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其实，我很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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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姜如也 | 编辑：北楼8层的女同事

深夜躺在床上，好像给人下了蛊、落了毒，体内的喧嚣、浮躁、不安与忧虑，平静、安宁、坚定与期许糅合成一种复杂的情绪，让我徘徊在极度亢奋又极度消沉的边缘。

人为什么可以是这么矛盾的存在呢？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认为这种矛盾是不存在的，对立的事物一定可以划出一条清晰的界限，直到我发现我身体里住着一个勇敢又懦弱的人。

一直以来，我都是以一个“勇敢且独立”的样子呈现给每个认识我的人。高中毕业进入大学后，我就保持着一种很“独立”的状态，自己有兼职可做，所以不需要父母提供太多生活费，到了假期就外出走遍世界，即使是春节寒假，也会匆忙回家吃顿简短而不失礼节的年夜饭，年初二便离家踏上旅程。每当宿舍里的同学和自己父母开着视频聊天的时候，我往往只会掏出手机，看看那两个我没有存下来却牢记于心的号码，然后走出宿舍继续做自己的事。后来一意孤行地申请了国外的研究生，成功拿到offer的时候，给父母打了个电话：

“我拿到了荷兰学校的offer，今年8月底报到。”

爸妈一愣，然后回复：

“好的。”

他们并不知道我何时做了出国的决定，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做了什么样关于出国的准备，他们只是被动地被我“通知”了这个消息。

出发去荷兰的时候，在家和父母说了“再见”，便开始了长达一年的长途旅行，一路上，同行陪伴我的只有那三只挤压到几近爆裂的行李箱。

在国外生活的时候，依然没有养成和父母视频的习惯，顶多也只会在某个不太繁忙的周末和他们打个电话聊聊天，然后疲惫地睡去，以至于回国时候，长发及腰的我站在妈妈跟前，她都没认出来，至今还记得，她当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怎么长变样了？”

妈妈希望我在老家工作，我不愿意。

从过去到现在，我一直拼了命地想脱离爸妈对我的影响，所以，现在终于有了可以长久远离他们的选择，当然要把握机会，于是，我带着一年前陪伴我去荷兰的行李箱，来到了北京。

上班、下班、领工资、租房子、搬家、上班、下班、领工资……偶尔再和新交上的朋友聊聊天、吃吃饭。我终于如愿以偿，走进了自己想工作的领域，终于有了想要实现的目标，并朝着那个方向奔跑着，这一路上，未曾回头，看着前方触手可及的光芒以及身边呼啸而过的风景，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是那么勇敢、独立。

直到前几天因为证件的原因回了趟老家。

披着夜幕回到家，记忆中不爱笑的爸爸开心地接过我的行李，懒得可以在床上躺三天的妈妈已经做好了一桌好菜。

饭桌上，我一边吃饭，一边听妈妈念叨说，因为我要回来，她特地把我的房间又打扫了一遍，还换上了新的床单被褥，我说，反正也住不了几天，换它干嘛，妈妈说，几天也是睡啊，你一年就回来睡几天，还不得给你铺干净点啊？接着，她夹起西红柿炒鸡蛋里最大的那块鸡蛋放进我碗里，然后说：

“家里总是只有我和你爸爸两个人，都懒得做饭了，你回来了才勉为其难地做个饭，你爸沾了你的光了，哈哈。”

埋头吃饭的余光中，我看到了爸爸胡子茬中略微显眼的白色，看到了妈妈笑盈盈的眼角上那几条深浅不一的纹路。

这一晃，从高中毕业到现在，已经8年了，从离家到现在，竟然，已经8年了。

简单闲聊后，我来到房间准备睡下。看到高中时买的粉色门帘被妈妈擦得干干净净，还是那种好看的粉红色，窗帘还是初中时候和妈妈一起去窗帘市场选的蓝色柳叶窗帘，连妈妈新铺的床，也还是高中时我最常睡的蓝灰格子。

8年了，这个家里，什么都没变，唯一变了的，是我。

在家呆了五天之后，准备起程回京。我问妈妈，我说，家里空荡荡的，要不要给你买只狗啊猫的？这样家里热闹点。有洁癖的爸爸满脸写着拒绝，妈妈一脸嫌弃地说，别别别，别给我弄个祖宗来伺候，我和你爸已经习惯了两个人在家了，人家都说我俩提前变成空巢老人了，哈哈哈。

哈。哈。哈。

妈妈的笑像一把利刃插进了我心里。

我以为我很勇敢，我以为我不顾一切地去追逐着自己认为重要的理想是那么的酷，我以为我选择了离家远去是那么的英雄气概，直到这一刻，才发现，我所有所谓勇敢的选择，早已把爸爸妈妈的关注远远抛在身后，他们还在那儿，而我愈行愈远。

他们知道那是我想要的，他们知道那是我的理想，他们知道他们的女儿总是很要强，总是很想做出点对的起自己的成绩，所以即使那么舍不得，也还是看着我拉着行李箱远行，绝不开口说出那句：你回来吧。

这一刻，我不得不承认我是懦弱的，说什么一腔热血一去不返，谈什么乘风破浪背井离乡，在他们面前，我不敢提所谓“勇敢与独立”，也终于明白，他们对我的爱、对我无限的包容与支持才是我勇敢无畏的起源。

关上那只“逃难”一般的行李箱的那一秒，紧攥飞往北京的机票的那一刻，我以为自己足够勇敢足够坚定，我也以为我可以一面牢牢抓住连根的土壤，一面能将梦想的触角伸向远方。

但生活啊，他总要用矛盾去考验一个人的居心，所以事事总不能两全。

所以，当我安检完毕回头看时，人潮涌动，爸爸站在离我20米外的地方挥了挥手，个子矮矮的妈妈则站在他边上垫了垫脚。

回到北京后，我买了一只小奶猫送给妈妈，小猫送到的时候，她惊喜地和我开视频：

“养你一个就够了，非给我整个老辈子在家，哎呀哎呀，你看你看，它在玩核桃！”

视频里，有洁癖的爸爸趴在地板上和小猫玩的不亦乐乎，妈妈笑的很开心。

小时候，我以为勇敢的人都会远行追梦，远行才有更多自由，于是我向往远方埋头赶路，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父母停在原地的牵挂。而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勇敢不是让我成为一个“敢于离家”的人，而是让我懂得，如何才能怀抱着心中那份关于爱的懦弱，然后一往无前，夜以继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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