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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维加斯假期之后,我告别了大学、美国和背包客生活 | 三明治

Vigil 三明治 2021-02-01


无论发生什么,夏天都会以不可抗拒的方式到来。以往的这个时候,有些学生已经在准备暑期的行程:留在城市实习、去山村参与一个社会实践项目,或者创造一段出国的经历。作者用这篇文章回顾了一个发生在2014年的假期,那时她的美国本科学业即将告一段落,在离开这个国家出发去往欧洲念硕士之前,她在拉斯维加斯的一家青旅用打工换宿的方式度过了一整个夏天,遇到了奇怪的老板、难搞的客人、放浪形骸的游客们……所有过去的事情,都无法复制,也无法否认。那些在记忆里似乎永不褪色的开放、自由、快乐的氛围,也在一直提醒着我们,不要忘记勇敢,不要忘记去创造美好的事。



文|Vigil



“这是脱衣舞俱乐部吗?”


听到门铃,我抬头看向监视器屏幕,一个矮胖的中年棕黑肤色男子在按门铃,一边还不确定地四处张望。


当时我在这间位于拉斯维加斯的青旅工作。大铁门正对着停车场,嵌在这座只有一层的矮房子里,整个刷着黑漆,拒人于千里之外。正午时间,退房的人潮刚退,入住的人大多又还没到,最是燥热、昏昏欲睡的时间。我在办公室前台吹着风扇,厨房和公共区域都异常安静。


虽然这人并没有行李,看起来不像是个来住店的背包客。因为不忍心看他在40度的太阳下站太久,我没再多想,抱着好奇心和戒备,按了桌下的按钮,开了电子门。他推开门,带进来一股热风,有些迟疑地走进来打量着四周。看到坐在窗口后值班的我有些惊讶,又或者害羞,支支吾吾:“呃呃呃呃呃.....我是想问......那个......这是个脱衣舞俱乐部对吧......”


我一时不知该笑,还是惊,或是怕。感觉我整个人在我的T恤里缩了缩,若不是七月拉斯维加斯白天四十多度的高温,我简直想拿件军大衣把自己从头到脚包住。


我马上告诉他:“这不是的。”


他听了,整个人突然触电一般,后退一小步手摸着光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一边转身开门要逃走。


我松了口气,在他的开衫消失在视线前补了一句:“对面好像是。”


“喔喔,好的好的”,只见声不见人。


我深呼一口气,又抬头看监视器,但他已经不见了。


我这时才想起接受前台工作培训时,老板钱德勒告诉我听到门铃一定要看一眼监视器,是客人可以马上开门,如果是陌生人,很小的概率是来问询,也可能是来送外卖,或乞讨的,如果看起来不像好人,不要开门,叫他来处理。


也许下次我应该直接去叫老板来,危机——不论真假——中的我一贯后知后觉。




我如何到了这里


那是我大学毕业,将离开美国前的最后一个夏天。三个月后我就会在欧洲开始研究生,因为专业和本科不同,于是这个暑假的我不需要实习,没有找工作的压力,仿佛在两片大陆之间的海峡中漫游,身后的回忆和前方的未来都模糊可见,但当前的每一天都可以奢侈得漫无目的。


四处飘荡的大学生活就让我学会了通过网上平台去找打工换宿的工作来度过一些校园关闭的假期。因为没有薪水,这类工作算是留学生打工的法律灰色地带。那时的我沉迷独自一人背包走四方的感觉,青年旅馆是我最爱的地方。大概因为它象征着自由探索体验,我也总是兴奋于在那里找到同类。于是我到了拉斯维加斯这家叫 Hostel Cat 的青年旅馆,算作大学最后的狂欢。


