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美国人,身在镀金iPhone的中国江湖 | 破茧计划038
这是中国三明治破茧计划2.0发布的第二篇文章。作者佟依写下了美国人Cyrus Blacksmith(赛乐思)的故事,Cyrus Blacksmith的工作是为客户加工苹果手机,他在自己的公司即将破产之际,收到了一个来自中国澳门的“巨额”订单,站在中国人“拜金”、 “拜苹果教”的风口,他开始走进中国人的消费文化,也经历了随着苹果手机市场带来的高低起伏。
文 | 佟依
缘起
2011年,湖南一名高中生为买苹果手机,选择黑市卖肾,iPhone因而在中国有了新的代名词,肾6、肾7……在苹果公司推出冲击视网膜的土豪金外壳之后,国人并不满足于此,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要的是镀上真金乃至镶钻的土豪手机。
三年前,远在美国洛杉矶的Cyrus Blacksmith——如同他的古老姓氏“铁匠”所指明的家族传统——正在“敲敲打打” 航天级的纯钛材料。
他一心鼓捣一部曾为NASA生产宇宙飞船部件的机器,想用它制造独一无二的纯钛手机壳。然而销售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4000美金高价卖一个手机壳获得了不少业界关注,但完全依靠纯钛还是过于烧钱,十五万美元的投入如坐了火箭一去不复返。
就在Cyrus几乎要宣布他的公司Brikk破产之时,他收到了一封救命邮件:
“您好,我们是中国澳门XXX赌场,我们非常欣赏贵公司的奢侈手机品牌,可谓是目前全世界最为高端、华丽的定制手机。现在我们的VIP客户希望定制外壳镀金的苹果手机,您可否为我们额外加工?”
Cyrus对这封来自大洋彼岸的邮件十分欣喜,不过他自诩“企业家和创造者”,对 “加工”这个词还是反感了一下。但是接下来的内容,让他兴奋不已。
“至于订单数目的话,我们大概需要两千台。”
镀金,两千台,假设每台赚一千美金,那就是两百万美金。
鏖战香港
2014年秋天,苹果6即将发布,香港照例比中国大陆的发售时间更早。这让所有的内地潮人、极客以及黄牛党都眼巴巴地望着国境之南的香港,这个小小的国际化岛屿。
当时我刚在香港毕业,正在找工作。当听说有一个在加工苹果手机的美国人要找个懂英语的摄像师,我立刻同意了。那时,Cyrus的澳门赌场“肾5”订单已经让他将业务重心放到了中国和亚洲。
第一次见面,我们约在香港上水,膀大腰圆的他穿着全黑的T恤和大裤衩,土耳其裔背景给了他浅褐色的卷发以及满脸的络腮胡。然而,打招呼时他面无表情,十分谨慎,搞得我也有些紧张。
他向我介绍,我的工作基本上就是跟随他,拍摄他的工作现场。
“就像是一个生意现场的真人秀。”
“像那个美国富豪的《学徒》系列?”
