五年,大家只靠在一些小型场地演出为生,收入很少。寇征宇表示,直到2010年,他们才真正开始赚钱。
中间的不易没人知晓,他们自己甚至也想要放弃过,但好在一直坚持了下来。所以,尽管乐队现在可以在迷笛、草莓等大音乐节上演出了,但他们对于小舞台的演出机会也很珍惜,无论在何时都对演出保持认真态度。
寇征宇说,虽然参加迷笛、草莓这类音乐节的演出是很多音乐人期盼的,但对他们这种乐队来说,实际获得的收入很低。反而是一些听起来不太靠谱的演出机会,收入还挺高的。
比如房地产开发商邀请的演出,很多乐队一听是这种情况,可能就拒绝了,但寇征宇却并不这么认为。“主办方能找到我们,说明他们是做过功课的,能请我们去,至少他们自己是喜欢的。对于我们自己来说,又多了一个推广的机会。如果主办方希望我们呈现出一场真正的摇滚乐演出,那我们就该去,而且应该好好演。”寇征宇表示。
有一次,窒息应邀参加在大连的一个百事可乐活动,到了现场他们才发现,演出场地是在一条步行街上,根本就不符合他们的演出风格。可是窒息乐队还是做了非常认真的演出,“观众们可能听不懂,甚至觉得吵,但是他们很好奇,心里可能会想,几个傻老爷们在台上头发甩来甩去的,比耍猴好看。”寇征宇和我们开玩笑说。
虽然观众可能听不懂他们的音乐,但能看到窒息认真的演出态度,很多人都感受到了他们的真诚,演出结束之后,观众都抢着跟乐队成员合影留念。
2010年后,全国各种各样的音乐节开始涌现。更多人认为音乐节是一个可以赚钱的事,很多资金就开始涌进来。包括一些二三线城市的旅游景点,当地政府也希望通过音乐节活跃旅游市场。随着演出的逐渐增多,也有更多的人开始认识窒息。寇征宇说:“20年前,玩摇滚的音乐人都特别穷,我们几乎一无所有,但现在确实有一些音乐人变成了富翁,市场也成就了一些音乐人。”
但也不是每场演出都能赚钱,寇征宇告诉我们,曾经在上海一个LiveHouse的小型演出,仅仅卖出去6张票。其他的乐队面对这种情况可能直接就放弃演出了,但窒息还是坚持演完。而且,那场演出本来计划表演12首歌,但最后他们却表演了14首。
谈到那次的演出,寇征宇说:“有一些小的场地,观众少,设备差确实多多少少会影响演出质量和我们的心情。但无论在哪演出,真正享受其中的时候也只有我们4个人知道,即便观众的反响不是那么热烈,但只要上了台,我们就不是特别关心台下有多少人了。其实演出还是要做给自己。”
尽管重金属在国内还属于小众音乐,但由窒息牵头主办的330金属音乐节已经办了13年。2002年,寇征宇一个负责酒吧演出的朋友有事去了外地,他找到寇征宇能帮忙找几个乐队在酒吧演出,演出日期刚好是寇征宇的生日3月30日,他也就一口答应了。
当天,寇征宇找来几支乐队,在酒吧举办了一场类似聚会性质的演出,很多素未谋面的人成为了朋友,他也深受感动,于是决定为北京摇滚圈的乐迷们做点什么。
第二年,寇征宇组织的330聚会再次在酒吧举办,他还特地找了一个烤串的大哥,买了10箱啤酒,招待前来看演出的乐迷。后来,330的酒吧乐队聚会就变成了每年都举办的330金属音乐节。
寇征宇说:“330金属音乐节从十周年开始,每年我们都提供免费的热狗。所以我们一直号称是中国第一个管饭的音乐节。我们敢叫‘音乐节’,就是因为我们注重更多的细节。”
2014年,对于330金属音乐节是具有里程碑的一年,观众达到了1400人,完全超出所有人的预计。之前的几届,最高的时候才卖出500多张票。寇征宇表示,那一年很多因素都凑到一块了。媒体平台传播信息的速度要比以前更快,波及的范围也更广。电视媒体也总在讲摇滚,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接受摇滚,想近距离接触摇滚。再加上那一年的演出阵容也非常好,他们请来了全国最顶尖的几支乐队。
但2014年的成功并未带来2015年更大的突破,结局反而完全相反。最大的原因就是参加音乐节的人太多,相关部门要求观众重新进入会场,而且要把会场人数限制在600人,致使很多观众被滞留场外。为了安全考虑,最后还是叫停了那天的演出。
寇征宇说:“之后我们把所有票都退了,相当于2014年挣的钱全部都用来弥补了2015年的损失。”但这次的事情令寇征宇感动的是,很多乐迷在收到退款之后就直接上淘宝买了330的周边产品,以此来支持他们。虽然演出叫停,但是乐迷们没有对他们抱怨,大家保持着良好的秩序从会场疏散。寇征宇也深受感动,甚至在台上落泪了。
