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咖啡师，我观察着来来往往的客人们 | 三明治
文 | 榕树
编辑 | Yin
做咖啡师对体力要求很高，要不断重复相似的点单话术，不断重复做着几款饮品。盈利好的咖啡馆，每天的高峰期大约持续3小时，期间收银的效率大约为每单一分钟，负责做咖啡的同事大约每半分钟出一杯饮品。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员工们每隔一个半小时交换岗位或轮替休息十分钟，由主管继续跟进一个主岗位。
当一切要求“快！快！快！”的时候，你既得高度集中注意力专注眼前的事情，争取高正确率，比如不做错饮品或不点错单个品项，还得时时对周边的顾客或各种声音保持敏感。他们靠近的肢体动作，说明有需求，要一杯水或是打包，或是单纯询问等，很容易会打断正常程序，但你得镇定而且顺畅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必须有节奏且完美。作为咖啡师，一定要头脑清晰，业务水准好，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要情绪管理能力高。
辛苦之余，也有乐趣。我喜欢观察来咖啡馆的客人们。
近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春天来了，伴着屋外将谢的桃花，我们咖啡馆内生机勃勃，一派男男女女热热闹闹的景象。
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姑且起名为A同学吧。十八岁的模样，高中学生，每周会来我们咖啡馆好几次，来的时候会带自己买的咖啡豆，让我们帮他煮制，他只爱手冲咖啡，我都是在夜间碰到他。
A同学带的咖啡豆是在我们咖啡馆买的，我们可以帮他煮制，但是不知道怎么收费，公司对这类情况没有相关规定，一时半会大家都有些头疼。简单交流后，他说：“没关系，那就按照手冲的价格正常收钱吧，只不过，换用我自己带的豆子，可以吗？”
“咖啡豆开封了吗？” 我问。
“还没，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们这儿规定，要在保质期内的豆子才能帮你现磨哦。”
近期，他来得较频繁，都在晚上下课后来喝一杯手冲。我好奇地问他：“不怕晚上睡不着吗？咖啡因挺多的。”
他说不会，习惯了。
每次有客人点手冲，我都按一样的程序操作：洗净双手，步至煮制吧台，摆好手冲器具，折滤纸，预热陶瓷锥形杯，将豆子磨成粉，接着，空气中就出现了咖啡豆银皮的甜香，然后转身接相应比例的热水.....A同学就坐在吧台外面，面向我，认真地观看咖啡的萃取过程。
“自己家里有煮咖啡吗？”手冲煮制是一对一的过程，时间较久，趁这点时间，我和他闲聊着。
“有。但是一直学不会，不太会煮，没你们做的好喝！” 说完，他憨笑道，带着高中男生的那种羞涩。
过了几天，他又来了。
“又是你？！” 算上今天，应该是第四次帮他做手冲咖啡了，彼此间好像有了些默契和无言的舒适感。
“再不来，家里的豆子快到期了。”他礼貌地回应我，不像最初认识时的那般沉默寡言。
“哇噢，你到底买了多少豆子呀？”
“很多很多，每次你们烘焙新豆子，我都买。在家里堆累得太久了，都没喝，快到期了。”
“啧啧，忠实粉丝呀！” 我还是很惊讶，这是一位高中生而已，居然对咖啡这么兴趣，还消费得起。不知道他家里的经济情况，但A同学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很安静的，非常不张扬。每次来喝手冲，他都会精心挑选自己喜欢的糕点进行搭配，好像一种咖啡仪式，深夜进行，饶有一番意境。
“你们家就你一人喝咖啡哦？” 我问道。
“对呀，只有我一个人爱喝咖啡。所以买来的咖啡消耗很慢。这周得经常来，你看这包装，下个月底就到期喽。”
此刻，我们享受着这种“一对一”的静谧的煮咖啡时光。我渐渐习惯了A同学每周几次的到访。不管多忙的晚上，我都会很认真地帮他煮好这份手冲咖啡，虽然耗时较长，前后需要七八分钟。
“怎么样？今天的口感和上次相比，如何？” 完成一杯手冲，我希望能得到他真诚的反馈。不过，他好像每次都说不出什么感受，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讲话的声音变得较小、不太清晰。尽管如此，我也怕他觉得没上次好喝，还是每回都问他咖啡是否合心意。
“好像都说不上来什么口感耶！知道有一些风味，但是具体讲不上来。”
“嗯，这很正常哦，一般没受过咖啡闻香瓶这类专业的风味轮训练，是尝不懂、讲不清口中的风味的，像我，也是初级选手，哈哈。”我试着慢慢引导他理解咖啡。
