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独家调查 :起底诈骗之乡 徐玉玉案6嫌犯是怎么变成骗子的

2016-09-01 北京青年报 北京青年报


从安溪县城出发,向北经过307省道,三四十公里的车程后就会到达白濑乡下镇村。如果向东南,只需十几公里,穿过高低错落的茶园,闯入视野的是永春县达山村。在地图上,这两个山村像中国大部分的村落一样,深居一隅,沉寂无名。

因19岁山东准大学生徐玉玉遭电信诈骗9900元而猝死,这两个山村连同在这里生活过的四个年轻人和他们的两名同伙,一起被推到了公众面前。

对于电信诈骗行为本身,当地人并不陌生,“只是不能特别肯定谁在做而已,但是很容易分辨出那些被诱惑着的年轻人。

“这次骗死人了,总要收手了。” 陈成(化名)告诉北京青年报(微信ID:beijingqingnianbao)记者,他是陈文辉、陈福地、郑贤聪、郑金峰的共同朋友。在他看来,这几人的救赎之路,还看不到边际。



徐玉玉案6名诈骗嫌犯


躲进深山的A级通缉犯

“我们小时候爱去的一些地方,我都去了。除了山里,他们根本就没处可躲,逃跑都用同样的方式……”


“天都塌了,你还躲着。”8月27日,家人再次上山,终于找到了躲在山中数日的陈文辉。

“自首,现在就去。”陈文辉不断流泪,木讷地跟在父亲、姐姐和大伯身后,每位亲属都抑制不住情绪的激动。

此时,陈文辉并不知道,另外一名同伙郑贤聪也在离他不远的山里躲着,手机已经没电。

8月28日9点03分,央视的弹窗新闻伴随着嘀的一声提示音:徐玉玉电信诈骗案最后一名嫌疑人郑贤聪落网。

和陈文辉的家人找到他不同,郑贤聪是自己从山里走下来的,他知道警察会找他,但不知道全国都盯着他的归案。此时,看到消息,已经失去女儿的徐玉玉父母失声痛哭,表示抓到凶手对玉玉是个慰藉。

从8月19日徐玉玉去世,到28日晚最后一名嫌犯归案,9天时间,女孩的猝死和凶手的潜逃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作为郑贤聪小时候的朋友,我也参与了寻找,我们小时候爱去的一些地方,我都去了。除了山里,他们根本就没处可躲,逃跑都用同样的方式,要不是他们诈骗,我们现在的生活都差不多。”

在陈文辉的老家,接受采访的陈成(化名)告诉北京青年报(微信ID:beijingqingnianbao)记者,包括陈文辉、陈福地、郑贤聪、郑金锋在内的几人他都认识,以前也在一起玩过,一起干过活,“他们搞电信诈骗的事情,我以前就知道,我劝过,他们也怕过,可有什么用呢?”



网络空间里的酒肉人生

“郑金锋和几个人曾经在村口围着烧材料,有人看到过,就是学生的名单,什么学校的,一大沓……”



郑贤聪的朋友圈充满了“吃喝玩乐”


如果只看郑贤聪的朋友圈,无法想像他家残破的样子


“终于放松。”

郑贤聪的朋友圈定格在8月19日夜晚9点46分。简单的四个字配上了一段KTV里霓虹闪烁的歌唱视频,十几瓶啤酒摆在桌上,烟雾缭绕,DJ歌声震耳。

在郑贤聪的朋友圈里,晒KTV喝酒唱歌放松的视频几乎占了一半,另外就是晒可爱的女儿,而且会一晒就好几段视频。他偶尔也会说“今天终于有所收获,累了一天,终于有点成绩”的话,但是配的图却让人不知所云。

和郑贤聪热衷微信朋友圈不同,郑金锋还在用着QQ空间,可一样的是,他的空间里也多是喝酒、KTV桌子上满是酒、液晶屏显示歌唱的图片,或者偶尔也会发发自己泡温泉做推拿的图片,并配上鼓励自己的话:“不拼不搏,哪来的人生,未来哪来的精彩。”

两人发东西的频率都不高。

“有时候发朋友圈说今天有所收获,我问他收获了什么,他也不说,还会删了。”陈成说,郑金锋不避讳对自己说在“搞诈骗”,但都是在一起喝酒的时候,“因为他知道我不会干这个,不会入伙。”这也是他们最终只能是“以前的好朋友”的原因。

“搞诈骗的,永春县以前没有,都是外面传过来的。”陈成说,“他们搞诈骗有一段时间了吧,一年多肯定有的。”

