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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家桥北路108号烟纸店,和阳台视线尽头的东方明珠 | 555 Project

Yiming、自行车 三明治 2023-06-04



11月,三明治在2021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虹口区社区样本展《多伦路 · 共生志》中,与上海多伦现代美术馆联合发起了“多伦镜像”四场系列在地工作坊,主题分别为 “虹口记忆讲述与写作”、“在时空中重新遇见鲁迅”、“多伦街巷故事捕捉者”、“多伦镜像艺术共创”。


在10月31日进行的“虹口记忆讲述与写作”工作坊中,近五十位参与者有着虹口生活记忆的写作者们参与其中,学习如何用文字的方式记录曾经是自己重要组成部分的虹口回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将在微信平台上陆续发布这些写作者们还原的虹口故事,它们是珍贵的个体记忆,也同样印刻着重要的时代痕迹。


今天分享的,是Yiming和自行车这两位写作者带来的记录,关于一家家族经营的烟纸店,以及“上海东北人”童年中视线尽头的东方明珠塔。如果你也有和他们相似的故事想要分享,欢迎在文末留言告诉我们。


接下来两周,“多伦街巷故事捕捉者”、“多伦镜像艺术共创”还将继续在上海多伦现代美术馆进行,如有兴趣可关注三明治和上海多伦现代美术馆微信公众平台。




邢家北路108号纸烟店



作者:Yiming

坐标:上海

职业:记者/编辑

在虹口生活的时间:31年



“格啰哆……”烟纸店的门栓被拆卸下来的声音,打破清晨的沉寂。接着只听“嘎吱”一声,木头门打开了。竖木和横木相继被拆卸下来,再把五片门板一一拆下来,门板的顶端在滑轨当中移动,发出摩擦的声音。我住在隔壁,只听那声音断断续续,直到所有木头部件被堆放在一边,小店的柜台敞开面对着马路,新的一天开始了。


上世纪二十年代,我爸的爷爷奶奶从湖南湘乡迁徙到上海,用几块金条买下邢家桥北路108号两层楼的使用权,开了这爿店。占地面积三十几平米的空间挂着“湘裕酒店”的横牌子,正处于长春路和溧阳路的交汇之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因为是家族经营,每天营业时间并非严格固定,夏天则早上七点,冬天可能延后到八点。每天从开张开始,人声就在这爿店周围聚散。


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这爿店是名副其实的“酒店”,只另考老酒,酒的种类包括烧酒、黄酒、葡萄酒、果子酒、绿豆烧和五加皮。老酒鬼们带上花生米、豆板、兰花豆,拿着杯子,鱼贯而入L型的柜台,从里面的酒坛子考一二两老酒,坐在里面笃悠悠地谈山海经。


谈天的声音之外有一个响亮的女声,那来自我爸的奶奶。她是一位非常强干的女性,早在她三十多岁的时候,她的丈夫就过世了,她一个人管理店里大小事,主持一家近十口人的生活起居。她还非常有侠义心肠,来沪老乡的吃住问题,她有求必应。有一家人在家里的阁楼住了很久,直到找到工作才搬出去。这样的人,不可计数。她于1982年去世,烟纸店由我奶奶接管。


八十年代,湘裕酒店开始卖香烟。最早只有飞马和前门,后来有牡丹、凤凰、勇士、万宝路,再后来有了红双喜。柜台前飘散着烟草味,吞云吐雾的顾客们来来往往。


1989年,父母结婚,烟纸店的柜台被推到更靠外面,从左边隔断了一间12平米的房间,作为父亲的婚房,一年后,我就在里面出生成长。最晚到九十年代末,绛红色的木门和门板就被玻璃和不锈钢替换,明晃晃的玻璃映照着客人们的脸,每天早晚,嘎吱作响的木头声音被尖锐的卷帘门推上推下的声音所替代。


我记忆中的烟纸店除了卖烟酒,还是卖各种零食和冷饮的杂货铺,让年幼的我解馋。我频频穿梭在隔壁和我家之间,看着老鼠窜过奶奶房间电视机后面的电线,和哥哥一起爬楼梯躲到阁楼上面,跟小保姆淘气。而周围弄堂的空间也是广阔的,是我和同学们的乐园。


有这么几年时间,每个双休日早晨六七点钟,我是被门口小菜贩叫卖的声音吵醒的。在这嘈杂喧哗当中,有一种极具辨识度的声音:鹌鹑叫的声音。它不像是其他家禽或者鸟类那样只会发出一种单一的叫声,而是由三种不同的叫声组合成为一组,音色温吞缓慢。几只鹌鹑各管各地叫唤,不同音色集合成一组参差不齐的大合唱。这种奇怪的声音留给我的惊骇一直令我记忆犹新。(但在最近,我在网上搜索鹌鹑的叫声,却听到和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声音,当年听的奇异叫声来自哪种家禽,不得而知。)


