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师杨雄:因为太太喜欢,我在昆明开了大象书店 | 三明治
口述丨杨 雄
采写丨赵景宜
我一辈子最热爱的还是建筑,高考考了三次,没考上,拿到通知书时就撕掉了。最后一次考重庆大学,后被调配到昆明理工大学,学了土木专业。
从2002年上学,再到读研究生,十来年都过去了。我总和别人这么介绍,我是来自泸沽湖的藏族建筑师。
第一堂课时,老师就说,建筑师应该是一个工程师,也是艺术家,也要是社交家,同时是很会经营的人。后来我发现,大部分建筑师,就像工程师一样,只是设计出了图纸。中国很难出现完成度很高的房子,因为建筑师不跟进现场。图纸完成只是1/3工作,你对现场把控,你和工人沟通,和业主沟通,也很重要。不只是画图,丢出去就不管了。
我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建筑师不只是工匠,应该是一个创造者。我希望建出的房子能够影响别人。我喜欢盖房子,虽然很难,但这是个很美好的事情。建筑师必须要去现场,从设计到建成,房子会一直在变。如果你不去跟进,有些设计可能被业主改了,被施工的简略了。工人也会给我一些反馈,有可能我会退一步,因为真的太难了。
有次,我和一个师傅聊了聊,问他有没有能力做现浇清水混凝土的房子。结果师傅说可以。我直接拿了纸,用手画了草图,他用竹竿,做了一比一的样给我。我稍做调整以后,就直接用混凝土把它浇出来了。
好的建筑师,是在营造一种空间。好多建筑师去看万神殿,都会非常感动。我去日本参观丰岛美术馆,一进去,就希望我也能做出这样的房子。它是为了水、风和光而存在的。每个人对世界都有自己的表达方式。比如,我们会通过写作和这个世界发生关系,对我来说,我是通过房子、空间,希望让人来感知这个世界的可能性。
每年,我会做四、五个房子。我会觉得建筑师像一个导演,空间被设定好了,但对于进去的人来说又有新的可能。我给王嫣芸做的房子,在一片城市的废墟中。但你进去时,就会忘记周围的世界,你从里面可以看到很干净的天空、树。
在昆明,我设计了新的猫猫果幼儿园。它就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幼儿园,一群有意思的人自发形成的社区。原本的猫猫果幼儿园在苍山脚下,新的猫猫果在昆明郊区的森林里,我给幼儿园做了非常多的窗。因为房子就在森林里,我希望小朋友观看世界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有的窗户可能是完整的天空,有的地方是草地,有的地方是树,有的则是洞穴。
其中有些光可以打开,有的只是让光进去,有的可以穿过去。我希望小朋友们在这里,能感知到不同的世界。
其实对我帮助最大的,是开书店这件事。我原本打算读博士,后来才发现开书店才是在读博士。
以前,我的思想比较保守和封闭,对奇怪的人和事都是不能理解的。可能和我从小生活环境有关,我们那儿比较传统。在开书店的第一年,我每天都会和店内不同的人聊天。刚开始,有些人我也看不惯。但我是书店老板,我还是要和他聊天,保持一个礼貌的状态。
那一年,我认识了在一生中都很重要的朋友。我们聊天会到很晚,在书店放电影,听音乐,聊艺术,聊创作,聊各种各样的东西。这种阅读非常重要,最丰富的书是人,和人交流,能得到更立体地阅读。
大象书店
这些朋友让我了解到,世界非常多样。它打开了我人生中完全不同的东西,不简单是阅读,或者说,阅读不只是去读书。这个书店有独特的气场,它很偏,最开始门口连招牌都没有。所以走进来的都是对的人,不对的人在门口就走了。