“不不,主要是表现的是全球化的今天,多元文化在商业情景中的冲突,特别是在中国发生的有趣的事情。你也知道,中国人扫货是多疯狂。” 聊着聊着,Cyrus兴奋起来,圆圆的眼睛开始友好地闪光。
他说,上个月接到了一个订单,三台最高配置带钻的5s,收货地点竟然是武汉某看守所。“要来买手机的男人直接来我们的临时办公室,拎着一大袋的现金,十几万人民币。没办法,逼我买了一台点钞机!我猜他是要寄给那些监狱看守!不过我都没有敢问,一直闭嘴干活,生怕问他让他不高兴。”
我听完,半惊讶半怀疑,心想,你这个美国佬也够幼稚的,就算客户真想行贿,也不会直接给你拍摄吧。
一个月之后,翘首以盼的“肾6”发售日终于到来。我在香港的国际金融中心商场拿着摄像机等Cyrus,那里有一个漂亮精致的苹果店。
我看着拥挤的人流在苹果店外兴奋地嚷着,挥舞着手上的白色包装盒。 透亮的落地窗望出去是湛蓝的天空、海水、维多利亚港的天际线、缓缓旋转的中环摩天轮。阳光明媚,巨大的白色苹果标志悬挂在玻璃幕墙上,在闪烁的波浪反光中,映衬着资本主义的骄傲:现代化、速度、智能、简洁、优美、以及与之相关的有利可图。
这时一个漂亮的中亚小男孩走过来,七八岁的样子。后来我知道他是Cyrus老乡的孩子,叫做阿米特。小男孩有极深邃的棕色眼睛, 他亮闪闪的眸子盯着我说,“你是Joy吗, 跟我来。”
他带着我穿过人流,推开明晃晃的玻璃门,走到IFC门口的天桥上。对着面前的景象,我呆住了:这个老外真是不太正常。
半空中一把粉红色的“扇子”吸引着众人的注意,Cyus正拿着一沓人民币在手上扇动着,他依然是黑色T恤衫,用不地道的中文喊着“iphone6",招揽已经订到货的手机主人和黄牛向他卖手机。
可不是嘛,如果不是从黄牛手上买,他要从哪里购买数以百计的手机,然后送到厂商那里加工?不过他的表演型人格有点过于强烈,让我小心谨慎的中国心立刻悬了起来。
“你快把你行李包的拉链拉上!里面全是现金,你想干什么!”我冲过去拦住他。我谨记着家长的教诲——过于炫富都没有好下场。
“没关系,香港很安全的!”他又兴奋又得意,“嚯”地一下拽开手提包,展示里面成捆的二十万“毛爷爷”。“这样拍,现场画面会比较有意思嘛!” 说着他带上墨镜,更用力装酷,继续卖力吆喝起来。他的合伙人斯瓦特则坐在不远处的行李箱上,瞅着我们哈哈大笑。
不一会,零星的学生党、手拿计算器的中年黄牛都朝我们包围过来,轮番用广东话、普通话轰炸我们。一个大叔跟我说他有大量的货,他老婆则举着计算器,摁一下,给Cyrus看一下。Cyrus摇摇头,又按下另外一个数字,基本是在原价上增加1500元左右。
突然三五个20多岁的大男孩儿出现了, T恤衫和牛仔裤球鞋,每人拖着一个28寸的大行李箱。他们看上去都是华裔,白白静静,小圆脸,一副谨慎腼腆的模样。他们围着人群打量了我们一阵子,我试图用普通话和他们打招呼,但领头的男孩直接和Cyrus讲起英文。
“我们有几十部手机在箱子里面,你想不想看?”
Cyrus感兴趣了。“你们从哪里买到这么多?”
“澳大利亚。”
Cyrus和我都愣了。“我们进去说。”他们推着箱子走到IFC的电梯旁边。
“你们是怎么买到这么多手机的?”
“我们在悉尼雇了好几个流浪汉给我们在苹果店门外通宵排队,一天20澳元。”
“什么?然后你们打飞的回来卖?”
“对啊,所以其实剩不下多少钱。”
交谈一路持续到了重庆大厦,那里的货币找换店汇率不错。Cyrus兑换港币时,我们坐在一家中东烤肉店等他。
我放下摄像机,试着用普通话问另外一个满脸是青春痘的男生,“你们都是同学吗?”男生用港式普通话急忙和我介绍, “不是,这是我弟弟,他在澳洲上学,他和他的朋友一起买的。” 哥哥自称在北京中关村上班。 “然后你特意飞回来给他帮忙?” 男孩子笑起来,点头称是。
交易很圆满地完成了。
但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么多手机,要怎么拿到内地厂家去加工?算进口吗?
