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海岛上做了十年公务员,身边有人想出去,有人要进来 | 三明治
文 | 骚包的柴郡猫
编辑 | Yin
本文编辑自每日书
我居住在福州,十年前考上了福州十八线小县城的公务员,这几年恰逢实验区春风起,小县城升格成了开发区,越来越多的有志青年考来这里,带着建设一番沃土的满腔热情,我们聚在一起工作。我和他们都住在一起,每周末才回一次家,用他们的话来说:“我们每天见面的时间比你见你老公的时间还要多。”
这群小伙伴,让我在这个鸟不生蛋远离省城的偏僻郊外过得十分开心,每周驱车往返四个小时也丝毫不觉得累;每当工作辛苦的时候,一想到有这么多小伙伴陪着自己,也丝毫不觉得痛苦;偶尔因为和先生两地分居而想着是否要再去考试从而调动到其他部门的时候,虽有动摇,但还是舍不得这些伙伴们。
十年了,我们在一起嬉笑怒骂,福难同担,谁也舍不得离开。
/ 老王 /
在我们单位,老王就是个传说。
每一届新人进来的时候,前辈们总要反复告诫他们:“我们局有个老王,在信息科,是个特别奇葩的人,你们要尽量离他远一点。老王特别爱喝可乐,每天要喝 5-6 瓶,上班一半都要出去买可乐,喝得头都秃了;老王吃饭也特别凶残,千万别和他同桌,他吃炸鸡就是一整只鸡吞下去,然后骨头就出来了,号称‘脱骨王’;老王身体还特别虚,天天感冒流鼻涕,冬天要穿 10 件衣服,秋裤穿到 6 月份;最重要的是,老王他三十好几了,还没结婚,也不谈女朋友,他可能喜欢男人……”
我和老王同一届考进单位,我敢肯定地说,这些谣言和传说全是真的。
第一次见到老王,是在面试考场上,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比较显眼的青葱少年而已。比较显眼指的并不是颜值和外貌,而且身高和打扮。老王当时又高又瘦,却佝偻着背,坐在考生的最后一排,身子弯成了一只虾蛄。正常人面试都穿着职业装和小西装,最不济也是白衬衫,而人群中的老王穿着一套深蓝色的运动套装,裤脚还高高地缩了起来,露出了起球的白色袜子,脚蹬一双山寨运动鞋,肩上挎了一个 50 岁大妈背着去买菜的那种布袋,看起来皱不拉叽的,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在老王身边坐下之后,他就开始对我问东问西,然后对着我大谈特谈各种实事新闻、政治经济、名人明星、天文地理……当时的我不太清楚他到底是在勾搭我套我的兴趣爱好,还是在缓解面试带来的紧张情绪。后来我发现这是他用来向妹子炫耀他知识渊博的一种手段,他自己乐在其中。
面试之后,老王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入了我们局,我们成了同事。这同事,一做就是十年。
十年的体制内生活已经使当初那个青葱高瘦的少年变成了虚胖的油腻大叔。其实老王的年龄比我小,但是他十年间天天佝偻着背,头发因为油脂分泌掉了半个头,常年穿着不合身的宽松的大衣服,看起来像个小老头。他不爱运动,经常趴在电脑前玩游戏,动不动就擤鼻涕,纸篓里堆满了纸巾,实在像极了自暴自弃的中年大叔。
老王虽然形象颓废,精神还是可歌可泣的。他一个计算机专业出身的理工男,靠着这几年的深夜伏案,不停不歇,走火入魔般地考下了司法考试,还即将考完注册会计师。他立下过毒誓:注会一日不考过,他就一日不恋爱。所以现在他仍然在努力奋斗的路上,为他的注会事业拼搏。
这么奇葩的人类肯定是夺人眼球的,越不让靠近,越是会吸引人。每一届新来的同事都对老王很是好奇,并且他们都非常崇拜这一位与众不同的前辈。
老王的奇葩故事和他拒绝的女性差不多多。对,你没有看错,是他拒绝的女性。很难相信,在婚恋市场上,他居然是占据主动权的那一个。
套用他的经典语录:“哥可是个高富帅呢,有房有钱又有证,为什么要愁,有那么多年轻妹子等着攀高枝呢!”