最近,窒息又在筹备今年的330金属音乐节。为了吸取去年的教训,寇征宇表示,今年的音乐节会限制观众的数量,而且演出现场开设了两个舞台,阵容会更加丰富。
虽然330是寇征宇的生日,但他从未觉得这是一个生日礼物。“它更像是一个考卷,演出越做越大,压力也就越来越大。每年11月我们就会开始筹备第二年3月的音乐节。”寇征宇说。
不过,对于窒息来说,参加瓦肯音乐节对他们来说,绝对称得上是来自上天的礼物。窒息乐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支登上过全球最顶级金属音乐节瓦肯音乐节(Wacken Open Air Festival)的中国乐队。但难以想象,他们曾经“拒绝”过来自瓦肯的邀请。
2009年,窒息乐队受邀参加直通瓦肯音乐节中国区Metal Battle的比赛,比赛期间,来自瓦肯的主办方发现了他们,并邀请窒息参加这个全球最顶尖的音乐节。但需要每个人自费1.5万元,迫于压力,窒息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机会。
当时,不了解中国音乐人境况的主办方根本无法理解,一支做了十几年的职业乐队,竟然没有这点积蓄。他们甚至一度怀疑窒息并不真正了解瓦肯音乐节的实力。
寇征宇当时也非常焦急,不停地向主办方解释,他们非常明白收到瓦肯邀请意味着什么,绝不是对主办方的不尊重,是他们实在没钱。可无论寇征宇怎么解释,主办方最后还是特别不理解地走了。
2012年,来自德国的主办方对窒息依旧念念不忘,再次发出邀请,这一次,乐队借助迷笛学校等各种渠道筹集资金,终于登上了Party Stage的舞台。
演出当天下起了特大暴雨,参加音乐节的观众很少,但是在那一年,窒息的3首作品被收集到2012年瓦肯音乐节官方出版的DVD中,而DVD的其他作品都来自世界级的顶级音乐人。寇征宇说:“风雨中总会收获一些惊喜。”
中国音乐财经:窒息也是老乐队了,想过去参加综艺节目吗? 怎么评价崔健 前不久参与的《中国之星》节目?
寇征宇:有节目组也找过我们,不是说节目不好,但我们不知道参加综艺节目对我们的意义在哪?我并不认为窒息适合上综艺节目。做导师就更别提了,我觉得中国摇滚界只有崔健一个人能坐在那个位置,因为他是开创者。
《中国之星》前段时间把痛仰乐队的演出部分给掐了,很多人表达了愤怒。但我觉得这是一好事儿。如果真的播了,不仅乐队要挨骂,崔健要挨骂,节目也要挨骂。节目没播,崔健还可以继续玩他自己喜欢的音乐,中国摇滚教父的地位不会动摇,痛仰乐队也不会受影响。这样的结果,让电视收视率也上升了,人们对摇滚乐又产生了更多的兴趣。
换一种角度来看,我反而觉得中国摇滚乐处在“地下”的状态挺好,如果真的有一天摇滚摆脱了地下状态,或许就失去了自己的个性。我们对比汪峰以前和现在的歌曲就会发现,赚了钱之后,他的歌曲结构越来越简单,越来越通俗易懂,歌词也更直白、更明朗。而汪峰以前的歌曲挺有深度的,有很多耐人寻味的东西在里面。所以,当摇滚大众化了之后,它的艺术位置可能就降低了,思维方式也就变了。
中国音乐财经:综艺节目越来越多,创造“小众音乐市场”也开始被更多人提及。你怎么看金属乐和摇滚乐这类“外来音乐”在中国的发展?
寇征宇:很多人认为我们要创造市场。但我认为每种音乐都有它的市场,不需要去创造,它本身就存在。
以前金属、摇滚乐迷们没有渠道去沟通,也没有那么多的演出场所,没有那么多的乐队。但当这些都具备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其实已经有很多人在关注金属乐,关注摇滚乐,所以它的市场本来就存在,它绝对不是创造出来的。
比如重金属文化,它在国外那么多年了,但在中国这个文化还不是很厚重。让我们创造这种文化肯定创造不出来,这是一种本来就存在的文化,所以我们才能存活下来。
中国音乐财经: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中国的金属乐、摇滚乐会成为主流音乐?
