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请“神婆”来家里“做法”,还把我家的饭打包带走 | 三明治
文 | 陈苏
本文编辑自每日书
这是 7 月的第三次摔门而出了,明明 7 月才过 7 天。怒火大概是和暑气成正比吧。其实我哪都不想去,今天自己做的饭还蛮好吃的。但已经出来了,就只能在小区找个阴凉的地方待一下,30 分钟后再回去吧。
只是真的万分莫名其妙,她又唠叨有男生打电话过来,上次不是已经故意让他送到家门口,给她瞧瞧有多帅吗。开始只是说我早上买的番茄太生,番茄太生导致番茄牛腩发酸,一吃酸就牙齿发软,牙齿一发软就想发怒,一发怒首先就想骂那个打电话过来不叫一声阿姨的男生。我怒得把一罐白砂糖全部倒进了牛腩里,没有搅拌一下就摔门而出了。在别人面前就和蔼可亲,在别人背后就念念叨叨,妈妈就是个讨厌鬼。
估计现在她又打电话给李子阿姨数落我。李子阿姨在妹妹们都结婚后,出现在我生活的频率越来越高。她的职业是神婆,我小时候见过她。有一次妈妈骑车回家,大意丢了 400 块,本来就苦瓜脸的她苦得直发黑,坐在椅子上,不准开灯,放空了好久才叫我从那个泡满蛇的玻璃瓶里倒出一小杯酒。我小心翼翼地将满满的酒放在她面前,她拿起抿了一口,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根烟,猛抽了两口后不停咳嗽起来。人咳嗽得厉害,就会流眼泪。她好像想了很多,我猜她应该是将前后的不顺瞬间连接起来,她又需要打小人了。
在这方面,妈妈是雷厉风行的。她站起来洗了把脸,到菜场采购了一番,并让我摊开家里最大的圆桌。在厨房乒乒乓乓弄了一轮,全宇宙做饭最难吃的妈妈居然让桌子上堆满了鸡、鱼、烧肉、橙子、苹果,还有红色包装的散装饼干、糖果,再让我们装了三碗满满的花生莲子桂圆。她烧了香,拉着我们一起拜了拜,就和我们一起坐着,等着。已经晚上 7 点 30 分了,我们三姐妹饿得不行,面对一大桌子菜,却只能看。要是平时,肯定已经闹起来了,但今天,只敢坐着不出声。她为什么这么伤心,伤心得连我都感受到了。
一听到门铃声,妈妈几乎是冲着去开门。只见一个肉嘟嘟的阿姨,拎着一个印花已经掉得差不多的中国银行红色环保袋走了进来。她就是李子阿姨。李子阿姨有一头浓密的黑短卷发,紫色的带领衬衫把肉裹得紧紧的,猪肝色的裤子却显得有些松动。像一个倒过来的梨。她没跟我们打招呼,妈妈也没示意要我们叫她。她熟练地从红色袋子里拿出一瓶水,一袋米粒般的东西,还有一件短袍。从左到右把东西理整齐后,李子阿姨将头带牢牢地压住卷发,接着套上短袍上衣,最后往额头点了一个红印,嘴里开始念念有词起来,就像电视里的僵尸道长开坛做法前一样。我天,这都不是打小人,而是开坛做法啊。我吓得把妹妹拢得近一些,悄悄给她们塞了糖含着,自己也塞了一个。
李子阿姨左手拿起桌上的“水”,倒进嘴里含着,再“扑”一下用力喷向桌面,蜡烛的火光瞬间更旺了些,右手不时伸进装满米粒的碗里,抓一把,撒向桌面,依依哦哦念几句,再抓一把,像喂鸽子一样,撒向四方。
随着作法的深入,发出的声音好像也不一样。她开始时不时地打一个很响的嗝。我尝试去捕捉这个打嗝声发出的规律,她却仿佛故意地,将这个打嗝声弄得很无序。妈妈站在一旁,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我看妈妈正看得出神,李子阿姨忽然把米粒撒向我们,再“扑”了一口“水”,酒精的味道瞬间散开,嘴里的糖已经完全融化,我饿得想吐。我们仨怕李子阿姨再吐“水”,迅速面对面抱成一团,依然不敢出声。小妹冲我做了个鬼脸,大概意思是,这个开坛作法的阿姨为啥没有吞剑喷火跳来跳去的,好像有点弱啊。我瞪了她一下,示意她保持害怕表情,不然一会没饭吃。
李子阿姨继续喷“水”、撒米、念词、打嗝,我们看她来来去去就这几招,害怕装不住了,又面向桌子围观起来,希望她能来点更强的。
眼看碗里的米快要见底,“水”也就剩两三口了。她忽然“哈”了一声,拿起瓶子将“水”全部倒进口里,从左往右用力喷个干净。蜡烛已经换了好几轮,长长短短插在香炉里,被这么最后一喷,火苗轰地窜起来。趁着火势正旺,李子阿姨把米碗整个拿起来,将剩下的米泼向蜡烛。谷壳烧得噼啪作响,为她作法的结束增加了点气势。
她烧了一把香,示意妈妈上前拿着,拜一下,妈妈按照指示,几乎是180度鞠躬地拜完。我们仨自从不害怕后,便开始使劲盯着桌上的菜,肚子饿得咕咕叫,什么妖魔鬼怪、什么神仙作法,通通被饥饿退去。终于结束了,我们都忍不住高兴起来,但又不能表现出来,虽然是第一次经历开坛作法,但得绷着的道理,我们从小就懂。
李子阿姨把短袍脱去,头带摘掉,整齐地叠好,放在桌子上。原来蓬松的黑卷发被汗水粘成一绺绺,她像个被蒸熟的紫薯一样。妈妈依然双手合十,站在一旁,并没有送客的意思。这时,李子阿姨从她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个更大的红色环保袋。她把苹果橙子先倒进袋子,接着是饼干糖果桂圆花生,然后,她拿出了保鲜袋,把鸡、鱼、烧肉连碟子一一包好,放进了袋子!