Cyrus挤挤眼睛说,我们自有办法。
深圳江湖
除了澳门赌场的生意之外,还有来自全国各地,数以百计的零售订单涌向Cyrus。由于一些媒体对Brikk的报道阴差阳错,竟然称他们得到了苹果官方的授权,可以先于苹果官方在内地销售,一时间,全英文的Brikk网站都被中国客户订单刷爆。
微博和微信公众号,竞相报道Brikk金灿灿的新手机。从事电子产品贸易的港商、服装设计专业的大学生、娱乐产业公关和DJ纷纷晒图,甚至还有赶时髦的艺术院校女生一次拿出了三台金手机转卖。网友纷纷在这些黄澄澄的图片下留言“土豪姐姐”。女生志得意满地回复说,“其实这些一点都不稀奇”。
为了应付客户拜访,也方便发货,客户经理翻译龚小姐为Cyrus起了一个接地气又有禅意的中文名字,“赛乐思”。
之后,我们在深圳国贸区租了一间办公室,成为临时指挥部。地面上堆满了半人高的包装礼盒,宣传手册。空气里都是正在挥发中的新鲜油墨味道,刺激着我们的鼻腔和兴奋点。我们逐个把价格3-5万的客户订单打印出来,挨个排列在每一个礼盒上。再根据订单,往礼盒上摆放对应的土豪金、粉金、或额外要求苹果标志被镶嵌钻石的定制手机,在办公室里足足摆了一大圈。
宣传册上的模特是一个中亚女子,眼眶凹陷,银白眼妆,头顶斜扣着铆钉小皇冠,暗色高领蕾丝衫上挂着铆钉项链。黑色嘴唇微张,双手像是托举着圣物一样捧起手机。浓重的蒸汽朋克科幻色彩让我看了半天,这可和国内广告上服务员式的笑容截然不同。而这样的姑娘照片,放在一张张送往全国各地的订单上——北京、上海,甚至拉萨、乌鲁木齐。
一张写有河南某贫困县公安局地址的订单吸引了我们的注意——仿佛《星球大战》里的阿米达拉女王,走错到了《秋菊打官司》的片场。
“哇,订了三台,估计可能还有正室和小三的感情戏。”
因为人手不够,我偶尔也干起送货的杂务。早起搭乘地铁,穿过地铁出口还没有开门的地下服装店,经过一家“十块钱一斤”的旧书店,到达华强北的手机城。绕过商场迷宫一样的迷你维修站台、彩色LED招牌,找到“百合通”手机店。
老板黄先生是赛乐思的合作伙伴,性格非常豪爽,真诚,声音洪亮,人缘不错的他已经在外面更宽阔敞亮的铺位开了第二家分店。
黄先生见我来了,很热情地招呼我,让我再等一会,还有几台已经加工好的手机由他们组装。我坐在柜台边,看着一个工头在本子上不断记录,原来是每个小工的计件数量和每天的工资,基本是十几块到一百出头。
征得黄老板同意后,我拿起摄像机拍起来。 一个九零后小男孩留着小胡子,把镀上金的手机外壳,小心翼翼地拼装回去。我从他的肩头拍了一会,又转过去,从正面拍他的面部。他头也不抬地说:“你这样我就不好意思啦。”
不足一平方米的工作台前,他熟练地使用各种工具,把头发丝那么小的零件小心翼翼地摆弄到一起。抽屉里凌乱塞满了微部件,桌子上摆满了大一点的电子器械、工具、甚至还有显微镜。从他的肩头,我看到他的上衣口袋里放了一盒香烟,盒盖上写着三个字,“好日子”。而他拼装手机的左手上带着一块金光闪闪的腕表,表壳上一圈假钻石倒是和手中的真钻石相得益彰。
赛乐思告诉我,第一次他去澳门送货的时候,也带了两名这样的技工去澳门组装。因为澳门方面直接下了死命令——“我不管你们是死是活,明天必须把货交到我们手上。” 不得已,赛乐思把等待组装的半成品手机带去澳门通宵组装。
两个小伙子,叫“乒”和“乓”,第一次来到澳门,见到活生生的浮华世界。从赌场到组装手机的高层总统套房,“一直都是下巴都要掉在地上,嘴巴O型的表情。”
慈善人士
龚小姐和宋小姐对赛乐思评价很高:“他人非常好的!" 。在2014年初镀金Iphone5热销之后,他给她们一人买了一个Coach的手拿包。在整理办公室的时候,赛乐思更是亲力亲为地给我们每个人装电脑显示屏、插线板。
所以当听到他说,成立公司的初衷是建立一个慈善组织的时候,我并没有感觉很惊讶。
赛乐思带我们去了办公室后面小巷里面的穆斯林餐馆,他开心地和老板比划着打招呼,再对着墙壁上的菜单图画戳了戳,要了一份羊肉,一份炒饭。
