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巴刹市集的日常肖像 | 一个国际搬家者的专栏4
破茧学员童言是一位全职妈妈,同时也是一名摄影师,在新年搬家到新加坡,她是一个国际搬家者,她开一个小专栏记下搬到新国度的故事。
每天,我都会牵着金橘的小手, 去巴刹买菜.
Pasar这个词源自波斯语, 被马来语引用过来,成为巴刹, 专指新加坡和马来西亚一带室外市集。在新加坡, 巴刹就像中国的菜市场,在一片住宅高楼之缝隙蘑菇般存在着。 有十几个摊位的街道巴刹, 也有上至几百个摊位历史悠久的老巴刹。 蔬菜, 水果, 海鲜, 肉类, 满足基本需求, 干活, 香料,服饰, 金饰, 给生活加点口味。 和菜市场唯一不同的地方, 巴刹里面一定还包括大排档。 买完菜, 去吃一碗laksa (马来特色汤粉),喝一杯冰冻柠檬茶。 踢踏踢踏的人字拖鞋, 在湿漉漉的地板上留下很浅的脚印。
我家楼下的巴刹,从高处看下去, 是一个带着帽子的足球场。 帽子有点丑, 建筑工人在顶上捏起了几个角,试图掩饰巴刹不受偏爱的事实。 超市太寂寞, 新朋友还藏在某个街角,这个城市里, 愿意伸出手臂, 和我握手的就只有这个小巴刹。第一次走进去,用英语还是普通话, 我还有点犹豫。 第二次,几个面孔会回应我的点头“你好”。现在,巴刹就是我每日的祷告,不买东西在里面走一圈,也会让我很安心。
所以,我想拉着你的手, 一起走走这个巴刹, 听听他们的故事。 几句话很短, 却可以装得下几十年的时光。
他声音有点嘶哑。
林老板以前在一家法国公司做机械。因为一次买卖不愉快 , 一气之下, 就过来老爸的水果摊打工, 30多年,从打工变成老板。
走起路来风风火火,会说潮州话, 福建话, 中文, 英文, 粤语。 顾客来了, 还没开口, 他就知道要用哪种语言和他们打招呼。
他的水果摊起码有4-5米长, 泰国芒果, 马来土产,脆的苹果, 甜的西梅, 还有澳大利亚荔枝。“每年1-2月份, 全世界只有澳大利亚还可以产荔枝。”他很认真地和我解释什么是澳大利亚荔枝。 “做生意还要花心思。 自己要做点research嘛。卖樱桃时, 就要说樱桃富含氨基酸, 补血, 适合关节疼。”
自SARS后, 新加坡规定巴刹每3个月要关闭清洗几天。 林老板总是趁着这个“假期”, 带着两个女儿和太太, 去马来西亚或者泰国旅行。 卖水果的收入基本是供给女儿读书上学,自己随随便便就过去了。 “我总和别人说, 你要住大房子, 肯定开销就要多。 羊毛出在羊身上嘛。”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地道的中文?”
“我很喜欢看金庸那些武侠小说啊!原版, 修订版,我都看过!”
她是林老板的大女儿。圆圆白白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 她说话时候像5-6岁孩子讲故事一样认真, 笑起来像一只小松鼠。
19岁的怡璇从小在巴刹里长大。 记事起, 放学后都会被外婆或者亲戚接来这里,坐在水果摊后面, 看着父亲招呼客人。等可以帮忙,她也要学着摆放水果, 收钱上货。她喜欢在这里长大, 因为热闹, 但最不喜欢爬上爬下挂香蕉, 尽管这样做是父亲要求的, 为了让客人更清楚地看到香蕉质量。
“你会叫同学过来买水果吗?”
“会啊, 但他们都住得很远。”她有点抱歉地笑了一笑。
她小时候想当一名老师,现在读的是科技, 好像离老师这个志愿有点远了。
她还有一个妹妹,上中学。 那天, 她穿着一条蓝色舞蹈裙, 头发没有扎起来, 粉丝一样撒在脸上, 掩盖不住比姐姐清秀的面孔 。
我问怡璇是否可以给她照相,她想也没想就乖乖地站到摊位前面。
宽松的t-shirt,一个装钱的黑色挎包, 和她爸爸装束几乎一模一样。
刘老板说话有点不利落,但不妨碍他卖烧味。
做烧腊之前,刘老板是卖鱼丸的。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做起了烧腊。 没有跟师傅, 看着朋友学会了做烧腊, 做了几十年。
以前,刘老板会在山上的房子做自己的烧味, 烧鸡, 烧鸭, 烧肉, 叉烧, “什么都可以烧”。“那烧鹅呢?”“新加坡没有卖烧鹅的。”每年快要过年, 他都要熬夜工作,有时候48小时不睡觉,才可以把顾客要的烧好。现在, 他只能从工厂拿货, 因为新加坡规定只有持有牌照的工厂才可以卖烧腊食品。
一巴掌大的烧腊铺,只有半只鸡和半只鸭撑起门面, 后面一块方方正正的烧肉, 是配角。 偶尔有顾客过来, 他从铁钩上拿起肉, 霍霍几下,切好, 放进饭盒里。 然后, 继续回到铺面后面,安静等着下一位顾客。
“你有孩子吗?”