过了一段时间,只听得突然有人高声一呼:“城管来了!”街上一阵风卷云残,小摊贩们全都躲到了弄堂里去,留下空荡荡的街道,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烟纸店来来往往的顾客们还有一个需求,那就是打电话。八十年代末,中国开始出现BP机,九十年代起,携带BP机蔚然成风,柜台前攒动着要回BP机消息的顾客们。这个风潮直到1996年逐渐式微。


包括我家在内,烟纸店的公用电话就是我们的家庭电话。2001年,我上五年级,我参加了一所初中的选拔考试。之后有一天,大嬢嬢来通知我们,中学来电话,通知家长去学校签约,我感到不可置信,因为我感觉自己考试发挥并不好,我爸也半开玩笑说了句:“开国际玩笑。”后来才证实,千真万确。回头想来,这通莫须有的电话决定了我日后的命运。


也就是那一年,我们一家三口搬到了虹口曲阳的新工房,彻底告别了蜗居生活。虽然仍然在本区,但从此以后,我的生活封闭在两点一线,再不如过去那样朝夕目睹人流往来,与这个街区密集地互动。


2014年,烟纸店被承包给别人,不再由我家经营。最近,这片街区正在面临拆迁,即将被夷为平地。



隔壁弄堂里面 




2020年五月摄



三四岁时候,背景是烟纸店对面


摄于2021年九月




在童年四川北路的阳台上,视线尽头是东方明珠



作者:自行车

坐标:上海

职业:有业游民

在虹口生活的时间:5年



我算不上一个土生土长的虹口人。但童年确实有一部分时间生活在虹口,准确地说是在四川北路上,那里有我外婆的家,而我在中学时又转去了宝山区念书,大学考到了杨浦区,宝山-虹口-杨浦——这三个区紧密地相连在一起,占据了上海市的东北角,使我整个前半生的活动轨迹都在于此,以至于我大学里室友问我是哪儿人的时候,我说,东北人,他一拍手说巧了,他也是东北人,东北哪儿的?他问我,我说,我是上海的东北人。

他没理我。


我其实仔细地思考过我的室友,一个哈尔滨人,到底会和我有多大差异,他会比我更耐冻吗,他会比我更能吃吗,他会比我更乐观吗?我曾经根据他的特征描绘过一个完备的东北人画像。他很白,很胖,爱在吃饭的时候唠嗑,走起路来会大大咧咧地左右摇晃,像一只伪装成人的企鹅。当我自以为掌握了某一类地域标签的时候,我又遇上了一个很黑,很壮的东北人。我不得不再一次用疑惑地目光观察他,观察的时间久了,他会恶狠狠地瞪回来,于是我想起来,东北人似乎不爱互相瞅来瞅去。


可我的室友经常与我瞅来瞅去。


这样的情形一次再一次地重演着,思考到最后我发现,无论你采用什么标准去衡量,一个上海人和一个东北人的差异并不见得会比你和小学隔壁班上第一排第一座的那个倒霉蛋之间的差异更大。人类,作为一个复数词,不管到了哪里都是千奇百怪的,只不过我们会努力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名词,企图把自己和某一个更宏大的事物捆绑在一起,当然,这都是题外话了。


但幼年时它对我的身份认同确实造成了很大的危机。我曾经在宝山听同学说过一句,我们宝山的都是乡下人,我向他指出,宝山只是城乡结合部,你想见到乡下人还得往外走,然后他说,再往外的都是外地人。那我就问他,那往里呢?他说,往里就是城里人了。那么往里多少算城里呢?这下他也说不出来了。他只能指着路边一辆公交说你坐上去往城里开,坐一个小时,你就到城里了!


后来我从宝山乘了一次去虹口的车,正正好好地坐上了一个小时,可我仍然不知道我有没有成为城里人。我不能知道我是属于宝山的,还是虹口的,还是杨浦的,我也无法接受到了另一个行政区就会有另一个版本的我诞生,当我继续思考下去,我发现了另一件更加了不得的事情——其实这座城市根本不会在意你是哪里人,大多数时候,只有我们自己会在乎自己身上的那个标签。


以前上海有一个很特别的词:外地人。它本来是一个中性词,后来被生生地用成了贬义词。比如地铁是人人都能进的,但如果有人在地铁上吐了一口痰,坐旁边的人心里就要暗暗地骂一句:呸,外地人。又或者晚上回家一脚踩上漏空的窨井,扭伤了脚踝,这回家也定少不了要一声咒骂:呸,全是那些外地人!但事实上,马路边清扫环卫的也有可能是外地人,这时候他们就不会挨骂,路边替你修车的卖地摊的也有可能是外地人,这时候他们也不会挨骂。所以这并不是因为谁是外地人就要被骂,而是因为谁想要骂人了,他就要没来由地拿出一个万能标签:外地人!具体是哪个地方的人,他并不会在意。