我们总是打击他:“老王,你高,我们大家都看得见,我们也都承认你房产遍地很有钱,但是帅嘛,你真的沾不上边……你到底是哪来的自信?”
有一天,有个神秘的女生让老王遭遇了相亲滑铁卢,我们都对这个女孩子感到好奇。
我们工作的地方是个小县城,人与人之间的联系链非常短,八卦和流言是无处藏身的,几个搞事分子凑在一起凭着几个关键词就搞清楚了拒绝老王的对象,对方是一个在银行工作的女强人,精明干练,风风火火,我们也曾经在一起玩耍过。
“原来老王喜欢成熟稳重型的女子,啧啧啧……”
“诶,老王,这下你妈终于可以放心了,至少你不会找一个男人带回家了。”
老王的那些兄弟们坐在旁边一边嚼着他本想送给心仪女孩的巧克力,一边勾肩搭背地开着他的玩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老王本来在打游戏,突然间就大叫起来:“滚!快滚!都给哥滚远点!把巧克力吐出来!你们这些人!就喜欢看着别人痛苦!有没有良心啊!”他长长的手臂绕着两位同事的脖子,开始摇晃他们,阻止他们吞食巧克力,然后老王一脸猥琐地抱着他的两个兄弟说他爱他们,搞得两位兄弟当场吐出巧克力夺命而逃。
老王总是喜欢用这种态度来掩饰他内心的波动。其实对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事情老王都是不太在意的,大部分的失意他也可以靠着游戏的胜利来调节,我不知道这表白的失败对他而言到底有多痛苦,你要问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也未必会说。但他在面对那么多人故意对他伤心事的各种调侃的时候,他还是能一笑了之,自嘲了事,真也算是大肚又体贴了。
被一个人拒绝其实没啥大不了的,我们局可是人人都爱老王的。因为老王做朋友大方又义气,只要他有一口吃的,绝对不会独享;只要兄弟们有难,他绝对会为你两肋插刀,虽然他可能会骂骂咧咧先把你数落一顿,说你又傻又麻烦简直是个智障。
从刚进单位开始,老王就经常因为自己没吃早饭又不好意思一个人吃,便买上几十上百个煎包,从 1 楼分发到 5 楼;夏天午后老王会买上一麻袋的冰淇淋雪糕,滴滴答答提回单位,看见人就发,发到最后几个的时候总会被人骂,因为雪糕已经融化成一坨水……我们吃完还不忘没良心地说几句:“老王平时也没什么开支,他不穿名牌,不抽烟不喝酒不赌不*,又没有女朋友,就吃吃零食花不了几个钱,还是我们大家帮他一起吃了老婆本吧。”这种老王吃什么我们也吃什么的日子很是逍遥快活,但最可怕的一次是老王有一天突然想吃榴莲了,他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榴莲,从单位一头分发到另一头,这种具有争议性的气味笼罩在我们上空久久不能散去,熏得不吃榴莲的人都憋出了内伤。
老王也是很讲义气的。有一回我们单位和其他单位举行了一场年轻人之间的联谊活动,大家吃完饭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免不了来几杯小酒,有些爱喝酒又爱起哄的人凑在一起,陆陆续续喝了好多。老王好像并没有很喜欢这种场合,因为我们大家拉他一起来他就来了,他吃饱了就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当我被其他单位的人拉着要喝酒的时候,老王突然跳了出来,像从土里突然蹦出来似地,挡在了我的面前,大手一挥,大声嚷嚷:“你们不要找她喝酒!有意思吗?要喝找我喝!”在场的人都被他的气势汹汹惊呆了,瞬间都安静了,接着老王就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抄起我面前的一口杯,唰地把里面的酒倒进了嘴里,迅速连贯一气呵成,还不忘咳嗽几声。喝毕,老王把玻璃酒杯咚的一声往那人面前一放,耀武扬威,扬长而去,留下现场的人大眼瞪小眼。