我决定来之前在各种点评网站上看了过客对它的评论:“气氛一流”,“玩得很开心”,“老板钱德勒对拉斯维加斯了如指掌”。我脑中想象的是个充满设计感的高级青旅,到处点缀着或现代或怀旧的设计元素和主人从世界各地搜集来的小物件。然而现实还是骨感的,从机场坐公交车路过拉斯维加斯有些张牙舞爪的市中心主街,又直直开了四五公里把高楼大厦抛在身后。我按着地图找到了这栋紧邻马路的小矮房子。从外观来看,它像中国东北乡下的平房,除了必需的部件——门和砖墙——几乎没有任何装点和个性。


整个青旅大致分开成两部分。打开大门就是前台办公室,它正对着洗手间,旁边紧挨着昏暗的厨房。厨房里除了基本的灶台就是贴满手写标签的格子柜。一小片公共区域——散乱的桌椅、贩卖机、装满啤酒和冰块的冰箱、一个古董一般的小电视——就基本组成了青旅的“服务区”。厨房另一边有一扇大门直通室外让人睁不开眼的阳光,不到十米之外就是住宿区院子大门,输入四位密码,进门就看到二十多间房围起一个小院子。墙壁都被刷成了淡蓝色,感官上能起到一点清凉降温的功效。淡黄色的房梁和红色的房间号给院子凑齐了三原色,若不是那两个啤酒自动贩卖机,这里看上去丝毫不像是家夜夜笙歌的青旅,倒更像是家幼儿园。院子里寸草不生,只有沙石,角落里躺着几样健身器材很少有人光顾。这里最热闹的地方其实是靠着门口的一张粗糙的大木桌子。每过八点太阳下山后,一扇扇房间门就会打开,大木桌会被年轻人和酒精包围。


拉斯维加德的住宿以奢华和价格优惠著称,不住酒店而来到这家小青旅的客人想来并不在乎自己睡的是铁架子的上下铺,,早餐是过度加工的 Pancake Mix,只要太阳下山后可以有组织有同伴的低成本体验拉斯维加斯夜生活就够了。


这是 Hostel Cat 最擅长的。前台的小黑板上写着每天为客人准备的集体活动:


周二:主街 Bar Hopping

周三:赌博工作坊&赌场游

周四:Clubbing

周五:拉斯维加斯老城游

周六:Clubbing

周日:Board Game


每人5美元算是交通加导游费即可以参加。渴望认识些新朋友一起玩的背包客们大多都会参加这些活动。独自一人的旅行者更是如此,毕竟party这件事比旅行更需要陪伴,即使是来自陌生人的。




在狂欢前,被挤成一个“罐头”


“这家青旅提供的体验活动是把三四十个人塞进他的面包车开去市中心party,我不得不坐在陌生人身上半个小时,体验差透了!”


我和同样在前台工作的尼克有次一起读各个平台上对这家青旅的评论,他读这条给我听,还嘲笑道:“这条评论说明其作者自己是个无趣透顶的人……和陌生人挤在开往 Party 的面包车里很酷啊!”


青旅离市中心的赌场和夜店大概有4、5公里远,每晚9点多,想体验拉斯维加斯夜生活的客人们和工作人员都喝的微醺后聚在大门口,等钱德勒把车开来,核对参团的名单、收钱、清点人数。此时往往身穿白衬衫的钱德勒也会免费看一眼男生们的着装是否符合要求。拉斯维加斯的中心的赌场的夜店都有着装要求,比如不能穿人字拖,不能穿大短裤和T恤衫。经常有人飞奔回房间翻腾着找体面的衬衫,偶尔钱德勒也愿意拿出自己的衬衫、皮鞋借给客人来充门面。


5美元就有人带领去体验拉斯维加斯夜生活实在很有吸引力,往往会出现爆满的情况。我记得有一次他的车挤进35人,应该是被允许客载量的两倍了。


有客人看到站在车旁的人明显超过载客量,会争取抢先上车占好自己的座位。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钱德勒不会轻易落下一个人。座位都坐满后,先上车的可怜人马上就会惊恐地发现会有第二批人上车来坐在他们的腿上。