东南方向,穿过海峡,是中国台湾。那里有着200万从安溪县过去的人。“一开始,就是那些人搞电信诈骗,然后带着安溪的亲戚搞,再后来,安溪人自立门户,越搞越大。”当地人许长顺(化名)说,作为安溪本地土生土长的人,电信诈骗是怎么进入安溪的,本地人“清楚得很”。

陈文辉和郑金锋是陈福地介绍认识的。郑金锋为什么会叫着郑贤聪?村民郑磊(化名)说,“网上说的重庆籍贯的熊超以前也来过村里,在郑金锋家里住过几天。”

“他们在村子里不说,但是在朋友面前,并不避讳自己是搞电信诈骗的。”郑磊告诉北京青年报(微信ID:beijingqingnianbao)记者,郑金锋和几个人曾经在村口围着烧材料,有人看到过。“就是学生的名单,什么学校的,一大沓。”当时有人问为啥烧,郑金锋的回答是这些资料没用了。“后来我还跟他开玩笑说,你收手不干了?他还说对啊,最近不做了。”郑磊说。

但是对于陈成来说,郑金锋确实这几年变化很大。“过年回家特别得瑟,请大家抽七匹狼,见人就分烟,还请人吃饭。”陈成表示,自己曾建议他,“你这些钱不干净,就给你父母留一点。”郑金锋却说,“你一年赚的,都不够我花销啦。”

在陈成看来,郑贤聪虽然养三个孩子,但至少是独子,父母也都健在,房子不好也有一套,“可郑金锋他有什么呢,他妈他孩子他都不管,他还挥霍。”这让陈成很看不惯。

有些时候陈文辉、陈福地也会出现在村中,“每个人骑个摩托车,吆三喝四,有时还会弄个车开到村里。”在郑磊眼中,他们迟早会出事。



相似的经历和生存环境

安溪县反诈骗中心相关人士表示,低龄、早婚、学历低、家庭经济困难,成为了这些电信诈骗青年的共同标签。



郑金锋的QQ空间,纸醉金迷的内容占了大半


现实里郑金锋的家破败不堪,他也没有改变这一切的愿望


尽管他们对朋友并不避讳,但6名嫌犯的家长大部分都表示并不知情,只知道孩子在外面打工,“管不了他们,也很少给家里补贴钱用。”

陈文辉22岁,早婚未办结婚手续,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他的父亲对北京青年报(微信ID:beijingqingnianbao)记者表示,他甚至经常从家里要钱。同样有两个孩子的郑金锋也很少给母亲钱,相反却三天两头向大姐要钱,“每次几百块,都是说补贴家用。”

郑贤聪27岁,是独子,已有三个孩子,老婆没工作。

年龄最大的黄进春35岁,上面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

而他们的家庭状况,至少从外观看来都并不富裕,最好的陈文辉家虽然盖起了楼房,墙体却一直无钱粉刷。在KTV挥霍的郑金锋,住的还是同母异父大哥的房子,自己的老宅,厨房破烂不堪,但郑金锋似乎并没有改变这一切的愿望。

“如果知道他们诈骗,我们一定会拉他回来。”北京青年报(微信ID:beijingqingnianbao)记者走访的多名家长都如此告知。但显然,他们无从知道自己的孩子真正在干什么。如果不是徐玉玉事件,六个人都不过是当地众多从事电信诈骗的年轻人中的普通一员,同时也是被政府部门重点打击防范的对象。

安溪县反诈骗中心相关人士表示,目前从事电信诈骗的相关人员都呈现低龄、早婚、学历低、家庭经济困难等共同特点。一位县领导表示,目前在安溪电信诈骗已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8月30日,北京青年报(微信ID:beijingqingnianbao)记者在安溪县长坑乡见到了几名曾经因电信诈骗被判缓刑的年轻人。90后的小玉(化名)初中毕业出去打工,孩子一岁多,早先在厦门打工,后被同村人拉帮入伙,负责拨打电话。

同样来自长坑乡,曾经一起合伙从事诈骗的陈建(化名)和(邱林),成长轨迹则更出奇地相似,两人初中都没毕业,30岁,有两个孩子,最大的已经十岁。陈建在家中排行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邱林则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小弟,两个妹妹。

火爆时,这些人曾在一天之内向全国发出上百万条诈骗短信。2012年,有的村庄同时被抓走20人。据媒体报道,安溪县政法委相关负责人曾对媒体表示,光是魁斗镇就被查出3791名嫌疑人,长坑乡人口是魁斗镇的3倍,可能更多……

