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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年轻人的脱发日志 | 三明治

2018-03-29 西布郎邓维特 三明治



文 | 西布郎邓维特

编辑 | Yin



童年最让我困惑的问题:“我为什么是光头?”


家里人告诉我,我出生的时候,头上只有寥寥可数的几根头发,我爹抱起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哭笑不得地说:“怎么是个光头?!”


我的小名也因此而来。即便是现在回老家,乡里的长辈还会咧开嘴,亮出金闪闪的大金牙,用力地拍着我的后背,扯开嗓子,生怕我听不见声音似地,大声对我说:“光头回来啦!”


因此,在我的童年里,最让我感到困惑的问题并不是“我从哪里来”,而是“我为什么是光头”。


为了抵抗命运的诅咒,每到要剪发的时候,我就能搬出一万个理由拒绝。然而,在封建家长制的家庭里,一个少年革命家纵然有万般不愿意,还是会在一顿胖揍以后鼻青脸肿流着眼泪挂着鼻涕屈辱地出现在理发店里。


“师傅,平头。”封建君主冷漠的声音。


“好咧!小朋友就是要剪短点,精神!”理发店老板坏笑着把少年革命家绑在行刑椅上,拿出罪恶的电推剪。


“再见了,我的头发。”少年革命家英勇就义于理发店。


等稍微长大了一些,为了让我受到更好的教育,也为了不影响父母的日常工作,我被送到了省城里的学校寄宿。


最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心情跌宕起伏:首先是离别的伤感,舍不得同窗几年的同学;再是对未知的恐惧,害怕辜负父母的期望;最后是对独立生活的期待,你们终于逮不着我剪发了!


与在家里不同,宿舍的夜晚既寂静又热闹。寂静的人窝在被窝里悄悄地玩游戏机,热闹的人则在走廊里追逐打闹,舍管老师则在门口守着,必要时保护被欺负的学生。我与他们不同,我虽然没有游戏机,但也没有人欺负我,因此我就坐在我的床上,安静地阅读各种名著。看到精彩处,我甚至会在熄灯后打着手电筒,藏在被窝里,继续读,边读还边想象着那些时代里或真或假的英雄人物,为我日后的革命事业做好充足的准备。


正值青春的我,虽然经常熬夜,但这并不能阻挡我的头发在这段时间里疯狂生长(主要是寄宿没剪)。



大学同学问我:“你怎么秃了?”


大学毕业后回到广州的第二年,我偶尔失眠,第二天艰难地爬起来时,能在枕头上看到脱落的头发,我开始并没有太在意。但我的变化却没能逃过母亲的眼睛。有一天,我们母子二人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她帮我理了一下头发:


“怎么头发少了这么多。”


“哪有?”


嘴上没承认的我,在当天晚上洗澡前对着镜子换了六个角度观察自己,最终在心里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们全家都在家附近的理发店办了会员卡,所以偶尔我们会全家组团去剪发。大部分时候,我们都共用一个发型师。当发型师给我理发时,母亲就会站在旁边,双手抱在胸前,指着我的脑袋皱着眉头问发型师:


“他这样脱发还有的救吗?”


“现在很多年轻人都这样的。”发型师用梳子不停地梳着我的头发,找着合适的角度。


“那就是没救咯?”母亲咄咄逼人地问。


“……那倒不会。”发型师先生手中的剪刀差点没拿稳。


“那怎么办啊,这个衰仔还没女朋友呢。”我妈焦急的声音让我尴尬到发抖。


“妈,不如先让人剪完吧……”我弱弱地说。


然而,我的抗议还是像小石击水一般淹没在了他们的防脱发讨论中。


过了几年,同学里的大佬来广州工作。为尽地主之谊,我约了大佬吃饭,还在同学群里发布了要见到大佬的预告,同学们吵着要看大佬的近照,为了满足大家的猎奇心理,席间的我掏出了手机,拍下了那张该死的照片。


“咦,你怎么秃了?”这是我发出照片后的第一个回复,这个“你”却指的是我。


“真的诶?”


“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我放大了照片,发现在对面的玻璃上能模糊地看到我的脸跟发型……与大学时期头发及肩的我相比,变化必然是更巨大的,原本安静的同学群因此吵闹了起来。


“要不我们改天远征广州吧?”爱热闹的同学开始组织起哄。


“你要注意身体啊,嘿嘿嘿嘿。”还有隔着屏幕都能看见的“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妈问中医:“吃了您的药,他的头发会长回来吗?”