和陌生人破冰似乎没有更好的方式了。


第二批坐好后,就轮到我一般所在的第三批队。最后上车的好处是不会被人压住,坏处是可能不得不以非常难受的姿势蜷缩在某个角落里,坐在地上,或者半蹲全程。有一次车里人挤成了罐头,我半坐在别人身上直不起腰,脑袋紧靠着玻璃窗看着外面的堵车盛况。夜晚仍然很热,车里只有前窗可以开,导致后面空气难以流通,无法呼吸。车窗贴了一层膜,我以为从外面看不清车内的盛况,然而若干次被路人指着笑后我开始质疑我的假设。我想像他们看到的车内的景象可能像极了毕加索的抽象画,局部可辨识的身体部位散乱的堆叠在一起。


钱德勒总会把车开到一家赌场顶层的停车场来“卸货”。车门一开,大家迫不及待地一个接一个从车里跳出来,大口呼吸温热的空气,盼望着有微风吹干自己的汗,努力抚平压皱的衬衫。


钱德勒会带着大家浩浩荡荡的穿过铺着豪华地毯的赌场大厅,走过 Venetian 高仿版室内威尼斯,来到大街上挤进人群,看看 Bellagio 音乐喷泉。一路上队伍会越来越小,大家和新认识的同伴自行掉队,有人喜欢在大街上拍这灯红酒绿,有人喜欢投入其中在赌桌上小试身手。




底线、反思、克制,这些都不是这座城市招揽游客的主题。对于人的欲望,拉斯维加斯毫不掩饰。


人们慕名而来要体验的就是放纵,不管需要什么都可以得到没有底线的满足。酒精自然是最常见的。赌场里的鸡尾酒2美元一杯,堪称全美最低价。微醺的客人坚信有好运相伴,自愿把钱一次又一次放在赌桌上。各大夜店也会在特定的日子里给女士免费酒水,以吸引男客人来消费。女士在充斥着男性游客的拉斯维加斯显得格外金贵,这座城市对此也毫不掩饰,大街上经常有夜店揽客人试图说服女游客“光顾小店”,需要排队入场的俱乐部也会优先放行女士更多的团体入场。享受着免费酒水的姑娘们也许心知肚明自己才是“被消费”的群体,穿着高跟鞋和紧身裙做着称职的鱼饵。


穿过市中心的浮华和诱惑,钱德勒经常在午夜左右把剩下的队伍带到一家室外的舞池,然后自己像个把孩子留在幼儿园的家长,悄然退场。




爱监听的老板钱德勒


我刚到 Hostel Cat 的时候和那里其他打工换宿的年轻人一样被派去做打扫房间的工作。巴西姑娘娜塔莉亚是个令人驻足的大美女,比我早来几个月,已经是 house-keeping 主管。她给我介绍各种清洁用的瓶瓶罐罐、床单如何卷,以及每间房必须遵守的 check list,还和我八卦了她之前在房间中床底下扫出的各种不可描述的东西。后来熟了,我才了解到她刚在巴西念完化学工程研究生,且家境优渥,因为不想待在巴西跑来美国,正四处找能让她留下来的工作。


我很佩服她对打扫的工作能如此一丝不苟,而我是个连自己房间都不愿打理的懒人,更难以按照严苛的标准去打扫别人的房间。不到一周后,我就去找钱德勒请求换我到前台工作。


他有些犹豫,但没有像我预计的质疑我的工作经验,而是问我:“为什么想做前台工作呢?”