聚会结束之后,为了对他的英雄救美表示感谢,我找到老王,慰问他喝了几多酒。
“哇靠!你说什么?你面前那些杯子不是你喝的?靠!我以为都是你喝的才帮你喝了一杯,早知道不帮你了!”得知真相的老王对着我大声吼叫,假装一脸懊恼的样子,然后推着他的破烂电动车问要不要载我回去。
说到老王的电动车,那真是跟他一样传奇的存在。
他的电动车跟随他进入我们单位也有近 10 年之久了,电动车上上下下几乎全部的零件都已经换过一遍了,我们称它为“忒休斯电动车”。
第十个年头的电动车,后视镜丢了一面,后备箱的盖子也不翼而飞,只剩下底座一个空壳。我们经常好奇老王在下雨天开电动车的时候后备箱空壳会不会积满水,那老王是要把那水倒出来,还是等它蒸发呢?没有人知道。电动车的脚踏也坏了,只能斜靠在栏杆上才能勉强停稳。这些都还不是大问题,可怕的是他那辆电动车没有刹车。有一回,我坐在老王电动车后面去办事,冲下坡的时候我大叫:“老王快刹车啊!”风中的老王大声叫着:“没有刹车啊!”说时迟那时快,他伸出了他长达 1.8 米的腿,用脚磨地强行刹车。活着从他的电动车上下来之后,我开始怀疑老王其实原来身高有 2 米,就是因为他长期这么刹车,硬生生把腿给磨短了好几公分。
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每逢月底月初我都要奔波于各个银行之间对帐,还要留在办公室加班,就连五一、十一、元旦,都不例外。每逢这个时候我都会“指使”老王用它残破不堪的电动车载我去银行,老王每次都要哀嚎不关他的事,他为什么要载我和我一起加班、他很忙他要回家打 dota 之类的。抱怨归抱怨,他还是会推出小破车,风雨无阻地载我。小破车有时连电都充不进去,直接从坡上滑下去,这时老王会一脸嫌弃地把我赶下车,烦躁地大声大叫:“都是你太重了,快下去,下去!”然后弓着他的背,前屈着他的秃头,可怜地推着车徒步。
即使是这样狼狈,坐拥几处房产的老王也没有换掉他的小破车。
“喂,老王,你的破车连刹车都没有了,你这么有钱,怎么不买辆四轮开啊?”我们几个经常这样调侃老王。
“那不重要,哥有四轮的证就行了,你管得着!”老王简直是个考证狂魔。
“老王如果买了四轮,他可能还不习惯有刹车。”
“对啊,他会把四轮的刹车拆下来扔了,然后把车门打开,把腿伸出去用脚刹。”
/ 希希 /
希希在我们局服务大厅工作,巴掌脸,浓眉大眼,活泼好动,一刻也不得安静。希希特别喜欢说话,说起话来叽叽喳喳,是我们局里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代表人物,号称“局内小喇叭”,任何小道消息只要被她知道了,肯定藏不住,半天之内必定散播到全局,上上下下全员皆知。
我也经常利用她的小喇叭来散播我需要让大家都知道的消息,当真还蛮好用的,比如我周末连续加班又病倒啦,简直是人民公仆需要补休啦,中午在科室做材料忘记了签退签到,敬业得无与伦比之类的。不用怀疑,我们乐于助人的小喇叭都会替你传达得非常到位。
就是这么一个人才,在最近的一次岗位变动中,居然被调到纪检监察室。当天,纪检监察主任就召集他的新部下们开了个紧急大会,强调了两点工作要求:一、纪检监察是相当认真严肃的部门,上班时间不可以到处溜达走动到处串岗聊天;二、纪检监察部门有很多内部机密事项,不可以把机密事项泄露出去,尤其不能和亲人或好友分享。
在这个紧急大会上,希希满脸黑线,面若死灰。串岗、聊天、好友……这工作要求简直就是专门针对她而提出的,就这么两条要求,她居然刚好都不满足。
然而,这个会刚一开完,希希就马上跑来我这里跟我吐槽会议内容了,所以我才有幸得知了以上会议精髓。在我看来,她真是全局最不适合纪检监察岗位的同志。
但希希去了监察部门之后还真是收敛了一些,不怎么来我这里溜达了,天天端正地坐在座位上,埋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我每次逛去她那里的时候,她的办公室里总是一片死寂。我故意调侃她:“诶,你最近怎么这么安静啊?这么乖啦?”