她是来拿吃的!!!这个偷东西的紫番薯!我们仨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将目光齐齐投向妈妈,妈妈依然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完全没有要阻挡的意思!不行,我们将眼睛瞪得更大,“唰”地一下齐齐看向李子阿姨。李子阿姨还把袋子晃了一下,看结实不结实,完全不顾一旁饿得像发疯鬣狗的我们。
收拾妥当后,她提着两个袋子,跟妈妈点了一下头,就走了。我和妹妹们被只剩下蜡烛和米粒的桌子,吓得连脾气都不见了。
妈妈将中午剩下的冷饭煮成泡饭,和不知道吃了多少天的豆豉辣椒和咸鱼一起端了上来。我看着这清水泡白饭,又饿又气,拿着筷子的手都在发抖。而妈妈的脸却舒展了不少,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这就是她的回血方式。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李子阿姨,但她却一直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为了抵抗这种被骗吃骗喝的回血方式,我企图用另一种迷信去攻击妈妈的迷信。有一阵我看了很多占星。金木水火为生命四元素,各有牵扯,人人不一,我是一个特风风火火的人;冥王星落第七宫,生命中最深处的古旧考验是,家庭和婚姻。但这些都带着些不准确,看星盘是需要十分精准的时分秒经纬度,妈妈不知道我的出生时间,她只记得卯时。
有一阵我看了很多藏传佛教,那些生命的巨大的序幕,情绪与论断的无恒常性,如何感受自由和证悟,但这些都无法和妈妈辩驳。在她的迷信里,生死可算,子息可算,妄念可算。有一阵频频要求我回去给李子阿姨摸一下手骨,说可以促成婚姻。我明明清楚记得,在 25 岁时,就被告知,要晚一点,28 岁时就会结婚;到了 28 岁,说辞便成了,是会晚一点的,36 岁左右吧。我倒想看看 36 岁时,还能说什么。但到时候,妈妈应该不记得之前都说过什么了。在这一点上,她倒是比我宽容,她更愿意相信,真的会发生。
我无法冒险去相信一种相信,始终找不到一种迷信去反驳妈妈的迷信。妹妹说李子阿姨倒也厚道,问什么做什么,每次就收个一百几十的利是,上次她儿子上学病了一个多月,就拜托妈妈去……哼,大概她也觉得自己不过是兼职划水,骗几顿饭吧。
四舅生活富足,儿女双全,近年唯一的愁,就是表弟贪玩不结婚。他们吵架又和好,和好又吵架。在安排了无尽的相亲饭局都颗粒无收后,四舅求助了妈妈,一起去见了李子阿姨。清明前后,表弟前脚把分手闹得沸沸扬扬,后脚就被告知人家怀孕了。四舅高兴坏了,火速办了老家和新西兰两场婚礼,还不忘介绍了四舅妈的弟媳妇去找妈妈,说妈妈的李子阿姨蛮灵的,能助她多年没拍拖的女儿一臂之力。
我反迷信的赢面更小了,那些以前站在我这边的人,都悄悄地、默默地站到妈妈那边去了,很魔幻,明明都是小时候一起学习反封建迷信男女平等的人呐。大概每个人都哇啦哇啦地往人生另一阶段奔去,我,还是这样。妈妈说,我这是误入歧途,但她会拯救我到底的。
哎,三十分钟了。回到屋里,饭桌上和我摔门走时一模一样,神台供上了新的香,妈妈去午睡了。
我洗了碗,收拾了下房间,发了微信。再待下去我就吐血了,我要回血,我只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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