寇征宇:那挺可怕的,我不知道有没有可能,但如果有一天阿姨们跳的广场舞是窒息的歌,那我一定觉得很悲哀。我们一直追求的就是个性化的东西,假如它突然变得大众化了,那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个性化就像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手机铃声与别人不同一样。我们也不希望所有人都爱听我们的音乐,那不可能,也不应该。
金属乐、摇滚乐永远会是一个个性化的东西,所以也就意味着它永远会是一个小众的音乐风格。但小众不代表不赚钱,只不过挣不了想象的那么多就是了,够活就行。
中国音乐财经:近两年,资本开始涌入音乐产业,你觉得资本对于小众音乐意味着什么?
寇征宇:这其实存在很多问题。资本都是玩钱的,不是玩文化的。跟电影一样,像《满城尽带黄金甲》、《无极》这种商业片,钱赚到了,文化没了。音乐也是一样,不是说有钱了就能出好作品。
这么多年,为什么大家去KTV唱的歌还是当年的那些经典歌曲?只能说文化的东西越来越少了。一首《两只蝴蝶》赚了很多钱,其他的音乐人都这样写歌,大家是能吃上饭,但对音乐的思考会越来越少,文化就越来越少。好在,总有一些像我们这样的音乐人一直坚持着。
真正需要资本支持的,应该是我们这样可以引领市场的音乐人,我们在行业里摸爬滚打太多年了,我们了解音乐,也了解市场。而不是做几个电视选秀节目就完了,大家还得编故事。
中国音乐财经:你怎么看老中青三代摇滚音乐人?
寇征宇:我们这一代做摇滚的人,与上一代摇滚人差别还是挺大的。包括崔健、唐朝他们那一代音乐人的条件要比我们好很多,他们有的父母早年就在国外,要么就是出身于音乐世家,在歌舞团大剧院里成长起来的,他们能更早的接触到音乐。而且他们现在地位和名气都有了,即使不演出,也可以做跟音乐相关的事。
但我们这一代人不同,我们的父母全是普通工人,家里没有一个人是搞音乐的,条件完全不一样,时代也完全不一样。我们这一代摇滚音乐人其实挺尴尬的,既要坚持自己的东西,也要在市场上摸爬滚打。
现在市场回暖了,但很多人年龄都在30多岁,面临结婚成家,到了一个需要钱的年龄。所以很多乐队的思维方式也变了,痛仰就是很明显的例子,他们原来的音乐跟现在的音乐完全是两回事。
还有一些乐队采取讨巧的方式,比如内蒙和云南的乐队,他们具备一些地方元素,有自己鲜明的特点,也很容易被大家接受。但我们这样的乐队并不具备这样的优势,很多人因为种种原因和压力可能就渐渐放弃了。
而我们下一代的年轻乐队,他们的思维方式又发生了改变,几个人组一支乐队,大家平时都有工作,在周末、假期才进行排练或者演出,虽然他们也很认真,有的也非常专业,但毕竟音乐不会是他们生活的重心,生活是生活,音乐是音乐,他们知道靠音乐吃饭没戏。
而对我们这一代搞摇滚的音乐人来说,摇滚就是我们生活的全部,没有了乐队,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中国音乐财经:你们的压力是什么?有什么困扰你们的?
寇征宇:真正困扰我们的,实际上就是能不能继续以这样的心态玩下去。我今年37岁,现在中国第一代老龄化的摇滚音乐人还没出现呢,不过崔健唐朝他们的年龄也都大了,他们可能也演不动了。我特别想知道像崔健、唐朝这样的人玩音乐能玩到什么时候,等他们到了60岁,或者更老的时候怎么办?
他们要能玩到60岁,我可能就会玩到65。不过岁数越来越大,我不知道我的心态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好,我其实有点怕老。国外60岁玩摇滚很正常,但在中国,60岁还玩摇滚,人家就会说你老不正经,有毛病。所以说,能保持这样的心态玩音乐,一直坚持下去可能就是窒息的目标吧。
不过,换个角度想,做什么都得知足,不仅仅是做音乐,其他行业也是一样,生活中也是同样的道理。四五个人组一支乐队,每个人的心态都会影响整个团队,我们几个人的心态都还不错,乐队有了困难我们就一起想办法解决困难,一直在做我们喜欢的音乐,一直在我们热爱的行业中奋斗,我觉得这就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