我不好意思承认我不喜欢打扫工作,脱口而出:“我喜欢和人聊天。”


他沉默了两秒钟,并没有看我。


他的气场总让我想起蝙蝠,乌黑的头发,稍有点脱发的迹象,常穿黑色T恤和大短裤,并且常在夜间活动,而白天看起来总是有点疲惫,能清楚看到他的黑眼圈,整张脸都有些塌陷。


他有点勉强地说:“好吧,可以让你试试”。


第二天我就去了他的办公室接受培训。因为炎热,青旅常年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室内常日不见日光,白炽灯照得室内布置更显得简陋。钱德勒的办公室更是如此,堆满房间的办公用品显得这里更像个储藏室。


“这是你的script,必须一字不差地念”,钱德勒指着电脑上的Google Doc对我说。


Script洋洋洒洒好几页,前台工作人员要按标准化流程帮客人办理入住,并交代清楚这里的规矩:从自助早饭的时间,退房的时间,大门密码,到 Hostel Cat 代理的各种狂欢聚会和公路旅行,还有提前回答客人可能有的疑问。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我不知对多少人念了多少次这个script。


“这里(指示门口的取款机)有取款机,有3%的取款费。拉斯维加斯主街(The Strip)的赌场也有,那里手续费20%。” 钱德勒可能也不想婆婆妈妈地告诉客人们关于入住期间从毛巾租用到停车场信息等各种细枝末节,但是万一少交代了信息,客人就可能遇到不愉快,比如错过早饭,影响整体感受。于是每个入住的人在领到钥匙前都必须听到全套的嘱咐。这也是靠客人评价而生存的服务业的无奈吧,要小心翼翼地把所有条件交代在先。


Hostel Cat 被评为当地最好的青旅。我一点也不惊讶,佩服钱德勒能把这酒醉灯谜堕落之地的青旅管得这么有条有理,然而可能最重要的是他对青旅氛围的重视。他对入住的客人是挑剔的。他教导我应对电话订房的人时,如果对方是美国人,尤其听起来年纪比较大,就有比较大的可能是生活在流浪边缘的“怪人”,为了这里便宜的价位而来。遇到这种情况就要找借口——比如说房间满了——来拒绝对方订房。国际青旅中少有当地人,即使有也往往反而是“二等公民”,显得有些落魄。钱德勒的政策虽然不友善,大概也无可厚非。


但他的另一些做法也曾让我侧目。


比如他在前台装了摄像头和监听器,为了一旦与客人间出任何纠纷就有据可循,但同时也是用来监视我们这些员工的。


我们都被告知所有和钱有关的操作都要对着摄像头,美元钞票要展开来数,硬币也要“掷地有声”地放进不同面值专属的小格子且每个小时要对一次账。一旦有出入,他会找值班的人和他一起看录像来“破案”。


他也会偶尔监听。


有次一个德国小哥来前台延期,我们挑起话头就有说不完的奇闻趣事,正巧此时不忙,于是不知不觉和他聊了一个多小时。下班后在走廊遇到钱德勒,他有些漫不经心的对我说“我刚刚听了一会……但你们太能聊了,我听了一会就听不下去了。”


我不知道该觉得被侵犯了隐私而气愤还是该把这当做来自老板的警告。


这两件事我都没做。我只想从那个夏天飘过,不想担忧,不想计较,也没有期待。于是我只当被老板嘲笑了,尴尬地耸耸肩。


我对他愿意给我前台的职位还是感激的,不久后听同事说起他的生日将近时就想做点什么。送礼物有些尴尬,毕竟我实际上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我想钱德勒心里应该把我看作一个小孩,刚刚过了饮酒年龄,从没和我聊过他的故事。


他住在1号房间,我只去过一次,里面摆设和其他客房一样,靠墙摆放的双层单人铁床和一间小卫生间。唯一的不同就是一个木制的衣柜代替了其他客房的铁皮柜。


“钱德勒从不给人打折,除非客人睡在他的房间”,我当时脑子一闪而过同事的玩笑。


但实际上我也从没见过他身边有任何女人,或男人,所以钱德勒的“打折政策”我至今不知真假。


最后我用了三盒果冻粉和半瓶伏特加给他做了一个果冻酒(Jello shot)生日蛋糕。晚上在院子里人多时把大家聚集起来,热闹了一下。虽然大部分人,包括我都不知道他那年庆祝的是多少岁生日。