“有。”
“都多大了?”
“就不用讲他们了。 我只想安静地过日子。 ”
我说我不会打扰他的平静日子。他含糊地说什么泄漏秘方,好像是句玩笑。
“秘方?你有秘方吗?”
“当然没有!东西好吃, 是因为做的人用心。 做这个那么多年, 我知道!”
白爸爸以前做印刷生意,平常喜欢钓鱼。 钓着钓着, 自己成了卖鱼老板。以前印刷生意, 整天要催人还钱。 在巴刹做海鲜生意, 收的是现钱, 再也不用做讨债主了。
每晚半夜去拿货,早上5-6点开始卖。 剖鱼, 取内脏, 切鱼头, 这些鱼上的功夫都是自己学回来的。 超市里卖的是人工养殖的鱼,他的鱼才是真正来自新加坡渔民。
白爸爸旁边的是他儿子,自称为白先生,12岁开始到店里帮忙。 那时, 他早上5点就要被父母从被窝里拉起来,现在说起, 依然带着孩童时留下来的一点不满。
白先生在一家公司做业务,周末和过年前会到店里帮忙。 他说同学朋友都喜欢去超市买东西, 因为那里干净, 有空调。 他没打算继承爸爸的业务。
“这个多少钱?”我指了指眼前硕大的虾。
“50新币一公斤。”(相当于250人民币一公斤)
“有点贵啊!”
“这是野生的, 全巴刹就只有我们这里卖。”
年轻俊俏的脸上,写满家族事业的自豪。
鱼丸老夫妇是潮州人。他们的摊位每天都有成堆的黄尾鱼鱼片。把肉从骨头下轻轻刮下来,搀着鱿鱼碎, 便成了鱼丸 。
鱼丸生意是老伯妈妈传下来的家族生意。夫妻两人结婚40多年, 鱼丸生意也做了40多年。
老太太话不多,不怎么愿意和我交流。 但她椭圆的鹅蛋脸看起来那么舒服, 让我想起潮州女人身上所有的贤良淑德。 仍凭手上沾满了鱼肉和腥味, 头上的发髻, 依然优雅地立着。
老伯伯却是一开口就是要贫嘴的架势,他年轻时应该也曾风流倜傥过, 就算今天头发胡子碴连成一片, 也能透过缝隙, 猜想出曾经的风度。
几十年练就的默契,应该就是外人进不去的围墙。
我一直没敢问他们的名字。
快70岁的人, 说话还是那么甜,那么嗲, 眼镜后面总是两道弯弯的月亮。
月妮每晚11点就要去拿货, 一直工作到下午3点才回家休息。 以前, 她卖鱼像卖命,为了供养4个孩子。 现在, 她不在乎收入多少, 卖鱼就是她的退休生活。
因为整天浸泡在冷水里,十根手指已经泡得发白。 没有客人时, 她会在旁边扒拉几口粉面。 一有客人经过, 她便像重回舞台一样, 笑面迎人。
“这是午鱼, 肉嫩, 煮给baby和老人吃最好了。 ”
“这是红斑, 过年的时候都卖的很好。 ”
“这是白肚鱼, 在新加坡, 拜年的时候都会煮这个吃, 寓意发财平安。有个客人还从我这里买过6公斤拿回去呢!”
那天,她和我说:
“你的声音和你女儿很像哦!”
她记得金橘。
潘老板的肉店是从他父亲手里接过来,做了50多年。
新鲜的肉,是印尼进口来的。 冰冻的肉, 是外地来的。
他把客人的肉切好,用报纸包起来, 再放进塑料袋里。 每天收摊回家时, 都会拿点肉回去做饭。他最喜欢梅肉(瘦肉), 够嫩, 用酱油煮最好吃。
前年,他和子女一起跟旅游团去广州, 深圳玩。 “你是广州人啊?你们那里的长隆公园我去过!很漂亮啊!”
旁边有个菲律宾顾客,从潘老板那里买了相当于好几百快人民币的肉, 是女儿过一岁生日party用的。
“我一直光顾这个uncle都快10年了。 我的朋友也会到他这里来买肉。 He is the best uncle in the world!”
潘老板嘴巴扬了扬,露出孤军奋战的牙齿。
(完)
过了30岁之后我不再过生日, 因为我数学不好。
2006年之前, 我只在两个城市生活过, 其中一个是我出生长大的城市。 2006年到2015年, 我搬离过6个不同国家:瑞典,埃及,拉托维亚,英国,日本和中国。游历了很多个城市, 和一个蓝眼睛男人结了婚, 生了两个谁也不像的娃。
写作是我擅长并热爱的几件事情之一。
2015年夏末, 我参加了破茧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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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故事记录者
创新生活方式倡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