这样一想,你就该明白了,其实这座城市不在意你具体是哪里的人,它更会关心你来做了些什么,你又能为它带来些什么,无论你是东北还是西南,更不论是杨浦还是虹口。而如果有人用一个标签类的词汇来骂你,你就不用想得太多,他就是想骂你。


但记忆不一样。


是的,我已经否认了虹口的特殊性,也否认了虹口人的特殊性,但我独独把关于它的记忆摆上一个特殊的位置,这样我才能叙述地精准而狭隘。如果要将我记忆的开场定格在一个瞬间,我会毫无顾虑地回到二十年前的上海,在四川北路的一座阳台上,童年的我正踮起脚尖极目远眺,我的一双眼睛只能刚刚好高过阳台的栏杆。而在我视线的尽头,大人们告诉我说那里有一个神奇的建筑,我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也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尖顶刚刚好地透过黄浦江上迷迷蒙蒙的雾气,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关于它的名字将在我日后的生活里反复地被提起,它就叫东方明珠。


如今我再站回到那座阳台边的时候,已经不能一眼再辨认出东方明珠塔的方位了,哪怕我直接站在黄浦江畔,它也不再是最显眼的那栋建筑。可在二十年前,它完全是另一件事。我能记得课堂上老师曾经一字一句地带我们念——东,方,明,珠,上海的地标!然后五十个小笨蛋跟着他喊得整条走廊都能听见——上海的地标,紧接着,我们的脸上就纷纷洋溢出自豪的光芒。


可东方明珠并不是我家的,也不是我同桌家的,更不是我们的班主任家的。即使一整年满打满算下来,我们也去不上一次东方明珠塔。


我至今仍然能记得它是亚洲第一,世界第三的高塔。但我既不知道世界第一和第二是谁,也不知道亚洲第二和第三是谁。事实上,如果他们告诉我是世界第四,我也会欣然接受的。我想我其实没有那么在乎它。唯一能把它的高度烙印在我脑袋里的是一张考卷,上面问我,东方明珠是亚洲第几,又是世界第几?我当时像摇骰子一样摸出了我的橡皮,摇到几,就填几。最后它为我赢得了五分。


我不知道该感谢东方明珠塔,还是该感谢我的橡皮。只是我每次再记忆起来的时候,那座阳台,那座高高的像针一样的小尖顶,那道卷子上的疑问号,还有我笔袋里的半块橡皮,就这么奇妙地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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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多伦镜像工作坊」




在今年的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中,三明治将与上海多伦现代美术馆联合,通过立足社区的线上、线下工作坊活动,邀请曾经/现在生活在多伦路,或受到多伦路影响的创作者,接力共创,重现多个世代在多伦路的生活空间,让现在与镜面中的过去交叠,呈现出多个时空下多伦路上人们的生活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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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伦路 共生志」展讯简介


上海的城市更新已经由城市更新、城市再发展的阶段逐步迈入“社区邻里复兴”的阶段。在政府的引导下,以社区微观层次为工作空间,协调机构、居民、工作者、在地企业以及艺术创新力量,围绕着“人”打造可持续发展的社区公共空间和社会网络,营造宜业宜居的社区文化,共同打造“15分钟社区生活圈”。


2021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虹口区社区样本展《多伦路 · 共生志》,展览将围绕社区培力与社区营造的理念展开,以展览为文化载体,记录、激发、畅想多元群体共生的理想社区愿景。通过“项目Project+展示Display+活动Activity”三条线索进行社会策展。展览呈现东照晓亭、李白烈士故居、恒丰里、木刻讲习所等一批社区微更新项目与案例,上海多伦现代美术馆的艺术介入社区实践“行走多伦”计划,《声音碎片Acoustic Fragments · 15》录音系列作品,充分解读人与社区、生产与自然、公共与共有之间的社会关系。“共生志”学术论坛系列和《多伦镜像 Reflection of Duolun》写作工作坊系列将在展览同期举办,促进在地知识生产与交流。


展览媒体联系:media_susas@163.com




关于上海多伦现代美术馆


上海多伦现代美术馆由上海市虹口区文化和旅游局于2003年创建,是一个按现代多功能目标规划建设的、为中国当代艺术发展和服务的非营利文化艺术机构,是一个当代艺术国际化交流的平台。它以 " 原创性、学术性、国际性 " 为办馆理念,具有展览、研究、教育、收藏、交流五大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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