他说,在他上大二的1999年,土耳其经历了一场大地震。他因为联系不上亲人,立刻着急地停下学业,学习了救护车救护人员训练,再用一晚上的时间从亲朋那里筹得了去土耳其2000美元的路费。
“当我到伊斯坦布尔的时候,那里真的如同战后废墟。而最令人气愤的是,当地政府并没有主动分发食物。我等不下去了,就想办法找了辆车,组织了一些医护人员,挨家挨户去分发药物。
后来我们正坐在地上吃西瓜,突然一下子经历了余震,被大地颠得颠三倒四。我们赶紧爬起来去村里救人,其中一个村子的村长被我们从废墟里刨出来。他告诉我们他的妻子还有未出世的孩子都在三天前去世了。太惨痛了不是吗?他慢慢恢复了神志之后,给了我一个熊抱,说,谢谢你这个美国年轻人,中断了自己的学业来帮助我们。
那是十几年前,估计你都认不出那时候的我。我染着亮绿色的头发,疯狂地迷恋电子音乐。但那个拥抱就是我人生中最接近圆满的时刻,我希望继续那种感觉,所以我回美国之后成立了自己的慈善组织。我也希望利用我的聪明才智来赚钱,之后卖掉公司做慈善。恩,做个慈善组织的聚合门户网站,直接连接到所有公益平台,让每一个人可以很方便地帮助他人。”
这次聊天不久后的一晚,赛乐思问我,你等会帮我翻译好不好,有个老人家很凶,龚小姐都不愿意去了。
原来他结识了一位中外知名的慈善家Y先生,他是我们租住的办公室,连同隔壁相通酒店的所有人。这位神情肃穆的老人虽然年过九旬,但依然执掌着酒店业务,时不时由孙子或管理人员推着轮椅,从楼顶的套房下到酒店大堂,巡视一番。
等到将近午夜,我们才得到上楼的允可。覆盖几乎整个最高层的巨大套房,显得阴暗幽黑。经过会客室、走廊,我看见沙发旁的一副苍劲有力的书法,“有我无鬼”,一看落款,果然是Y先生。我们沿着黑暗中前方的灯光进入了他的卧室。
他坐在书桌或是餐桌旁,看不清体格。身后的床头内饰是非常简单的木刻雕花,桌面上也是通常老人家里经常摆的瓷盘、小钟摆、以及各类的药品。虽然Y先生的手部已经全部变得紫黑,但是头发乌黑,国字脸面色红润略有暗沉,看不出来是一个已经年过九旬的老人。
赛乐思和Y先生寒暄一阵之后,问起Y先生:您可不可以告诉我什么慈善组织比较好,我们想先捐出五万块钱。Y先生说,你可以和我一起做好事啊!我有一个慈善基金会,目前已经为家境困苦的白内障失明的病人做了30多万例免费手术,项目叫做“光明行动”。
赛乐思表示感兴趣,甚至想邀请Y先生做公司的慈善宣传人,Y先生显然对赛乐思反应非常满意。
又一次见面时,主人邀请我们到楼顶旋转餐厅一同进餐。餐厅的包房内,电视屏幕上是Y先生的老照片。一身白衣,游轮上的他迎着海风,一副港式大佬风范。老先生拿出了他珍藏已久的会客红酒,包装红酒的木盒刻着Y先生的画像以及签名。
借着酒劲,Y先生开始谈起做慈善的经历,摆摆手。
“做慈善不容易啊。去年,我是湖南人,去家乡做光明行动。本来以为相信,湖南是靠得住的。别的地方我两万例、三万例子都做。湖南,一万例都做不好,做一个(治疗)例子,要给六百块成本费用给他们(当地政府、医疗机关)。
我们的人去实地调查,虽然(证明上)盖了章子,当地的政府也有证明,残联也证明,但是病人的照片也没有,电话也是假的。他们回复说,来不及啦,电话来不及弄,照片也来不及弄。本来我们做好事,结果钱进了别人口袋了。
后来没有办法,我告诉他们,这是欺诈,要坐牢。我去深圳公安局报案,他们马上就还了一百万人民币。我说不行,一百万不够,你要全还给我。他们又一点点还钱给我。不过他们说,还钱可以,但是不可以登报。”
“总的来说,做管理就是一把刀,你必须要抓住刀把,不容易。做好事也难。我也不想讲太多,吓到你。” Y先生说。
然而没过多久,我们很难过地读到了Y先生的讣告,以及一则不太愉快的新闻。Y先生生前曾有一份遗嘱,表示希望裸捐所有财产给慈善机构。然而去世之后,老人的次子以及孙辈,突然宣称父亲的遗嘱无效,因为父亲遗产还包括母亲的一部分财产。为了坚持Y先生的遗愿,老人的长孙不得不站出来,和家人对簿公堂。
令人唏嘘的是,新闻画面又扫过了一副老人生前的字画。“子若强于我,留钱做什么?子若弱于我,留钱做什么?”