为了拿掉“诈骗之乡”的黑帽子,长坑乡早就推出过多项打击防范措施。衡阳村甚至还制定了新村约:“家庭有人员实施诈骗被抓,父母义务打扫乡村道路三天……三人以上实施电信诈骗被抓,申请宅基地等手续一律停办一年……”

然而,不止此次因徐玉玉案落网的6名嫌疑人,包括此前更多因从事电信诈骗而被抓的当地年轻人,都以雷同的经历,最终让人扼腕叹息。


长坑乡南斗村的宣传栏几乎都是打击电信诈骗的内容


岔路口与掉头的人生

在安溪县当地更多的年轻人眼里,导致19岁准大学生猝死的徐玉玉案,仅仅是个偶然。



郑金锋靠诈骗“赚了钱”也没给过家里,母亲至今住在大哥家


对郑金锋、陈文辉等人熟悉的郑磊告诉北京青年报(微信ID:beijingqingnianbao)记者,像他们这种学习不好、家庭一般的年轻人,大都早早辍学,要么出去打工,要么就在家“鬼混”。“十几岁打工,也都是苦工,去工厂做苦力,当学徒一开始只有两三百块钱。”

“以前郑金锋、陈福地都在南安做水暖,做了一年多,嫌钱少,做不下去了。”一位曾经的工友对北京青年报(微信ID:beijingqingnianbao)记者表示,没有文化的技术工人,就是要靠熬,技术会慢慢变好,工钱也会慢慢增加,但显然,他们都没有这份耐心。

郑金锋在最近的一次“QQ说说”中写道,“一个人的生活,没人陪你欢呼,也没人陪你哭,嘴边说的一个人挺好,又有谁知道你心中的酸楚。”早年丧父,儿子出生五个月,没有领证的妻子带着女儿离家出走,郑金锋的生活里少不了酒,经常深夜买醉。

像陈文辉、郑贤聪家中曾经都种过铁观音茶,而随着近几年茶叶市场的低迷,年轻人觉得赚不到钱,“人工一天几百块,采茶太晒,卖茶又没有好价钱,以前500块一斤,现在50块一斤也没人要。”郑磊告诉北京青年报(微信ID:beijingqingnianbao)记者,曾经不止一个人拉他入伙干诈骗,但他觉得自己一个月能挣六七千,且比较稳定,“我养得活老婆孩子,为什么去做那个?”

但像郑贤聪还有郑金锋、陈文辉,就没有经受住诱惑。

别的地方一夜暴富离你很远,这个地方并不远,听得多了,自然就会产生幻想,会有侥幸心理。”对郑磊来说:“只要有那么一丝侥幸心理,就会为了金钱去舔血。”

一名曾经卖过电脑,后来从事电信诈骗的中专生告诉北京青年报(微信ID:beijingqingnianbao)记者,自己最大一笔骗到2万元,“当时很激动,也很害怕”,但钱来得越是容易,就越想得到更大的回报。在记者的走访中,甚至还有教师辞职去干电信诈骗随后被抓的案例。

看着与自己一同长大、有着高熟悉度的同乡以“诈骗”手段迅速暴富,更多的陈文辉们,很难去考虑这样的飞来之财对他们意味着什么,走岔路了就很难掉头。

郑金锋的微信名字叫“明天会更好”,郑贤聪的微信签名是“人生的路,风雨过后一切从零开始”,带着对未来美好期望的两个年轻人,在骗到徐玉玉9900元学费的时候,应该也没有预料到,这个普通的撒网电话,这笔让他们欣喜的钱财,会导致一个比自己有更好明天可能的小妹妹猝死。

北青菌的小伙伴团参君说:像安溪县这些乡村的这种熟人社会,当某家某户因为诈骗发了财,而又没有得到制裁,不义之财换来的楼房轿车,不断地刺激着邻里的神经。于是,在攀比风气浓厚的农村,这种“快速致富”方式很快就蔓延开来,而且愈演愈烈。一个人的犯罪行为还可以被纠正,如果一个相对封闭社区的价值取向整体颠倒了,那要怎么扭转呢?


文并摄|北青报记者 王晓芳 

编辑丨柳璐

点击以下关键词看往期精彩内容

马云叫板王健林丨张继科撩妹丨郎平怒了肢解烹尸

王健林的小目标学费被骗光睡姿撩人丨快递有毒

太阳雨 + 双彩虹丨喝口毒鸡汤被她吻死北青招聘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