脱衣舞男的婚礼


拉斯维加斯给人带来的各种体验都是极致的。我在那里生活的两个月中最难忘的一天莫过于那场婚礼。


在拉斯维加斯结婚在美国影视剧里经常被提到,这里相对简单的手续使它成了仓促的、疯狂的或私奔情侣的首选。我没想到居然有幸亲身参加一次。


婚礼那天中午,我还不知道当晚有大事情。在值完早班回房间的路上看到正午的院子里聚了一小群人,觉得很不寻常。拉斯维加斯这座不夜城里,我们都是猫头鹰一样的存在。太阳下山后,年轻人才会出巢,精力充沛的可以high到凌晨6点太阳升起时才会眯着眼睛,拖着疲惫,三三两两的回屋睡过大半天。


值得大白天谈论的事一定是大八卦,于是我凑了过去,被告知盖文那天要结婚。


盖文是一位来自爱尔兰的常住客。我和他并不熟,但他单凭外表就打破了我此前对爱尔兰人苍白消瘦的成见。他深棕色且棱角分明的脸很适合出现在航空杂志名牌手表的广告页里。我曾以为他是个被灯红酒绿迷住不愿走的背包客,直到有一天晚上在主街上碰到只穿着一条金光闪闪三角内裤的他正和游人合照,后来听说他的主业是一位专业脱衣舞男。


据说他和新娘是在街上认识的,她是委内瑞拉人,已经有了美国人的身份,而盖文是为了绿卡和她结婚的。我问:“那她知道吗?” 没人知道答案。大家其实都只是想找个有意思的理由一起为了狂欢而狂欢,即使这缘由里有是非对错,我们也没有立场去评判。


我突然觉得我生活在一个不真实又好笑的故事里。


那天晚上八点半,青旅客人大多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太阳下山后余热渐渐退去,院子里热闹起来,我们围坐在大长桌旁喝着酒,又听说两个德国背包客不知去哪里买了一对塑料戒指,于是他们被选为伴郎,此时正在帮新郎选衣服。


大概半小时后,盖文出现在桌旁,他穿着长衣长裤,稍显得不太协调。认识他的人看到他就欢呼起来,第一次见到盖文真身的客人们也加入了欢呼和庆祝。大家满面笑容地祝贺着他,开着玩笑,没有人提到新娘或绿卡。


我们一大队人喧嚣着穿过马路挤进了对面不起眼的小教堂里。小教堂的名字叫“爱的教堂”,整个刷成纯白色,到处装点着粉红的心形。穿过门厅就来到小院子里,白色的长椅上被勾勾卷卷的浪漫线条装点,院子中央是一座铁艺的凉亭,形似鸟笼子,里面一排排座椅,最前方留出空地,正中间立着一个演讲台。


我们在“鸟笼子”里见到了新娘,她独自一人等在那里,穿着一条黑色的紧身裙和高的吓人的高跟鞋。


司仪准时到场,是位戴眼镜的中年女士,她友好的与我们寒暄,让我想起学校的图书馆管理员。我不禁想她该见证过多少婚礼,会不会有很多比这一场还要偏离传统。不管她是否对眼前一对新人有自己的看法。即使有,她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礼貌又专业的让大家就位。


我去观众席坐下前新娘拉住我,把手机递给我示意了一下来帮她拍照。她并没多对我讲话,不知道是因为她不讲英文还是她以为我不懂英文,当然也可能只是无话可说。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她,但最终觉得无法开口。


在场的客人大部分是第一次见到这对新人,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每个人都活跃的为他们拍着照片,为他们庆贺,仿佛是多年老朋友。