慢慢地,我有了不同的思考,能接受其他的想法。我发现,很多事情只有进一步了解后,才会觉得很有趣。中国最缺个体的声音和发展。80、90后,出现很多个体思想,不像过去那么从众,集体无意识了。
我认识的朋友们非常自由,想找寻自己的精神世界。他们有一点叛逆,但不是无端的。比如说,我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从小生活在书香门第家庭,但他自己从高中毕业就没有继续读书。他的生活特别有形式感,一直在探索。他之前画画,有段时间探寻文学,还邀请薛仁明到建水文庙开讲堂。
后来他考了国美,没多久就辍学了,但没离开,在附近租了一个房子,天天研究科学,每天只睡三个小时。他最近要来我的书店,做一场连续48小时的读书会,探讨科学。
我也慢慢思考,建筑表达应该也是要自由的。
我也挺大胆的,我骨子里就是大胆的人。但最早毕业去了央企,正规的国家单位,做了五六年。我遵从了父辈的选择。
在我决定辞职后,家里人极大反对,我妈做噩梦哭醒后总说,“我儿子失业了,没有工作了”。
我在学校很多年,没学太多东西,中国建筑教育很失败。我对学弟说,把更多精力放在外面,去全世界看好的房子,观察生活。开书店之后,我去了日本、欧洲、东南亚,到处看建筑。你看武侠小说里面,需要练功夫的招式。我在书店修炼的是金刚经,出去时学的是招式。你能发现建筑的细节,质感能够摸到。慢慢的,我对建筑的理解也有了变化。
现在的人喜欢日本建筑,因为他们把传统东方建筑当代化了。今天看《营造法式》,它是对宋代中国建筑的总结,但你不能再去盖一个木头房子。梁思成做了很多事情,也只是把过去的东西记录下来,但日本是有延续性的。
我生活在云南很久,想用我的房子诠释南方的生活,尤其是云南的生活。我觉得云南有许多日常的诗性。我喜欢于坚,他写的都是身边的事。坐在屋檐喝大酒,看着云飘过,这就是云南日常生活。云南有许多诗人,野夫也好,于坚也好,都定居在大理。大理有个自发形成的社区,住了很多中国艺术家,叶永青、方力钧,包括导演张扬。
最高级别的文字就是诗歌,它能接近另一种维度。写诗歌,为什么会喝点酒,因为你只是一个载体,诗歌先于你存在。就像罗兰巴特在《写作的零度》里说的,文字都是先于我们存在。当你提笔时,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写什么。
著名的装置艺术家James Turrell,他的装置作品对我影响很大。你在外面的时候,天空就是天空。走进了房子里,在盒子里面,天空是被切出来的。这就是诗意的天空。
我想表达这种大自然的日常。参观我建筑的人,总觉得用照片拍不出来。走到了里面,能感受到特别的氛围,它有很多很多的片段。我在昆明安宁做的房子,做了一个15米的大窗,外面是一片原野。
我也喜欢诗歌,还动手写过。那是刚工作的时候,经历了些人生中的痛苦,有些苦闷。
写的都是些非常自我的东西,所以没想过发表。后来日常生活忙碌了,就没有写诗。所以,我觉得诗歌很特殊。我一直读散文、诗歌、文学,对我影响最大的作家是三毛。我初中时读了她的书,当时我觉得,哇人生还可以这样,好有趣啊。也许,我对自由的灵魂与生活的渴望,就因她而起。
在文学上,我父母对我没有什么影响。不过在人生态度上,我爸爸影响我最多,他很乐观,我也很乐观。从小他是孤儿,刚满周岁的时候父母去世,他就开始在街上乞讨。冬天没有地方睡,就会睡在工厂的煤堆里。
有一次,县城有户人家带他去家里吃饭。他们很好心,说过几天再过来,帮他找一个好人家。我爸爸没有去,但一直很感恩这家人。长大后去县城找,但没有找到。
后来,当地政府接他去了孤儿院。我爸爸成了那儿唯一上大学的人,去了华西医科大,现在到当地做了医生。读大学时,每到放假,同学们都回家了,只有他呆在成都打工,赚生活费。