最后，他会搭着糕点，将杯中的热咖啡喝得干净。这位年轻的手冲爱好者，估计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强度的咖啡因。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总之让人觉得她有着正经的艺术气息和很高级的美，像是久居意大 42 40783 42 17404 0 0 6677 0 0:00:06 0:00:02 0:00:04 6675米兰，偶尔回来办事的女性。
一开始，我没认出她是我之前认识的那位艺术者，直到刷了她的会员卡，看到那名字：XX鹇，感觉脑袋被电了一下，难以置信我们还能遇见，真是缘分！我又抬头多看了她一眼，头发长了，绑了起来，之前是齐肩短发。但我还是不好意思问人家记不记得我们以前见过、记不记得我。所以我在点单的过程中什么都没说，按照常规，默默地帮她制作了一杯冰茶。
刚才，她边接听手机边进门，往吧台张望了一两秒。夜间客人少，我注意到了她进来的身影，穿着打扮从容大方，带着令人舒适而不夸张的时尚。看她快走近收银台，我马上迎了过去，刚要招呼，却被温柔而又强势地制止了，她像交警一样伸右手示意STOP。紧接着，她转身顺着吧台长线往咖啡馆里望了望，继续走进咖啡馆深处，似乎在找人，或者是在寻找合适的座位。
我想，这位女士身着亮色小西装，休闲中透着正式，一定是来谈事情的。
果然，她一坐下，另外一男一女就来了。他们刚好坐在我们吧台的正对面，趁着工作间隙，我偶尔抬头观察，虽然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但是也很高兴能看到他们的一些表情动作，及她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她走过来又点了一单，这回是帮那一男一女买果汁，期间没什么笑容，也没多看我一眼。嗯，我想她不可能还记得我。她又刷了一回会员卡，让我得以再有机会看一次她的名字。第三个字很特别，很少见，这回我确定啦，一定是我几年前参加一次展会时认识的那位艺术学者，这个名字，一模一样，我印象深刻。
今晚能再次遇见这位XX鹇女士，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法按捺的激动，非常希望能有机会和她多交流，但不好意思正面过去打扰人家。她若能过来多点几回单，哪怕多要一杯水，我都会感觉和她又近了些。或许因为心里很欣赏，所以喜悦不已。
休息时，我赶紧拿起手机，查微信通讯录，无此人；查QQ通讯录，无此人。唉，明明记得我和她有过短暂的相识，她还说过，很高兴认识我，并在回意大利前，在社交软件上和我告别过。难道我记错了？难不成只是幻想？
今晚早些时候，我的左眼跳了几下，应该在预示着这次无声、单向的重逢之喜吧。希望能再遇见她。
“我这人，对小钱没什么兴趣，只感兴趣怎么赚钱！”
三人行，其中一位男客人忽地讲起话来，他背着大书包，看起来是商务人士，听这说话的口气，”金领”也是有可能的。
我照常为三位客人点单，平常不会过多关注客人们之间的谈话，但是这个男人的一句开场白，让我不由得竖起耳朵，细听他接下来的文章。
“真的，我发现只在乎小钱的人，赚不了什么大钱；相反，不看重小钱，才能赚得大钱！” 见在场的人有点兴趣，他继续对身边的女性朋友说道。另一位男同事，在一旁微笑，无声地附和他。
“你看我，从来对怎么花钱一点兴趣没有，像我们家的钱，都归我老婆管！她平常怎么花的，都是自主决定，我都不晓得具体她咋分配，也无所谓！我负责赚钱就好了。”他依旧是主角，继续侃侃而谈，论证着自己的观点。
“那你是绝对被上海男人同化了哦，哈哈。” 身旁负责请客的女性朋友也开始感兴趣，略带调侃道。
“XX主任，那今天，就您请客了哈。” 发表“文章”的这位背包客人，在笑声中对准备买单的女主任确认着。
“那是，你们远道而来，今天我请客。”女主任笑着答道，方显地主之谊。
“请问几位有我们店的会员卡吗？可以帮您积分。”点完饮品，我都会问客人这句话，以免有“漏网之鱼”，怕有些客人忘记出示会员卡。
“哦，我没有。”女主任说道，继而递过银行卡给我。我正准备帮她刷卡买单，背包男客人突然来了一句：“你们没有会员卡吗？哦哦，我这边有！”
然后他从书包里翻出一张会员卡，边递给我，边说道：“按理说，我平常是不在乎这些积分的，都是小便宜。但是人家都提了，今天就占一次便宜吧，不要白不要，哈哈。”
“请记住这位女客人，大家！点单时，一定、一定得问清楚她具体有什么要求。” Z同事在群里po出女客人的“美照”，并嘱咐大家。单看这张加过滤镜的照片也看不清是哪位，但是众人都心领神会地猜出是谁了。
这位女客人，其实点单时也总是笑盈盈的，不会发脾气为难同事，但为什么她就成了大家的“眼中钉”呢？
因为她的要求总是变化无常而不明朗。比如要买一杯甜咖啡，可能同事事先问过对甜度是否有要求，她当时忘记讲明，可在拿了饮品出门后不久，便急急忙忙地返回，“我刚才要的是五分甜。”有时在冰饮要不要少冰、去冰的问题上，也是反反复复地变化，为此我们已经赔了她不少免费饮品。