在“我愿意”之后,我们簇拥着他们一起步行走向老城区中心的步行街上。之所以要去那里是因为这天是周五,青旅带大家去老城区的日子。一路上大家兴高采烈地聊着刚发生的事情,虽然彼此之间可能虽然都是陌生人,但因为分享了这奇妙的经历,每个人都充满了友爱。


老城区的大街,也是我第一次在青旅外碰到这位新郎的地方


两个月的时光飞奔而过。我每周有四个轮班,早班准时八点开始,要拉起前台卷帘、打开收音机放音乐、准备早饭,要应付十二点退房和两点入住的高峰,习惯了每小时对一遍收银台里的钱数,帮电话订房的客人预订,查房并催没按时退房的人续费,劝走想带小孩入住的客人,处理男性客人对他男性陌生室友性骚扰的投诉……


我也会偶尔在白天和朋友结伴出游,购物和寻找美食。自助餐廉价又常见,是当地的特色之一。20-30美元可以吃上一顿世界各地美食加海鲜大餐,撑到走不动路。我就是从那时起对过于丰富的美食会产生不适感,从此总记得要尽量远离自助餐。我们也体验过著名的“Heart Attack Grill”,进门要换上病号服,服务员都是护士打扮,整个菜单都是对美国高热量垃圾食品的戏谑,奶昔里有结块的奶油,爆油的汉堡以心脏病手术命名,鸡尾酒装在输液袋里。吃不完点的餐就要被“护士”拿着木板打屁股。据说曾经有人真的在店里心脏病突发,然而只让这家店更加红火。这就是拉斯维加斯吧,有些低级趣味,有些虚荣俗气,但对此的毫不掩饰确有一种可爱的魅力。


记得有次听说有流星雨,钱德勒带着感兴趣的人半夜去郊外。结果那晚多云,不仅流星雨没看到,车也突然坏在了路边。我们一行人裹着毯子站在漆黑的马路边,等发动机降温。我看着远处拉斯维加斯的灯光闪耀,像科幻片里的外星文明,处在一片平坦和荒芜的黑暗之中。我觉得我们像是《丧尸乐园》里的那群丧尸,在世界末日的黑暗中看到远方突有游乐园的灯光和喧闹。有个女孩突然跑到马路中央,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纯属心情激动。被几个反应快的男生拉回来。随后就看到有车转过弯来呼啸而过,很可能完全不知道路边的黑暗里的狼狈和浪漫。


在拉斯维加斯的日子仿佛是我长达两个月的欢送仪式,不仅是对大学自由探索生活的告别,也是对美国的告别,还有我当时不知道的,更是对背包客生活的告别。


这三样东西我都曾爱到极致,以张牙舞爪的姿态尽情享受过。大学经历彻底改变了我的世界,但它的结束是客观的必然。美国文化让我从向往到心生疲惫,迫不及待想逃到欧洲去沉淀。我也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厌倦这种不停在“别处”遇到陌生人,一起为青春、为生活、为我们共有的优越感而把酒言欢的日子,然而渐渐的,尤其在拉斯维加斯这家不起眼的小青旅里,我开始在背包客众生相中看到太多自己的折射——评论着美国如此“美国”的德国交换生、坐在长桌旁和其他旅人兴高采烈交换旅行故事的法国姑娘、借出差来四处游玩国家公园的比利时IT男、来异乡寻找未来的娜塔莉亚,还有在“孩子们”玩得正high时却悄悄退场回家睡觉的钱德勒……人和人之间竟然如此相似相连,我开始反思何必要不断去往别处陌生人群中猎奇,用一场一场短暂浅薄的友谊和艳遇来填充自己。


那个夏天之后我并没有停止旅行,只是少了一些刻意。在拉斯维加斯买的光鲜亮丽的裙子后来也再没机会穿过。现如今恐怕一年内都难以有任何远途旅行,被困家中的我仔细回忆六年前那个自由的夏天,想为那时的我留下点纪念。有趣的是,就连那时的我也怎么都不会猜到,如今日日相对的人就是由一次旅行而结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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