她会缓缓抬起脑袋,吊起圆溜溜的大眼睛,故作严肃地“嘘”一声,生怕被她主任听见,然后又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快速地抓住我,环顾一下四周,随后哭丧着脸:“你都不知道有多无聊,他们什么话都不说,都没有人陪我说话,又不能到处乱跑,好可怜啊,还是以前在大厅好,每天都有新的花样可以玩……”
可怜的希希,还没过几天,她就已经受不了监察室静默的工作环境了,在这里没人陪她演戏,实在有些憋屈。我觉得她就像某种依赖热闹和嘈杂而生存的奇特生物,不适合生长在安静而有序的环境里,而是要以混乱和新鲜为食,方能活力十足。
喜欢跟希希做朋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冰雪聪明又乐于助人,尤其是在持家理财这一方面,更确切地说,是在淘宝网购这一方面。
希希很早就表现出了这一方面的天赋,经常抱着手机整点秒杀,填写试用、一元换购什么的,保安室的快递箱里总是有她不要钱的面膜、免费试用的化妆品,还有赠送的各种各样的零食……天知道她怎么会弄到这么多免费的东西,每次听到她说这那不要钱的时候,贫穷的我们都会眼红她机智的淘宝能力。有一回,她买电子产品参加抽奖,竟然还抽中了一次免费的韩国游。
而且希希从来不会只顾自己,她特别喜欢帮别人省钱持家,帮别人实现单位金额价值最大化,或者同质商品价格最低化。
虽然我很穷,但我也很懒,我讨厌淘宝各种眼花缭乱的满减券什么的,有的抽到又不能用,能用的又要凑单,感觉会陷入一个无尽的死循环。这个时候,我的采购经纪人希希会主动跳出来,跳到我的面前,拿起我的手机:“让我来帮你清空购物车,我知道你肯定搞不懂规则。”
然后,我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鬼魔法,埋着头,手指在我的手机上点来点去,很快就帮我弄到了好多张优惠券,一番叠加之后,又用了一个什么返利工具,把我所有想买的东西都买好了。我一问价格,果然比我直接买便宜太多了。她一副轻轻松松的样子,好像解决了一道得心应手的数学题,然后就放下我的手机走了。
“你这傻子下次要买什么东西拿来我帮你!”她甩下这一句。
能和这样擅于淘宝持家的小伙伴做朋友简直就是人生福利。
“没办法,谁叫我这么穷呢?”希希时常自嘲,“都是因为我太穷了,只好天天抱着手机研究优惠和免费试用,人家有钱人才不会算这些呢。”她撅起她的大嘴巴,一副很不满的样子,顺手还拿起我的手机扫来扫去,我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唉,太穷了,什么时候才能不看价格买东西啊!”
等她默默地飘走之后,我瞄了一眼手机,才发现她刚才帮我集齐了五福。
/ 叉叉 /
叉叉其实不叫叉叉,他叫肖翔,新进单位的时候,人员要录入系统,录到他的时候,信息科的老王大叫:“领导!系统出错了!这个页面显示两个叉叉!”