这天恰好轮到我帮她点单，我深吸一口气，继而面带微笑，温柔地问道：“今天喝点什么呢？”
“嗯……我想要一杯……拿铁，要冰的，然后呢，帮我去掉冰块，换成脱脂的奶；第二杯是……糖少一半吧，然后冰块少一点……先买单两杯，等下还有，分三次买单……”她边看手机，边缓慢地吐出信息，我费劲快速地总结归纳，害怕漏掉任何一点有价值的核心信息。
“嗯，好的。”
小票打印出来了后，咖啡馆点单的小“意外“却再次降临。
“你没帮我用优惠券哦？” 她弱弱地问道。
“刚才向您确认过，您不是说不要用吗？”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哪位神仙偷偷捉弄，听错了，还是她没讲明白，我误会了？心里一时万马奔腾。
“当然要用了呀！我怎么会说不用……” 她温婉却又肯定地说道。
“那不好意思哦，你稍等下，我找人帮你退单重买，可以吗？”
我赶紧“抓”了K主管过来解围，然后转去做饮品，K主管帮她退了单，重新点，算了一共是五杯饮品，前后耗时六分钟，相比其他客人，这算是非常久的过程了。
K主管处理完这事儿，轻松地说：“以后这类客人，交给我就好喽。”
“厉害了你，还跟她闲聊了起来！” 我说。
“哇，你帮你们领导们买哦！难怪...这么多要求呢。”K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和她聊着。
“是呀。上次忘记带把勺子，都被说了。”她小声地抱怨道。
“啧啧……” K继续应着。
“上班偷跑出来的结果呀....大家的要求比较细，真不容易呀我！”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认真地检查清楚袋子中的各杯饮品，确认是否完整，比如有没有吸管。
我好像有点理解了。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们一会儿十一点打烊哦！” 我故意把“哦”字拉得长且缓，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急促。
平常我们都会提早半个小时，在收拾全场桌面卫生时，顺带逐一提醒客人们打烊的时间，但是今晚不晓得为什么，我迟迟不舍得说出口，只是快速拼命地进行桌面清洁、扫地和拖地的循环，撑到最后十分钟，才不得已开口“催”客人离开。
可能是因为拿捏不准要以何种语气“赶”客人才显得礼貌客气，抑或是每次打断客人们的热烈聊天或刷手机的乐趣都会给自己一种“我很粗鲁”的体会，所以，我干脆憋到最后十分钟，才硬着头皮一桌一桌地知会，而且为了高效率，还必须顺手收拾旁边桌的空杯子们，显得自己不是为了通知而通知。
通常，熟客们看到店员在卖力全场打扫卫生时，就能感到空气中敲响的“打烊钟声”，继而自觉地逐个离场，除了那些沉浸在工作中的商务人士，或者深夜学习的学子们。这种节奏屡试不爽，今晚我继续加快了拖地的脚步，十几分钟后，客人们差不多都起身离开了咖啡馆。
在打烊前的最后七分钟，我拐到大桌子那边，和三位还在打包、却还没领会打烊气氛的客人们说：“不好意思哦，这边可以收了吗？“ 我注意到他们的饮品已经喝完，只是为了礼貌，还是得先争取对方的同意。
“稍等一会儿，可以吗？” 其中一位有点年纪的女人暂停聊天，客气地拒绝道。
“我们是十一点打烊的哦。” 我加强了语气，尽显专业地提醒。
“哦，人家十一点打烊呢，那我们赶紧的。杯子可以收了。”另一位男人说。
“哎呀，要打烊了，可是滴滴打车还没来呢？“第三位年轻的姑娘碎碎念着。
“你们俩等会儿到家，记得发个平安短信哦。”中年女人说。
提醒过后，我收走了他们这桌的空杯子，转身忙别的去了。过一会儿，吧台的同事轻喊着：“榕树，十一点零二分喽！”
我回道：“好嘞！”接着迅速到后区抱了一堆门闩，开始关门。见到最后的这一桌客人还在讨论打车的事，我稍提高了音量，喊道：“不好意思哦，我们打烊喽！” 边说边继续关门，直到留下最后一扇，最中间的木门——就等送客了。
他们听到这话，利索地一前一后跨门出去，剩着那唯一的男士，在空中留下了回音，“打烊喽，打烊喽……” 好像唱着儿歌，难道“打烊“二字让人觉得颇有乐趣？
不知道他们的车快到了没？我其实心想着，如果他们苦苦哀求能否再留几分钟，等车到了再被我们赶走，我也是会心软答应的，大半夜的，在外打车不容易。
不过他们没说，只是很配合地离场，算是不失风度，不打扰我们的收场工作。
他们跨出门槛，迅速离开了咖啡馆，我故意等了会儿，在他们走得稍远时，才轻轻关上最后的那扇木门、上门闩，尽量显得不那么急促。
顺利关门，接着关招牌灯。送走这最后一批客人，又一天圆满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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