我问他,没有家回会不会难过,会也想能回家?他告诉我,不会,我为什么要想些不存在的事情呢。我爸爸说,人生就是一场经历,没有什么得到和失去。这对我影响很大,我觉得做事情就是要开心,就是去燃烧和体验,可能你下一秒就不在了。
他对我的教育很好。小的时候,初中时,给了我一块地,让我种地,教我种天麻,用红砖垒,我天天浇水,看着天麻满满长出来。最后加工出来,赚了2000,他全给我了。
开书店,一直是我太太的想法。
当时我和太太刚结婚不久,有点迷茫,觉得应该找到事情做。她是老师,带学生去东部写生时,拍了很多书店照片回来。她告诉我,南京的先锋书店开在地下室,太美了。当时我记在心里,觉得她如果喜欢,我也应该开一个书店。
我就偷偷找地方,想开一个很小的书店。我们可以一起看书,晒晒太阳,和朋友聊天。后来,我在翠湖边找到了一个地方。转让费要十几万。就在签约的前一天,我们约着朋友去萨尔瓦多餐厅,还在等位。
莫名其妙地,我突然走到对面这个院子,一路走到花园门口,以前那个地方是个坡道,都是垃圾场。卷帘门是金属的,都锈掉了。进去后,我觉得太厉害了,觉得这就是先锋书店。其实我没有去过,我比较相信冥冥之中注定的东西。
我回到餐厅,拉着老婆说,我来带你看看我们的未来。如果换成其他人会觉得我疯了,但她知道先锋书店,也知道我学建筑,知道我能改好。
后来我去找房东,他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年年都要淹水。场地没有转让费,租金和那个小店一样。我们把我们的积蓄和工资、婚礼的礼金全部用完了。一开始我们不敢做宣传,因为总有人举报,以为我们要开酒吧。四个多月后,我们才做了一个开幕,来了一百多个人,都是那段时间认识的朋友。那个时候我就说,不是我们开书店,而是书店选择了我们。
我太太比我更加叛逆,非常摇滚。她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所以她从小很压抑。所以她会听音乐,看小说,来反抗这些。总体来讲,我比较天真、自由、乐观,没有那么带刺。她比较悲观主义,书店平和的地方是我带来的,叛逆的精神、独立自由是她创造的。这也是我们处得很好的原因。
负责书店经营工作更多的是我太太。我更多是做建筑,我会开很多建筑书单。文学类的书,我太太还有于坚老师的学生来负责选。每个星期有例会,把近期要上的书来讨论,大家一起聊。开书店对我来说收益很大,是它改变我人生,这无法用钱衡量。我们现在的想法,包括做的事、认识的人,这在我们之前想都不敢想。
杨雄和他的大象书店
开书店之前,我觉得我和昆明没什么关系。高中在西昌读,大学才来这,那时我一个朋友、亲戚都没有,在这个城市很孤独。后来我和太太结婚,对昆明也没有什么感觉。
现在,昆明就像我的故乡和家。我很喜欢去纂新农贸市场,说得有点夸张,感觉它有神性。很市井,它很大,是生活最真实的地方,没有做作的东西。我进了那个门,就像进了神庙,都是卖吃的喝的用的。就在那个地方,有一个滇剧表演,在二楼,太牛了。上面是些老人在表演,下面有人在打麻将,洗菜,有的老头睡着了。这个城市最精髓的都在那儿,你能看到有人吵架,有人东家长西家短,太有意思了。
我的生活挺简单,每天睡到自然醒,十点多去M60的工作室,参与方案的讨论,做模型,去工地,每周来一两天书店。我还是靠做建筑师赚钱,不过书店早就不亏损了,这一两年在微盈利。
很快我们会做一个二手书店,很小的地方。它会有很多更加自我的东西,有我们淘的一些书,更多的独立画册、独立出版物,甚至有黑胶唱片。就像最初时,我们想开一个很小很小的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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