然后只听见下面传来非常弱的声音:“不是叉叉,是肖(xiao)翔(xiang)。”拼音缩写。
XX。
还没正式踏入单位,叉叉就没了名字,变成了叉叉。
叉叉生得特别黑,特有的海岛人的黑,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两只眼白。他喜欢户外运动,爬山、徒步、远足、跑步,这样一来就晒得更黑了。他有一次参加荧光夜跑活动,穿着荧光黄的运动服,脸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个透明人。
叉叉对人很热情,但对自己的真实想法却闭口不谈,我们问他的时候,他总是用开玩笑的口吻敷衍过去,或是马上转移话题。很多年过去,一代新人变老人,叉叉也从小叉变成了叉哥、叉叔,虽然天天见面打招呼说笑,但我总觉得对他仍然是什么都不了解。
单位的阿姨们很喜欢热情的叉叉,总是很八卦地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啦?要不要给你介绍啊?”每当这个时候,叉叉总会半开玩笑地说:“什么女朋友,我小孩都会打酱油了。”或者是:“女朋友?你说的是哪一个?”不仅阿姨们问不出个所以然,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想套话也总是被他打太极的手法弄得毫无办法。
江湖传说中,叉叉有一个女朋友,据说是在参加户外活动时认识的,谈了好几年的恋爱,但家里人没同意在一起。但传说归传说,在这么小的县城里,谁也没有看到过叉叉和他的女朋友,总不可能他们谈了这么久的恋爱都不出来约会的吧,加上叉叉这么暧昧的态度,叉叉究竟有没有女朋友这件事情就如同老王什么时候才会结婚一样,荣登我们局十大未解之谜排行榜。
后来叉叉一改常态醉心于跟人合计着偷偷开小杂货铺,卖点本地特产,炒炒股搞点小投资,摇身一变成了一副精打细算小老板的模样,慢慢地淡出了我们八卦的视线。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少谈论他的个人生活,渐渐地,似乎大家都忘记我们局里还有一个单身汉叉叉待介绍。
叉叉家里有三个姐姐,他是最小的弟弟,家庭成员结构和老王一样,都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家族继承者,在老派岛民家庭里,对待这般小儿子的婚姻大事是相当谨慎的,受制于很多条件,如果家里人替你决定了人生的另一半,你基本不能反抗,若是不接受,就要断绝家族关系。听起来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事情,然而在我工作的小县城里,这种情况是绝对存在的,毕竟上溯十年,这里还未通桥,外出出行全靠船,有些岛民大半辈子见到的都是本岛居民,从来没和外界沟通过。也就是这发展的十年,才使外界认识了这个岛,也使岛上的人认识了外界,而这十年,还没有过去一代人呢。
不久前,叉叉组织了一次户外活动,去海边烧烤滑沙,贪玩的我们纷纷响应,准备了烧烤的工具和食材,兴致勃勃地出发了。
在局里集合的时候,我们发现叉叉带来了一个小孩,大概五六岁的一个小女孩,长得很漂亮,我们都打趣道:“叉叉这是你女儿啊?这么大啦?”
叉叉笑笑没有说话。
打趣归打趣,大家都没有当真,想想就知道这是他姐姐的小孩,我们都知道,叉叉经常帮忙带他的外甥女,之前也有带出来玩过。
然而,玩了一天坐车回家的时候,我听到那个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对着叉叉叫了一声“爸爸”。我和旁边的同事很惊讶,我们私下咬耳朵:“姐姐的女儿叫叉叉不是应该叫舅舅吗?难不成真的是他的女儿?”
后来叉叉组织了第二次户外活动,去离岛上露营。叉叉带上了两个小女孩。一个是上回见过的的,还有一个三四岁的样子。
露营当晚,我抓他来问。夜色隐没了叉叉的脸,他承认道:“两个都是我女儿。”
喝了点小酒,叉叉难得对我们打开了话匣。他和他的女朋友是在很久以前的一次户外活动中认识的,一直以来他也就只有这一个女朋友。女朋友是一名幼师,但她家里的情况不太好,叉叉家人都反对他们在一起,几次沟通未果后,叉叉很生气,就与家人断绝了关系,自己搬出来和他女朋友一起租房子住。没想到的是,经济情况变得很艰难,所以曾经有一段时间叉叉才搞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副业,想要支撑起房租和两个人的生活。
海风中的叉叉几次欲言又止,声音很缥缈,也没有告诉我们具体的细节,只是浅浅地叙述着,仿佛在说他人的故事,还不时叹气,显得有点无奈。
他说:“你们千万别像我这样,找对象还是找个家人认同的好。”
我又问他,“那你的两个女儿又是什么情况?生了两个女儿岂不是经济负担更重了?”
叉叉笑说他当时很天真,以为生了孩子他家人就会同意他们在一起,可惜命运又开了个玩笑,生了个女儿后,他传统的家人还是不同意,说要生个男娃才同意,哪里知道两年后生的这胎还是女的。
一时间我难以置信,结个婚居然还得搞得这么复杂,先是断绝关系,再是生了两个小孩还没办户口,这个情况也有点太狗血了。
“所以啊,你们千万别跟家里人作对,辛苦的还是自己。”叉叉自嘲,“我就是太傻了,还好我老婆也跟我一起坚持下来了,现在好在家里人也基本同意了。”他简单地说完了他长达几年的婚姻斗争史,又一口气把易拉罐里的啤酒喝完了。
“那你们是领证了没有?”