中国文化
认识赛乐思之后,一方面我为他的大胆、狂想式的企业家风格所惊叹:他从高端终端机创业,踩准了“智能化”的时代节奏,又撞上了中国人的“拜金”、 “拜苹果教”风口。
但另一方面,我也在质疑,他想对客户进行真人秀拍摄,想在当时人人怀疑慈善组织的中国做捐助网站,简直是不知“水有多深”。我不确定,他的热情是否会在凌厉的现实中消磨殆尽。
果然,慈善合作没有延续,赛乐思也毫无防备地迎来了一场困境。
取悦中国富人和苹果教徒的反响不错,赛乐思自信地将同样的产品往洛杉矶推广,受到演艺界、运动圈美国土豪的热捧。“嘿!Brikk要火了! 我被贾斯汀·比伯邀请去他家作客了!他说我们的手机很酷!”他在邮件里面写道。
没过不久,赛乐思又开始为自己的手机设计新的标志,一个正七边形符号——他说这是能带来好运的神秘图腾。我只是以为是他带有神秘主义的繁复审美,上升到了品牌层面。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他被苹果公司一纸诉状告到了法院:因为Brikk手机的镀金外壳上,还用钻石镶嵌了苹果Logo,Brikk涉嫌侵权,被要求支付巨额赔偿金。
当赛乐思咨询美国版权方面的律师时,才意识到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律师一听到要和苹果对簿公堂,立刻面如土色,直接连说了好几个“No”,伸手往头部上空比划,“不行不行,你要找大牌、大牌中大大牌的律师。” 再一了解,请这样的律师要上百万的律师费,赛乐思更是灰心丧气。
他不断太平洋两岸飞来飞去,一轮又一轮砸重金谈判,和苹果公司拉锯。 “几个月之间,所有赚的钱都用光了”,他一脸苦笑。
所幸,双方达成了庭前和解。Brikk可以继续加工苹果手机,但必须放弃用钻石加工苹果标志,使用自己Brikk的商标。
但此时的赛乐思已经对内地的变化应接不暇了,一个又一个的麻烦开始接连出现。
据赛乐思最信任的中国雇员、有了两个孩子的精明母亲龚小姐透露,赛乐思发现合作商要价不实后,顿时硬脾气和他们撕破脸。龚小姐猜测 “估计他们捣鬼”,澳门的合同没有继续。而随后因为反腐、苹果热潮开始减退等等原因,奢侈手机销量并不是很好。Y先生去世,其孙子接手酒店之后,房租又翻了两倍,赛乐思不得不放弃罗湖的办公室。
办公室位于Y先生酒店的中层,但要经过长长的幽暗的走廊才能找到。龚小姐说得很尖锐,“本来就不该要那个办公室,浪费了装修的费用。位置不好,结构又很不方正,赛乐思又用玻璃门隔了几道,总之感觉‘风水不好’。”
赛乐思还怪Y先生没有提早告诉他——那一层在租给他之前,是一家倒闭了的妇科医院。
2015年,我没有继续留在内地拍摄赛乐思,回到了香港另寻工作。再见到他,已经是一年半之后。学文化人类学的他性情浪漫,娶了个文学毕业的太太。他把爱妻,以及他的吉娃娃小狗举家带到了中国,在深圳定居。
在深圳一家土耳其餐厅,塞乐思携妻带狗地和我相聚。他表示选择落户中国,终于让他熟悉了中国人重视人情世故的细微习惯。
比如,他的客户重视隐私,“真人秀”拍摄计划被无限期搁置下去; 他不再拒绝陪客户去KTV唱歌,就算他眼中的KTV文化奇怪无比,他也明白了客户是把他当哥们,才会喊他去一起唱歌;对于新客户,他也不再主动告诉别人,他曾经的深圳办公室因为业绩不佳而倒闭了——中国人不信任主动透露自己弱点的合作伙伴,即使出自于坦诚。
相比起2014年的“盛况”,如今的苹果手机销量受到了VIVO、华为等国产品牌的冲击,但赛乐思没有特别担心。