广州的夏天最为难熬,炎热的太阳下,偏偏是恼人的潮湿。蚊虫也好,病菌也罢,都在城市的角落里肆意生长。我虽然是一个老广东,但也不能习惯这里的气候,这天醒来,喉咙干哑。我长达半年的痛苦,始于这个早晨。


我先去了离家最近的医院,值班医生还没等我讲完症状,便不耐烦地打断了我,对着电脑缓慢地敲击着键盘。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问我:“头孢过不过敏?”我摇了摇头。


十分钟后,我从药房走到注射室,护士对着方子把一瓶黄澄澄的液体被注入到了我的身体里。


一个月后,久病不愈的我去了一间稍远一点的医院,看到医院挂着中山大学的牌子,我想,应该值得信赖吧。我拿着病历在大厅坐了一个小时,电子屏幕上终于显示了我的名字,我扶着前排的座椅,用力一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拖着疲惫的身躯进了医生的诊室。


“小伙子你的症状看起来有些严重啊,先去拍个片子吧。”


又过了一个时辰……


“你这个是肺炎,要住院啊。”


我想起公司成堆的工作,还是拒绝了医生的提议,选择每天下午自己来注射室打吊针。临走前,我忽然想起了脱发问题:


“医生,肺炎会掉头发么?”


“没影响。”


“哦。”


看来脱发也不是因为咳嗽。


我开始彻夜咳嗽。频繁的咳嗽声终于惊动了父母,母亲大人半夜推开门,给我递上一杯水,用责备的语气对我说:“你怎么一直咳嗽呢?”


我屡咳不止。父母开始在朋友圈里询问治疗的方法。我每天回到家里,都有各式各样不同的药膳在等着我,除了艾叶煲的汤,还有搁在雪梨里煮热的川贝、价值千金的虫草……


这段时间的我已经忘记了健康的感觉,为了康复,无论什么偏方我都愿意试上一试,在屡战屡败以后,母亲带着我,来到了小区附近一个偏僻的药房里,去看一个穿着邋遢的老中医。


“咳了多久了啊?”医生把着脉,皱着眉。


“小半年了。”我坐着,用右手安抚了一下胸口,害怕一口咳到医生脸上。


“那么久了啊,难怪身体都咳坏了。”医生在本子上记了几行字。


“……”


“你这个是脾虚,我开副方子,你拿回去熬一下。家里有药煲没?”医生看向一旁的母亲。


“有的有的。医生我还有个小问题。”我妈猫下腰,小心翼翼地问。


“什么问题啊?”医生低着头继续写着。


“吃了您的药以后,他的头发会长回来吗?”我妈一本正经的样子吓住了我。


“会的。”医生头也没抬,认真写字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江湖郎中。


后来我吃一个月的药,咳嗽没好,头发也没长回来。



“脱发”这词,总是在我耳边响起


虽然单身了那么久,但我并不孤单,由于母亲出生于大家族,我有许多同辈的亲表妹。她们当中,有几个在广州工作,有几个在广州读书,每当她们有外出的想法时,都会找我这个哥哥当司机。


也许因为家乡是个出美人的地方,表妹们的颜值都不低,有一次和她们吃饭,我不仅感觉到了旁人灼热的目光,还有三个服务员围着我们桌提供 VIP 级别的服务,这可是从前带着女朋友吃饭时体验不到的事情。


表妹们也很感激我这个单身表哥,若不是有我这个哥哥在前面挡着外婆催婚的压力,她们就会彻底暴露在家里的催婚节奏里,被迫地去与不认识的男人相亲,甚至结婚。


作为报答,我隔三差五就能收到表妹们的微信:


“这个防脱发的好像很好用,推荐给你。”


在公司,“脱发”这个词也总是围绕着我。


那天下午开完会,同事问我:“下班去不去唱K啊,我最近练了新歌。”这个家伙找到我,我就知道没好事,麦霸都喜欢找我这种五音不全又愿意负担费用的凯子陪唱K。


“不去。”我断然拒绝,连借口都没想。


“为什么不去,你秃了我们也不会嫌弃你的!”每当被我拒绝,他就会拿我秃了的事情来刺激我。


今年过完春节回来,大家见到我都要说上一句“头发又少了”。朋友们都开始给我安利各种长头发的方法,有的还说要送我霸王洗发水……说的人多了,我也就麻木了,心里也没有抵触。只是偶尔想起曾经疯长的头发,还有一天洗两次头的习惯。


👆 作者照片是专门请朋友p了头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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