“快了,过一段准备领。”
“那你们打算办酒什么的吗?”
“办什么酒,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
后来,叉叉又组织了第三次户外活动,终于把他藏着掖着的老婆大人也带出来了,婀娜娉婷,笑靥如花。关于叉叉的未解之谜终于解开了。
/ 小徐 /
小徐是个非常好用的年轻人。
说他好用,因为他水木土电样样精通,上能换灯泡,下能通马桶,对内能打扫,对外会烧烤,既能当导游,又能当司机,粗能搬砖,细能绣花,文能画图,武能电焊。
我占着自己辈分上的优势,时常抓他来帮忙,修手机啦,刷机啦,组装仓鼠笼子或者是龙猫笼子,修车补胎,修眼镜……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不胜枚举,甚至是缝扣子这种事情,他也比一般女性要缝得更整齐些。在小徐面前,很多人都跟废人似的,啥也不会,比如我。
叉叉组织的户外烧烤活动,小徐全程帮忙,从采购到烧烤装备的租借,从洗食材到串竹签,都由他一手搞定。到了当天,起火,烧烤,刷料,装盘,也全都交给他一个人,我们都只是在旁边打下手或是玩玩就罢手,只有小徐一个人顶着炎热从头烤到尾,还不忘细心地在烧烤堆旁边垒上几堆所谓的防火用沙。小徐说万一火烧起来了,旁边这些杂草被风一吹燃烧得很快,要事先准备好沙袋,防止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我很佩服他。
小徐是个心有猛虎的年轻人。他乐于做这些奇奇怪怪的杂事,为人民服务,但志在远方。
有一回,小县城里来了一个登顶珠峰的明星人物,在一家咖啡吧聚集了一群粉丝开分享会,我和小徐兴致勃勃地跑去凑热闹,还坐在第一排。当晚,小徐就表现出了对登顶这件事情的强烈向往,他说他有机会也要去试试珠峰,而我说我只要到达珠峰大本营就已经够了,我并不想背着氧气爬上去,会死的。
但小徐就是那种愿意冒险一试的人。
好几次私底下聊天的时候,小徐总会说:“我们这里太小了,和外面是没法比的。”他说他并不想过着和父辈或是其他人一样安定的普通生活,不想只是在这里做一名普通的公务员,到年龄了结个婚,带两个小孩,过着一眼望得到老的寻常日子。
我很能理解他的想法,或许很多人都这样想,只是没什么人愿意去改变这样的日子,都只是随波逐流,漂到哪里算哪里,久而久之,就不得不接受现状了。
小徐表示无奈但是同意我的观点,他也茫然于这样的生活肯定算不上差,但并不是他想要的。慢慢地,他也陷入了沉思。
小徐是第一个在我面前纠结未来的年轻人,坦然地表现出自己的担心和焦虑,不想接受现状但目前又无法不妥协的矛盾,每天都在啃噬着他年轻的心。其实老王也是一样的,只是他从来不在我面前表露,他只是默默地考了很多有用没用的证,把它们作为证明自己价值的武器,每天抱着防身,觉得有朝一日可以用它们打擂成功。
所以他们都拒绝谈恋爱,交女朋友,拒绝别人好心的介绍,我完全可以理解,假如一旦在这里结了婚,那他们就真的成了永远也离不开的困兽了。
小徐和老王都有问过我,为什么你一个省城人要考到这偏僻的岛上来,更何况十年前这岛还没有开发?
其实我是喜欢这个小岛的,它开发之前和开发之后的样子,我都喜欢。简单、朴素又原生态。不过,这也是个围城,有人想出去,有人想进来。
但我与小徐这样的年轻人不太一样,我已经达成所有世俗要求我完成的人间任务了,所以我无所谓待在这里让封闭的岛民围观。
小徐这样还充满梦想的年轻人(还包括老王),是想要带着他们对外界的憧憬来一次对 20 年原生环境的叛逃,我想支持他们,或许他们有一天也会像我一样突然发现这个小岛也挺好,但无论如何,我希望他们能够真的过上自己想要的人生。
本文编辑自每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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