“我现在真正想为之服务的,只是少数的亿万富翁。这群人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我可以给他们全世界独一无二、精益求精的产品。如果一群穿西服的人中间,站着一个穿便装配球鞋的人,那么他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亿万富豪。
我会和客人一对一交流,赢得他们的信任,有一些榜上有名的富豪也是我的客户。我现在尝试做更私人化的高端定制,汽车零配件、内饰、甚至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做高端家居。我在和厂商合作,为兰博基尼、宾利等设计纯钛的七边形轮胎,纯钛的成本就要上百万人民币。至于手机,苹果公司的创造性已经干涸了,我已经推出了新的独立于苹果的手机外观设计。”
他一边吃着土耳其糕点,一边掏出自己设计的新产品给我看。
“认识那么多土豪,觉不觉得他们的消费方式太肤浅?”我问。
赛乐思采取了谨慎的批评态度。
“刚开始我确实会觉得中国人比起西方人更加爱钱。如果一个能开兰博基尼的车主进了工厂谈生意,几乎所有人都会排着队去巴结他,即使赔本也想让他成为座上宾,因为拥有豪车几乎就等于拥有财富和权力。但在美国,很可能会有不少人给出负面评价:这是个喜欢炫耀的笨蛋。
但后来,我也开始有德国的医生客户、欧洲的律师客户,传统来说几乎完全和炫富完全不沾边的高端人群。我慢慢开始意识到,购买奢侈品最根本的原因,是一种骨子里,想展示自己的独一无二以及对品质的追求。中国人或亚洲人选择炫富,可能也是当前文化中最简单直接展示自己不同的手段。”
看着一本正经和我分析中国文化的赛乐思,我觉得他不再是那个拉着我拍摄他针灸、按脚、走在摇曳生姿的赌场姑娘们身后满脸坏笑,到处“体验东方文化”的老外。中国在以更内化的方式,悄悄改变他。
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他并没有多大变化,还是个想做慈善的理想主义者,赚钱的同时内心充满矛盾。
“虽然每个产品的销售额数万,但不能真正带来内心的满足感。可也不能告诉客户——你花上万块买瓶酒,买双鞋,你就是个傻瓜,你可以拿钱去帮助更多的人。
不过中国人变得很快,接受能力比西方人快得多。之前大家并不觉得Made in China是一件很酷的事。但近两年,彭丽媛一直在穿着内地设计师的衣服,也让Made in China在人们心中变得微妙起来,变得让人充满自豪感。
所以我现在继续以迂回战术做着慈善,一边和中国本土新兴的科技公司接触,了解网络平台的捐款设计方式,一边也在研究如何‘让慈善也变得酷起来’。”
我们坐在餐厅门口的平台上,餐厅老板中土混血的三四岁小女儿怯生生地伸出小手,想摸摸吉娃娃。塞乐斯给了她一块饼干,鼓励她去喂小狗,小姑娘二话不说,直接把饼干吃掉了。
这样一个五大三粗满脸胡渣的老外,哈哈笑得龇牙咧嘴,怀里搂着个超迷你的吉娃娃小狗,还是一件挺萌的事。
感谢破茧导师张卓(36氪媒体公司助理总裁) |
对本文的指导 |
作者介绍
佟依
日报采编 坐标香港
在香港的新闻民工一个。从学外语再到学新闻,好奇心旺盛,曾向往外面的世界,后来发现哪里都比不上中国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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